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 琨,续 龙
(山东省泰山医院暨山东省泰山疗养院,山东 泰安 271000)
针灸歌赋作为针灸学术传承的重要载体,以其方便实用、言简意赅和易于记诵等特点被广大针灸初学者所喜爱。历代医家将针灸学独立的入门进阶次第、庞大的经络腧穴系统、严格的技术要求和大量的治疗规律编成易于诵读记忆的韵文和口诀,为针灸的学术传承和传播做出了巨大贡献。古人著书不易,惜字如金,简练的语言中往往就揭示了很多治疗规律。由于针灸在临床中一直是痛证的优势疗法,针灸治痛也是针灸临床和科研中开展最广泛、取得成果最多、影响最大的领域。因此,本研究以《标幽赋》《拦江赋》《通玄指要赋》《玉龙歌》和《肘后歌》等名篇为基础,从中选取治疗痛证的部分,特别是具有概括性、原则性或规律性的韵语口诀,以此为引,分析针灸治痛的取穴规律和针刺手法要求,并且在韵文本义的基础上进行一定的延伸。
“打仆损伤破伤风,先于痛处下针功”出自明代高武的《针灸聚英·肘后歌》[1],具体撰者不详。取名“肘后”,盖仿《肘后备急方》命名之意,意为其内容简单实用,随手即得。该歌诀提出了针对跌打损伤以及损伤所致的破伤风等软组织损伤类痛证首先采取“以痛为腧”的临近取穴原则。这里的“痛处”理解为“阿是穴”“不定穴”和“以痛为腧”,即以损伤处的压痛点作为治疗点。软组织损伤是指皮肤、皮下组织、肌肉、肌腱、筋膜、韧带、关节囊或神经等,因暴力撞击、被迫扭转、过度牵拉或跌扑闪挫等引起的损伤,一般无骨折和脱臼,以运动损伤最为常见。软组织损伤在中医学辨证中多属“伤筋”范畴,《灵枢·经筋》通篇强调的经筋病治疗方法就是“治在燔针劫刺,以知为数,以痛为腧。”可以看出,“以痛为腧”作为软组织损伤病的取穴规律早在《灵枢经》即已提出,并且其采用了火针快刺的针刺手法。
从临床实践看,虽然“以痛为腧”的取穴法在治疗软组织损伤痛上取得了一定的疗效,但关于其现代机理的研究,目前尚缺乏足够的基础实验支撑。查阅文献可以看出,关于针刺治痛的临床实验,其镇痛机理大多是基于传统针灸理论作出的回顾性解释,一般以类似“疏通经络,调和气血”这样模糊的概念来解释镇痛机理,而笔者认为这种解释并没有足够的说服力。近年兴起的激痛点疗法,其理论与传统针灸学的腧穴理论有太多的相似,经比较发现,79.5%针灸穴位所主治的局部疼痛与其对应的肌筋膜激痛点相似[2]。肌筋膜激痛点形成的机制研究或有助于启发对“以痛为腧”机理的进一步研究。
“住痛移疼,取相交相贯之经”出自金代窦默的《针经指南·标幽赋》[3],赋文言简意赅,论述了经络、脏腑及气血等针灸学基础知识和揣穴、定位和行针等针刺技术手法,倡用交经八穴,阐释补泻手法,全面反映了窦氏针灸学术思想。其中,对于痛证的治疗提出了取“相交相贯之经”的原则。并且对脏腑病和经络病(包括疼痛)的取穴规律进行了总结,如“脏腑病,而求门、海、俞、募之微;经络滞,而求原、别、交、会之道”。
“相交相贯”取穴最具代表性的就是“交经八穴”,包括公孙、内关、足临泣、外关、后溪、申脉、列缺和照海等八个穴位。综观文献,歌赋中出现与之相关的治痛歌诀不在少数,选取部分举例说明,详见表1。
表1 交经八穴治痛歌诀
从以上歌诀可以看出,这些交会穴既能治疗脏腑痛,也能治疗经络痛,经络痛自然是针刺的优势病种,此处笔者着重讨论交会穴对内脏痛的治疗。
通过文献可以看出,古人对内脏痛的描述多具有模糊性,比如“脾冷胃疼”“胸满腹痛”或“肚疼”等,这些疼痛很可能就包括西医学中的腹内脏器炎症和梗阻,特别是某些急腹症,比如胃肠炎、急性肠系膜淋巴结炎、急性胰腺炎炎、胆囊炎、阑尾炎以及肠梗阻、胆道结石梗阻等。这些急性内脏疼痛来势迅急,痛势剧烈,一般采取“急则治其标”的原则,针刺多选相关的郄穴、下合穴、络穴和八脉交会穴等能够迅速止痛的穴位。有些疾病虽然也表现为胸腹部的疼痛,比如腹主动脉瘤破裂、胸腹主动脉夹层、肠系膜血管栓塞等,但这些疾病若误诊误治则会造成严重后果,甚至危及生命。因此,临床应用交会穴治痛,特别是内脏痛,必须明确诊断,辨证施治。
“交经缪刺,左有病而右畔取;泻络远针,头有病而脚上针”出自《标幽赋》,该句歌诀指出了针刺一个重要原则,即“交经缪刺,泻络远针”,笔者称之为“交叉对应取穴”法则,主要是指解剖结构上的前后、左右、上下交叉对应取穴,包括左病右取、右病左取(巨刺、缪刺);上病下取、下病上取(腕踝对应、肘膝对应、肩髋对应);以前治后、以后治前等方法。以踝关节扭伤为例,若踝关节外侧昆仑、申脉穴处扭伤,可在对侧腕关节的养老、阳谷穴处寻找反应点针之。山东高树中教授在《一针疗法》[4]中指出:“以指代针,按压至阳、灵台穴,治疗急性胃痉挛有特效。”高氏的治疗经验也是对上下前后对应取穴原则的临床验证。
交叉对应取穴规律早在《灵枢经》即已提出,如《灵枢·缪刺论》的“缪刺”“巨刺”刺法以及《灵枢·终始》的“病在上者下取之,病在下者高取之,病在头者取之足,病在足者取之腘”,都是对这一规律的概括,在后世众多的针灸歌赋中,也看到了这一规律的影子,如《肘后歌》:“头面之疾针至阴,腿脚有疾风府寻”,“顶心头痛眼不开,涌泉下针定安泰”;《灵光赋》载:“头目有病针四肢”等。近代董景昌先生的董氏奇穴、王文远先生的平衡针疗法对此取穴规律多有应用和阐发。关于其镇痛机理,董氏奇穴创始人董景昌认为,人体有自然抗能并有相对平衡点,故针刺治疗时采用患侧远端交经巨刺以远处穴道疏导配以局部按摩或运动,尤其对于疼痛性病症往往能立即止痛[5]。
《玉龙歌》云:“浑身疼痛疾非常,不定穴中细审详,有筋有骨须浅刺,灼艾临时要度量”,该句歌诀指出了“浅刺”治痛的针刺原则。通过对现代针灸临床文献的考察和分析,可以看出,这种“浅刺”多用来治疗软组织损伤类疼痛。浅刺除可获得与深刺相同或更好的临床效果外,同时具有减轻患者针刺痛苦和恐惧心理的特点,更易被患者接受[6]。
《拦江赋》云:“如逢疼痛泻而迎”, 按传统中医理论,痛证分虚实,治疗时应考虑到痛之虚实,根据经络走向,确定针刺方向进行逆顺补泻,但针灸临床所遇之痛证大都属实证,一般采用泻法,正如《标幽赋》所云:“大抵疼痛实泻,痒麻虚补”。从针刺方向的角度看,泻法一般是逆经而刺,即迎随补泻中的迎法。
《玉龙歌》云:“眉间疼痛苦难当,攒竹沿皮刺不妨”,该口诀在治疗痛证的针刺角度上提出“沿皮透刺”的操作方法。这一针刺方法与当代针灸临床的新发展不谋而合,黄龙祥先生综合考察了以治疗疼痛见长的“腕踝针疗法”“浮针疗法”及“皮下针疗法”等新兴针法,发现它们的一个共同特点,都是卧针皮下浅刺[7]。
通过文献研究,针灸歌赋出现于宋代,兴盛于金元,蓬勃发展于明代,衰落于清代。歌赋中治疗痛证部分, 是历代针灸家在临证实践中治疗痛证的经验总结, 是针灸治痛的精华, 其中包括对痛证的理论研究和实践总结等丰富的针刺内容,因其具有启发性和指导性而被视为针灸治痛处方取穴的准绳,在针灸走向世界的今天, 对针灸歌赋中治疗痛证的处方进行总结, 分析针灸治痛的方法及取穴的规律和原则,为临床治痛提供理论依据, 具有重要意义。
歌赋的体裁特点就是文简而义博,寥寥数语却蕴含着大量宝贵的治疗经验,不少学者都对针灸歌赋中的腧穴主治规律进行了研究,本研究限于研究的局限性,未能系统总结所有歌赋的治痛特点,学海拾贝,希望通过一个侧面的研究为针灸治痛提供新思路,正如江涵墩在《笔花医镜》[8]中所说“数页书岂能疗千万病,然有纲举目张之法”,“疗一病可,疗千万病亦无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