拆除“政商旋转门”是否有利于企业的长期业绩?

2018-11-05 09:14庞家任张新一张穆
经济学报 2018年3期
关键词:独董旋转门政商

庞家任 张新一 张穆

0 引言

政商关系是政府与市场关系的具体体现。正常良好的政商关系有助于经济的健康发展,这在我国特殊的转轨背景下尤为关键。然而以往的政商关系多给人以负面的印象,这与一些官员和企业官商勾结、权钱交易密不可分。其中一个备受诟病的现象是在任和离退休政府官员在上市公司担任独立董事,即所谓的“政商旋转门”。据统计,截止至2013年12月31日,沪深两市2532家上市公司中聘请政治关联背景独董的公司多达816家,比例高达32.23%*凌寒默.首次清点中国2532家上市公司还有多少“官员独董”[N].南方周末,2014-07-17。,而这其中不乏权钱交易的可能与腐败的身影。因此,树立政商交往的准则和尺度、构建新型政商关系势在必行,而厘清政商界限、拆除“政商旋转门”是必由之路。2013年10月19日,中共中央组织部(简称“中组部”)下发《关于进一步规范党政领导干部在企业兼职(任职)问题的意见》(简称“18号文”)开始集中清理这一现象。18号文严格限制现职及离退休的党政领导干部在企业兼任、任职的行为,并引发了上市公司“官员独董”的离职潮。那么,“政商旋转门”的拆除是否有助于提升上市公司的长期业绩呢?

现有针对18号文经济后果的文献大多以文件出台时或独立董事离职时的短期市场反应作为代理变量,间接探究了“政商旋转门”拆除对上市公司价值的影响,尚未有直接针对长期业绩的研究,且研究结论存在矛盾。例如,以政策出台前后窗口的股票累计超额收益率(CAR)为代理变量的研究中,龙小宁等(2016)发现受18号文影响的公司在窗口期CAR显著下降1.14%,而Shi et al.(2018)却发现受影响公司在窗口期的CAR显著上升0.79%;类似地,以独董离职时的市场反应为代理变量的文献中,叶青等(2016)发现官员独董离职导致公司市值下跌,而罗进辉等(2017)却发现投资者对官员独董的离职事件表现出显著为正的市场反应。现有文献结论的冲突与研究设计的不完善密切相关。首先,以市场反应为代理变量的研究往往基于市场有效假说,然而在市场有效的前提下,投资者在18号文的下发日就应已预期未来的独立董事离职,不应再在独董实际离职时有相关反应;其次,不少研究未明确区分同受18号文影响的政府官员类独董与高校科研类独董,亦未考虑统计检验中不同公司市场反应因同一事件出台而存在的序列相关问题(Kolari and Pynnönen,2010);此外,我国尚未成熟的资本市场也为以市场反应为代理变量的研究提出了挑战,例如,林卉等(2016)就发现投资者对同受18号文影响的独董离职事件因披露原因的不同而出现了非理性的认知偏差,存在“框架效应”。

有鉴于此,本文采用18号文出台前后两年(2012—2015年)沪深两市上市公司的平衡面板数据对这一问题进行探索。我们通过双重差分模型控制内生性的问题,并以公司的会计业绩指标来衡量长期业绩以排除市场反应的噪音,在此基础上研究“政商旋转门”拆除对上市公司长期业绩的影响。研究结果表明:相对于国有上市公司,受18号文影响的官员独董离职对非国有上市公司的长期业绩有显著提升作用,且官员独董的职位层级越高,其离职对业绩的提升作用越为显著。我们还进一步探究了“政商旋转门”拆除影响公司长期业绩的渠道,并发现相对于国有上市公司,官员独董离职显著降低了非国有上市公司的冗员情况,提升了公司运营效率。

本文的研究在以下三个方面具有一定的贡献:首先,本文从上市公司长期业绩的视角丰富了现有针对18号文的经济影响的相关研究。本文的研究表明,厘清政商界限、拆除“政商旋转门”有助于提升公司长期业绩,尤其是促进非国有上市公司的健康发展。这一结论与中央政府提出的新型政商关系精神一致,也对相关预防官商勾结的法规制度有一定的政策启示。其次,现有研究腐败对经济发展影响的文献更多聚焦于宏观层面的腐败程度(如基于国家层面的“腐败感受指数”),容易受遗漏变量的影响,且无法考察腐败对于企业微观层面的经济效应(Fisman and Svensson,2007)。本文利用反腐倡廉建设背景下出台的中组部18号文,检验了“官员兼任独董”这一潜在腐败纽带的断裂对企业微观层面的经济影响,是对腐败与经济效率研究的进一步延伸。最后,官员独董是特殊的一类独立董事。本文从政治关联独董剥离的视角侧面反映了官员独董对公司价值的毁损效应,亦是对独立董事个人特征相关文献的有益补充。

后文的结构安排如下:第1部分是研究假说的提出,第2部分是研究设计说明,第3部分是实证结果分析,第4部分是对影响渠道的进一步探索,最后是本文的研究结论和启示。

1 研究假说

有政治关联背景的独立董事(以下简称“官员独董”)是政府与企业关系的微观体现。借鉴Shleifer and Vishny(1998)对政府影响企业方式的划分,我们从“扶持之手”(Helping hand)与“掠夺之手”(Grabbing hand)两个角度分析官员独董的离职,即拆除“政商旋转门”对上市公司长期业绩的影响。

从“扶持之手”的角度,官员独董可能在以下几个方面对公司的长期业绩有积极作用:首先,我国现有的法律体制和金融体系尚未健全,官员独董可能是一种对市场不完善的替代保护机制,在一定程度上给予公司产权保护。例如,罗党论和唐清泉(2009)利用2002—2005年我国民营上市公司数据发现,当地方产权保护越差、政府干预越大以及金融发展水平越落后时,民营上市公司更有动机去与政府建立政治关联,这是转型期民营企业自发形成的非正式制度安排。其次,政治关联背景可以给公司带来一定的政府资源支持,包括但不限于税收优惠(吴文锋等,2009;Adhikari et al.,2006)、政府补助(余明桂等,2010;Faccio et al.,2006)、以低融资成本获取贷款(余明桂和潘红波,2008;Khwaja and Mian,2005)以及获得管制行业的准入许可(罗党论和刘晓龙,2009;Du et al.,2014)等。这些资源在一定程度上能够提升公司业绩。最后,官员独董由于与政府有着亲密的关系,且更为熟悉政府内部的决策规则,因此可以在一定程度上影响政策制定朝有利于公司发展的方向倾斜(Agrawal and Knoeber,2001),进而对公司业绩产生积极影响。

然而,官员独董还扮演了“掠夺之手”的角色,对公司的长期业绩存在负面作用。首先,企业获取“扶持之手”好处的本质是寻租。企业需要投入相当多的资源来支撑其寻租活动,这种建立和维护政治关联的成本一方面存在显性的部分,如支付官员独董的薪酬、维护“关系”的招待费等等。杜兴强等(2010)就发现民营上市公司高管的政府官员类政治关联与企业的超额管理费用显著正相关,而这种寻租的租金伤害了企业的真实业绩。另一方面,建立和维护政治关联的成本更多是隐性的。现有文献已发现政府会干预企业的经营决策,例如,安排企业承担超额雇员以保障就业(曾庆生和陈信元,2006)、引导企业加大投资以刺激当地经济发展(唐雪松等,2010)及干预企业的并购活动(潘红波等,2008)等。官员独董可能会通过直接或间接转移公司资源来满足政绩考核或个人私利,使公司偏离股东价值最大化的目标,进而对长期业绩产生负面影响。尽管从理性预期的视角,当寻租的边际收益小于边际成本时,公司就应该停止寻租行为,然而,建立和维护政治关联的成本收益往往是难以衡量的,尤其是上述隐性的成本。此外,政治关联的利益合约通常是不对等的,政府官员的履约承诺往往会因为个人目的、资源禀赋及政府换届等因素而无法履约或足额履约,导致寻租的收益小于成本、公司的长期业绩下降。例如,Bertrand et al.(2007)发现政府在换届时,CEO存在政治关联的企业往往会被迫招募员工和增设厂房来为现任官员的连任拉选票。尽管企业能够获取一定的政府补助作为回报,但仍然不足以抵消前期无效率扩张的成本,企业的长期业绩最终下降。此外,政治关联带来的资源还可能存在“诅咒效应”:公司安逸于政府的资源支持而采用粗放式发展,无效率地过度投资而疏于自主研发创新,最终降低了公司业绩(张敏等,2010;袁建国等,2015)。最后,公司的内部治理水平可能因为官员独董监督职能的缺失而削弱。公司建立政治关联的目的更多是为了获取相应政府资源而非监督职能;同时,官员独董一般以年事较高的离退休官员为主,精力有限,往往难以担起时刻监督公司的职责。Wang(2015)就发现有官员独董的上市公司有更为严重的“掏空”问题。

综上所述,官员独董的辞职,或者说“政商旋转门”的拆除可以通过斩断“掠夺之手”而改善公司的长期业绩,但同时也可能因为失去“扶持之手”而损害长期业绩,因此其净影响取决于正反两方面的影响孰大孰小。然而这很难通过理论分析获得一个明确的结论,必须要进行实证分析。因此本文的第一研究问题是:

H1: 18号文对上市公司长期业绩的影响为正还是为负?

除了分析18号文对所有上市公司的平均影响,本文还进一步探讨其影响在不同类型公司之间的差异。如果“政商旋转门”的拆除影响企业长期业绩的话,不论是正面还是负面,在我国的制度背景下,这种影响在不同产权性质的公司之间必然存在不对称性。国有上市公司由于其实际控制人为各级政府,天然存在政治关联;它们更容易受到银行等“体制内”机构的优待(Chen et al.,2010),且它们的高管绝大多数本身就由政府指派或任命。因此,国有上市公司中官员独董的辞职对这些公司的政治关联并没有太大的削弱作用。相反,聘请官员独董是非国有上市公司最主要的建立政治关联的渠道(Du et al.,2014),“政商旋转门”的拆除显然会极大地削弱这些公司的政治关联,因此对长期业绩的影响(不论是正面还是负面)也会更大。基于此,我们提出本文的第二个研究问题:

H2: 相较于国有上市公司,18号文引起的官员独董离职对非国有上市公司长期业绩的影响是否更大?

行政级别是官员独董的一个重要特征,不同级别的官员独董意味着政治关联强度上的差异。为此,我们将受18号文影响的官员独董按其最高任职职位划分为中央机构级别、省或直辖市级别和县市及以下级别三类分别进行考察。一般来说,官员的级别越高,权力越大,掌控的资源越多。不论官员独董扮演的是“扶持之手”还是“掠夺之手”的角色,如果他们的离职对非国有上市公司有显著影响的话,那么级别越高的官员独董离职造成的影响应该越大。基于此,我们提出本文的第三个研究问题:

H3: 18号文引起的官员独董离职中,级别越高的离职对非国有上市公司长期业绩的影响是否越大?

2 研究设计

2.1 样本选择与数据来源

本文首先在WIND数据库中手工搜集了2012年1月1日至2015年6月30日间所有独立董事的离职公告,并匹配查阅离职独董的简历。由于部分离职公告涉及多名独董同时离职,我们首先按离职人次进行统计,统计结果详见表1。我们发现非政策影响原因离职在18号文出台后数量激增,这是因为受政策影响的独立董事在18号文出台后并不一定直接披露是因政策规定而辞职,存在含糊其辞的情况。鉴于此,我们参考叶青等(2016)的做法按独立董事背景是否在18号文的影响范围判断其离职是否受政策影响,并对原始离职原因进行调整。可以看到,经调整后的非政策原因离职的样本数在不同年份间保持平稳,说明调整具有合理性。

表1 独立董事离职人次统计

续表

注: 原因分类系作者基于公告原始披露进行分类合并。个人原因包括个人原因、家庭原因、年龄原因、身体原因等;工作原因包括工作原因、公司变动、职位调整等;其他原因包括过世等。

我们也注意到,由于我国绝大多数高校与科研院所是公立机构,兼任上市公司独董的高校或科研机构领导干部同时也受到了18号文的影响。然而,高校科研类独立董事更多是以专家学者的身份出现在董事会中,其社会声誉压力及专业知识储备使其既有监督功能又有咨询功能,往往有助于提升公司价值(Pang et al.,2018)。高校或科研机构的领导干部身份更多仅是在薪酬福利待遇上的同级享受,相较于相同行政级别的政府官员,几乎不存在能支配政府资源的能力(叶青等,2016)。因此,高校或科研机构的领导干部兼任上市公司独董在严格意义上并不符合“政商旋转门”的定义范畴,前文基于政治关联“掠夺之手”与“扶持之手”的分析逻辑也更适用于政府官员类独董而非高校科研类独董。基于此,我们参考Hope et al.(2017)的做法,仅将受18号文影响的官员独董离职定义为“政商旋转门”的拆除。

本文选取中组部18号文出台前后两年(2012年至2015年)沪深两市上市公司数据构建平衡面板进行分析。在剔除特殊处理状态公司、金融行业公司及存在数据缺失的样本后,最终获得8784个“公司年”观测(2196家公司)。本文相关财务数据来自WIND数据库,公司治理数据来自CSMAR数据库。

在回归分析中,我们将公司存在多政策影响离职的情况进行合并处理,形成公司年层面的变量。具体而言,我们选取政策影响离职最晚的公告日作为公司官员独董清理完全的日期;若同一公司有多位官员独董离职,我们按职位级别最高的官员独董来描述公司政治关联强度。公司层面的样本分布详见表2。可以看到,23.77%(522/2196)的样本公司在18号文出台后有政府官员类独董离职。其中,非国有上市公司有20.22%(260/1286)存在官员独董离职,而国有上市公司中受影响的比例为28.79%(262/910)。此外,在公司的政治关联强度上,中央机构和省或直辖市的官员独董为主要构成,分别占存在官员独董离职公司的37.36%(195/522)和44.64%(233/522)。

表2 18号文影响的公司分布

2.2 模型设计与变量定义

我们构建双重差分模型(DID)分析“政商旋转门”拆除对公司长期业绩的影响。具体模型如下:

模型(1)、(2)、(3)分别用以考察本文的三个研究问题。其中,Y为上市公司长期业绩,我们采用公司的净资产收益率(ROE)及总资产收益率(ROA)分别进行考察。Affected是本文捕捉18号文政策效果的哑变量:在政策出台前取值为0;在政策出台后若公司有受政策影响而离职的官员独董,则离职后的公司年观测该变量取值为1,否则为0;对于离职当年,若官员独董于6月30日之前离职则该变量取值为1,否则为0。Affected变量的本质是“是否受政策影响”及“是否已离职”两个哑变量的交乘项,在控制公司固定效应及年份固定效应的条件下,模型(1)中的Affected变量反映了受18号文影响的官员独董离职对公司长期业绩的影响:若其回归系数为正,说明“政商旋转门”的拆除对公司长期业绩有提升作用。

在模型(2)中,我们定义非国有上市公司哑变量(NonSOE)如下:若上市公司最终实际控制人并非各级政府则取值为1,否则为0。模型(2)通过Affected变量与NonSOE变量的交乘项对比18号文政策效果在国有上市公司与非国有上市公司之间的差异。

在模型(3)中,我们将Affected拆分为三个哑变量:Aff_High、Aff_Mid和Aff_Low:若离职的官员独董的最高职位为中央机构层级领导干部时,Aff_High取值为1;若最高职位为省或直辖市层级领导干部时,Aff_Mid取值为1;若最高职位为县市及以下层级领导干部时,Aff_Low取值为1;其余情况均取值为0。模型(3)通过NonSOE变量与Aff_High、Aff_Mid或Aff_Low的交乘项考察不同产权性质公司之间在政治关联强度方面政策效果的差异。

参考现有文献的做法,我们在模型中控制了下述变量:公司规模(SIZE),即公司年末总资产自然对数;资产负债率(LEV),即公司年末负债合计与总资产的比值;股权集中度(FSHR),即公司年末第一大股东持股比例;两职合一(DUAL),即董事长兼任总经理的哑变量,若兼任取值为1否则为0;独立董事比例(OUTR),即公司年末独立董事人数占董事会人数的比例。以上所有变量都滞后一期。同时,我们还控制了公司固定效应及年份固定效应。在回归方程中,我们对所有连续变量进行上下1%的缩尾处理(winsorization)以避免极端值的影响,并对回归标准误进行公司层面的聚类处理(clustering),以控制同一公司在不同年份的观测值之间的自相关。

3 实证结果与分析

3.1 描述性统计

表3是各变量的描述性统计。可以看到2012—2015年之间样本公司的平均净资产收益率(ROE)为6.4%,平均总资产收益率(ROA)为5.6%;非国有上市公司(NonSOE)占比58.9%;24.3%的观测存在两职合一情况(DUAL);独立董事比例均值为37.2%(OUTR)。所有连续变量均值与中位数均相当接近,不存在明显的右偏趋势。各变量的描述性统计也与现有文献高度一致,样本有较强的代表性。

表3 变量描述性统计

3.2 回归分析

表4列示了受18号文影响的官员独董离职对公司业绩的影响及在不同产权性质上市公司之间的差异。列(1)和(2)、列(3)和(4)、列(5)和(6)分别展示了模型(1)、(2)、(3)的回归结果,每组回归的被解释变量分别是公司的净资产收益率(ROE)和总资产收益率(ROA)。从列(1)和(2)可以看到,平均而言,无论是ROE还是ROA,“政商旋转门”的拆除对公司长期业绩均有提升作用,体现为Affected变量的系数均为正,但只有列(2) 在10%水平下显著。这回答了本文的第一个研究问题。关于显著性较低的原因,我们认为是18号文对不同产权性质上市公司的影响程度不同,国有上市公司较不依赖于官员董事的政治关联背景,官员独董离职对它们的影响不大,因此拉低了18号文平均政策效果的显著性。

表4 受18号文影响的官员独董离职与公司长期业绩

续表

注:括号内的数值为经公司层面聚类处理的t统计量,*、**和***分别表示统计量在10%、5%和1%的显著性水平上显著。

为此,列(3)、(4)中增加了Affected与非国有上市公司哑变量NonSOE的交乘项,用以捕捉18号文政策效果在不同产权性质公司之间的差异,即上文提到的模型(2)。在这个模型中,Affected的系数不再表示18号文的平均政策效果,而是NonSOE=0时的效果,即18号文对国有企业的影响。同时Affected与Affected×NonSOE的系数之和代表了18号文对非国有企业的影响,而Affected×NonSOE的系数则是18号文对这两类公司的影响的差异。可以看到,对于公司的净资产收益率与总资产收益率,Affected的系数为负、相对较小且不显著,说明拆除“政商旋转门”对国有企业的长期业绩没有显著影响;相反,Affected与NonSOE的交乘项均为正、相对较大且在5%水平下显著。表4的结果说明,相比于国有上市公司,非国有上市公司中官员独董的“掠夺之手”效应大于“扶持之手”效应,其净效应为负,因此“政商旋转门”的拆除(官员独董离职)显著提升了非国有上市公司的长期业绩。这个结果不但具有统计显著性,而且也有经济显著性。以列(3)的回归结果为例,Affected的系数是-0.007,交乘项的系数是0.029,说明非国有企业的ROE在18号文颁布之后提升了2.2个百分点(0.029-0.007=0.022),并且18号文对非国有企业的这一正面影响比对国有企业的影响要高2.9个百分点。而ROE的均值为0.064,这说明拆除“政商旋转门”对非国有企业的ROE的影响,不管是绝对影响还是相对于国有企业的影响,都不容忽视。这也回答了第二个研究问题。

列(5)和(6)进一步将表示官员独董离职的变量Affected拆分为中央机构层级的官员独董离职(Aff_High)、省或直辖市层级的官员独董离职(Aff_Mid)和县市及以下层级的官员独董离职(Aff_Low)三个层级进行考察,同时交乘项Affected×NonSOE也拆分为NonSOE与Aff_High、Aff_Mid及Aff_Low的交乘项,以区分不同层级的官员独董离职对国有和非国有企业的影响。可以看到,无论被解释变量是ROE还是ROA,Aff_High、Aff_Mid及Aff_Low的系数均不显著,说明不同层级的官员独董离职对国有上市公司的长期绩效均无显著影响,这与列(3)和(4)的结果一致。同时,中央机构层级的官员独董离职(Aff_High)与NonSOE的交乘项均显著为正,而地方层级的官员独董离职的交乘项(Aff_Mid×NonSOE,Aff_Low×NonSOE)的回归系数虽然为正,但统计上不显著。这意味着政府官员类独董离职对非国有上市公司的业绩提升作用主要存在于较高层级的政府官员类独董离职。这回答了本文的第三个研究问题。

表4各列的结果互相支持、平行佐证。研究结果表明:相比于国有上市公司,非国有上市公司中官员独董的“掠夺之手”效应大于“扶持之手”效应,其对企业长期绩效的净影响为负。因此,受18号文影响的官员独董离职对非国有上市公司的业绩有显著提升作用,且这一效应主要由较高层级的官员独董离职所驱动。

4 渠道分析

我们的实证结果表明,相对于国有上市公司,“政商旋转门”的拆除显著提升了非国有上市公司的长期业绩。那么这种长期业绩提升的渠道是什么呢?在前述研究假说的理论探讨中,我们认为官员独董对公司长期业绩的负面影响可能来自于向企业“摊派”非营利性的负担来满足政绩考核及个人私利,或者是由于过度安逸及独董监督职能缺失而导致公司运营效率低下。为此,我们对这两个影响渠道进行检验。保障就业、维持社会稳定是政府官员政绩的重要考核标准,因此我们首先从企业冗员情况的视角来探索官员独董向企业摊派的非营利性的负担。借鉴曾庆生和陈信元(2006)的做法,我们用公司雇员人数除以公司营业收入(万元)去规模化后来衡量公司的冗员情况(STAFF)。在公司效率方面,我们用总资产周转率(TURN)和营业费用率(EXPENSE)作为度量指标,前者为公司营业收入除以公司平均总资产,后者为销售费用与管理费用之后除以营业利润。本部分所采用的回归模型、解释变量与控制变量定义均与前文实证分析保持一致。

表5报告了“政商旋转门”拆除影响公司业绩的渠道分析。列(1)、(2)、(3)的回归分别以公司冗员情况(STAFF)、总资产周转率(TURN)和营业费用率(EXPENSE)为被解释变量。列(1)的回归结果显示,Affected与NonSOE的交乘项在5%水平下负显著。这说明相比于国有上市公司,官员独董的离职显著降低了非国有上市公司的冗员情况。在公司运营效率方面,列(2)中Affected与NonSOE的交乘项在1%水平下显著为正,这意味着相对于国有上市公司,官员独董的离职有助于提升非国有上市公司的运营效率。列(3)的回归结果则表明,官员独董离职并不影响企业(不论是国有还是非国有企业)的营业费用水平。综合来看,“政商旋转门”的拆除通过降低非国有上市公司的冗员情况、提升公司总资产周转率等渠道,帮助非国有上市公司提升长期业绩。表5的回归结果进一步支持了表4的研究结论,共同说明了“政商旋转门”的拆除有助于非国有上市公司长期业绩的提升。

表5 “政商旋转门”的拆除影响公司业绩的渠道

注:括号内的数值为经公司层面聚类处理的t统计量,*、**和***分别表示统计量在10%、5%和1%的显著性水平上显著。

另外,我们注意到表5的列(1)中Affected的系数显著为正,列(2)中Affected的系数显著为负,即官员独董辞职之后,国有企业的冗员水平有所增加,而运营效率有所下降。同时,表4的列(3)和(4)的回归结果表明,受18号文影响的国有企业的ROA和ROE略微下降,但是不显著。这说明官员独董辞职虽然对国有企业产生了一些负面影响,但是对其经营业绩影响不大。这些结果也再次验证了本文的一个观点,即18号文对国有和非国有企业的影响不同,需要分开考察。

5 结论

发展社会主义市场经济,政商关系是始终绕不开的重要话题,而树立政商交往的准则和尺度则是构建新型政商关系的关键。2013年10月19日,中组部下发的18号文严格限制现职及离退休的党政领导干部在企业兼任、任职的行为,清除政府官员任职上市公司独立董事的“政商旋转门”现象。这一文件出台为我们研究政商关系的厘清对上市公司经济后果影响提供了良好契机。本文采用18号文出台前后两年(2012—2015年)沪深两市上市公司的平衡面板数据,结合带公司固定效应的双重差分模型,研究政治关联背景独立董事的离职对公司长期业绩的影响。实证结果发现:相对于国有上市公司,受18号文影响的官员独董离职对非国有上市公司的长期业绩有显著提升。此外,官员独董的职位层级越高,其离职对业绩的提升作用越为显著。本文还进一步探究了拆除“政商旋转门”影响公司长期业绩的渠道。我们发现,相对于国有上市公司,受18号文影响的官员独董离职显著降低了非国有上市公司的冗员情况,提升了公司运营效率。本文的研究结论丰富了反腐败经济后果及独立董事个人特征等相关文献。我们也建议,厘清政商界限是构建新型政商关系的第一步,出台诸如18号文等树立政商交往准则和尺度的政策有助于预防官商勾结,促进经济健康发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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