文/柴小军
一间废弃的猪圈内,一只毛色洁白的奶羊,一位年轻的汉子,一个满脸焦急的小男孩。汉子用他粗糙的大手匆忙挤满一碗羊奶,转身递给身后四五岁的男孩,目光中是满满的爱怜。胖胖的小男孩双手捧着有着红色花纹的搪瓷小碗一饮而尽,接着又是第二碗。
那位汉子就是我的父亲,那个贪婪地喝着羊奶的小男孩就是我。这个情景发生在40余年前,让我铭记一生。
哥哥出生后,母亲奶水不足,常常饿得哇哇大哭。最初由本村一位乳母喂奶,后来贫穷的家庭承担不起约定的酬劳,父亲咬牙借款买回一只奶羊。两年后出生的我,又接着喝羊奶,身体壮实得像头小牛犊。从此,羊似乎与我家结下了不解之缘。
小时候,我经常忍着酷热和庄稼叶片的刮蹭,钻到地里给羊割青草。年龄稍长,春夏秋三季,每天下学后,与同龄的孩子拿上绳子和镰刀,到村西的洋槐林里割草,树叶黄落后,用竹耙和大布单将树叶收集后运回家作为羊的冬季饲草。
洋槐叶营养丰富,很受羊的青睐。只是洋槐树枝条上长满了尖刺,常常扎得人鲜血直流。有的刺扎进肉中,父母便用针剜出来。深一点的无法即刻处理,一两天后尖刺的毒性发作,被扎的部位变红肿胀,再用针挑开拨出刺来。砍树枝时也可能出现误伤事件,我就曾砍伤过自己的手腕和膝盖。父母要从事集体劳动,农村的孩子不矫情,也愿意帮父母分担割草这样的家务。
供图/视觉中国
我嫌割草累,事后还要背回来。有一天突发奇想,用缰绳牵着家里的羊去放牧。哪知道圈养的羊胆子小,在路上拖着屁股不肯走。我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拖出来。在林地里,它们又瞪着惊恐的眼睛四处张望,对钟爱的新鲜洋槐树叶视而不见。
平时,富余的羊奶用来出售给奶站,奶站再加工成炼乳等商品在市场上销售。每天早晨由母亲将奶送到奶站,节假日我或者哥哥去送,风雨无阻。挤好的奶必须搀兑一定比例的水,不掺水奶会坨,水掺多了奶站拒收,奶农受尽了检验员的白眼。
奶羊还可以产羔羊获取收入。羊一胎大概能产三四只,满月后就可以出售了。一只小母羊可以卖到5元钱,小公羊要便宜很多。这些活蹦乱跳的小生命,给农家增添了多少欢声笑语。它们爬柴堆、上灶台,甚至蹿上高高的围墙散步,像一群不知天高地厚的孩子。
羊粪是上好的有机肥。土地下放后,农民们憋足劲儿地在地里劳作,农家肥比化肥不知好上多少倍。养羊的益处很多,但是招蚊蝇。穷怕了的农民,为了茶米油盐钱也顾不得这些了。
我和妻子都是上班族,1993年有了女儿。妻子产假结束后,女儿留给父母照看。为了给孩子喂奶,妻子每天在乡下和单位之间来往,好在只有五六里地。羊奶成为女儿的辅助食物。两年之后,儿子降生,黑黑瘦瘦不说,还病恹恹的,似乎随时都会夭折。妻子远赴临汾参加函授学习,羊奶便成为两个月大孩子的口粮。小孩子的喂食是没有固定时间的,只要孩子一哭闹,父亲就心甘情愿地去挤奶,哪怕是寒风呼啸的冬夜。两岁的儿子接到城里后,白天玩得不亦乐乎,天黑后就咧开小嘴,哭喊着找爷爷奶奶,足见祖孙情深。
我的一位堂兄弟的女儿,身体极差,走起路来一直趔趔趄趄,父亲判断是营养不良,便主动提出给其羊奶喝,几个月后孩子身体明显好转。可以说,羊奶救活了我的儿子,还有堂侄女。
羊对于我家有着莫大的功劳。农村条件好转后,养羊的人家所剩无几。我家的养羊活动一直没有中断。给羊割草成为母亲雷打不动的日课,汗水时常濡湿了她的肩背。好在后来家里养了骡子,可以每天赶着马车去给羊割草,母亲的劳动强度有所缓解。
父亲72岁时,腿脚已经跟不上骡子了。我们担心他的安全,再三劝阻,才让他万般不舍地卖了骡子,养羊也被迫中断。
羊儿,你让贫穷的乡村人有了微薄的收入,让他们在生活的重轭下看到了希望的曙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