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传燧 袁浪华
摘要: 鸦片战争以降,面对民族危机日益严峻,社会问题越渐突出的现实,传统学术与教育日显空疏无用。面对此种局面,作为“晚清通晓学务第一人”的张之洞,在“中体西用”思想指导下,努力思考如何破解这一困局,构建符合时代需要的近代学科知识体系就是其中极为重要的应对举措。基于社会现实的需要、对中西学科的认识、知识的社会价值和人才培养等多种因素,张之洞提出了自己关于近代学科知识体系的构想,认为符合近代社会需要的学科知识体系应当是包含“中学”与“西学”各自合理成分的新型知识体系。张之洞这种学科知识体系思想对我国近代学科知识体系和近代学校课程体系的发展产生了深刻的影响。
关键词:张之洞;近代学科;知识体系;课程体系;影响
中图分类号:G649.29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672-0717(2018)04-0091-07
收稿日期:2018-03-28
作者简介:张传燧(1956-),男,贵州石阡人,湖南师范大学教授、博士生导师,湖南师范大学湖湘教育文化研究中心主任,主要从事高等教育学、中国教育史、课程与教学论等研究;袁浪华,湖南师范大学教育科学学院硕士研究生;长沙,410081。
清末中国,随着西方列强入侵和“西学东渐”加速,传统学术日显空疏,不周世用。面对中国学术这种“三千年未有之大变局”,作为“晚清通晓学务第一人”的张之洞在“中体西用”思想指导下,积极思考如何破解传统学术面临的困局以应对西方学术的挑战和适应社会发展的需要。他秉持传统儒家“经世致用”理念,思索“什么知识最有用”这一恒久问题,锐意进取,敢于创新,提出了构建既保存传统学科知识体系又吸纳西方近代学科知识体系的中国近代学科知识体系的设想并进行了艰辛的实践,对我国近代学科知识体系和近代学校课程体系的发展都产生了深远的影响。
一、张之洞构建近代学科知识体系的 现实背景
鸦片战争以降,西方列强凭借着坚船利炮打开了中国闭关已久的大门,使得这个东方文明古国被纳入到世界运行体系当中,开启了走向近代化的历程。但在与列强的博弈抗争中,中国民族危机日益严重,社会问题越加突出。为了应对危机、迎接挑战,有识之士深感传统学问很难解决当时面临的民族危亡与社会危机问题,于是开启了向西方学习的热潮,西学被认为是解决当时诸多问题的“灵丹妙药”。
梁启超指出:“鸦片战役”以后,渐怵于外患;洪杨之役,借外力平内难,益震于西人之“炮坚炮利”;于是上海有制造局之设,附以广方言馆,京师亦设同文馆,又有派学生留美之举[1]。通过遍布各地的新式学校,形形色色的报纸杂志,品种繁多的西书以及传教士深入内地的各种西学演示、讲解,西学的影响逐渐从知识分子精英阶层扩大到社会基层[2](p12),成为我国知识体系的一部分。随着西学东渐的深入,人们对西学的态度也在不断发生变化,“西学的形象,由夷学,而西学,而新学,而显学,而救时之灵丹妙药,地位在不断上升,使命被不断加重,西学东渐的旋律,自然依时代主题的切换而改变”[2](p21-22)。不难看出,西学的地位在一步一步上升,被人们看成是“救亡图存”的良药。在现实世界里,与“西学”的强盛形成对照的是“中学”的衰微。在“西学”渐浸的过程中,传统“中学”逐渐走向式微的境地。如严复就曾以“西学”为标准来评价“中学”,认为“取西学之规矩法戒,以绳吾‘学,则凡中国之所有,举不得以‘学名;吾所有者,以彼法观之,特阅历知解积而存焉,如散钱,如委积”[3]。随着“西学”的日渐兴盛、“中学”的日益衰微,出现了“中西对抗”局面,形成了以顽固派为代表的保守派和以维新派为代表的激进派,两派在对待“西学”与“中学”上呈现截然相反的态度。如以倭仁为代表的顽固派,全然否定西学的价值,全面反对学习西学,认为“立国之道,尚礼仪不尚权谋;根本之图,在人心不在技艺”[4]。而以康有为为代表的维新派,则否定传统文化知识,主张全面向西方学习,提出“孔子改制”说等不符合实际的理论。
面对此种现状,洋务派运用“中体西用”的思维模式有效地解决了这一理论与实践的矛盾。所谓“中体西用”即“中学为体、西学为用”。“中学”指以三纲八目即明德、新民、止至善,格物、致知、诚意、正心、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为核心的中国传统儒家学说;“西学”指近代传入中国的西方近代自然科学和财经、商务、教育、外贸、万国公法等社会科学。“中体西用”主张在维护中国原有社会政治经济制度及其学说基础上,采用西方造船炮、修铁路、开矿山、架电线等自然科学技术以及文化教育方面的具体办法来挽救当时中国所面临的社会政治经济文化和民族危机。最早提出这一思想的是林则徐的学生冯桂芬。他1861年在《采西學议》中提出“以中国伦常名教为原本,辅以诸国富强之术”[5](p888)的主张。洋务运动时期,王韬、郑观应等人都有过中道西器、中本西末、中主西辅等相应的表述。1895年4月沈毓桂(寿康)在《万国公报》发表《救时策》,明确完整地提出:“夫中西学问,本自互有得失,为华人计,宜以中学为体,西学为用。”1896年礼部尚书孙家鼐《议复开办京师大学堂折》中提出:“自应以中学为主,西学为辅;中学为体,西学为用。”之后,张之洞1898年5月出版《劝学篇》,对其作了全面系统的阐述。张之洞深刻地意识到,“旧者因噎而废食,新者歧多而羊亡。旧者不知通,新者不知本”[6](p9704)。他切中时弊地指出,“知外不知中,谓之失心;知中不知外,谓之聋瞽”[6](p9745),强调既要学习本国优秀的传统文化知识,又要保持开放的心态,积极向国外学习,并进一步指出:“不知通则无应敌制变之术,不知本则有非薄名教之心。”[6](p9704)张之洞已然深刻地认识到了只学中学或西学都是危害极大的,这样会导致“旧者愈病新,新者愈厌旧”[6](p9704)。张之洞面对中西文化冲突碰撞,对中国文化充满自信,试图寻找一条会通中西文化的有效途径,从而解决中国文化面临的危机与困境[7]。诚如其言:“今日学者必先通经以明我中国先圣先师立教之旨,考史以识我中国历代之治乱、九州之风土,涉猎子集以通我中国之学术文章,然后择西学之可以补吾阙者用之,西政之可以起吾疾者取之,斯有益而无其害。”[6](p9725)面对国家积弱的局面,张之洞认识到“西学”的重要性,同时又深谙“中学”的价值。张之洞这种对“中学”“西学”及其相互关系的认识和理解应当说是比较符合一个开放、多元社会里知识发展的特点和规律的,因而是正确科学的。这种“中体西用”的文化观深深地影响了他构建“融通中西”的近代学科知识体系的想法及其实践。他说:“中学为内学,西学为外学;中学治身心,西学应世事。”[6](p9767)他清醒而深刻地认识到:“今日新学、旧学互为訾謷,若不通其意,则旧学恶新学,姑以为不得已而用之;新学轻旧学,姑以为猝不能尽废而存之。”[6](p9764)在他看来,符合时代需要的近代学科知识体系应当是包含“中学”与“西学”各自合理成分的新型知识体系。
出身于儒学世家的张之洞,自幼就在名儒膝下受业,受到了传统文化的滋养。据《抱冰堂弟子记》记载,他“经学受于吕文节公贤基,史学、经济之学受于韩果靖公超,小学受于刘仙石观察书年,古文学受于从舅朱伯韩观察琦”[6](p10631)。因而,他对传统文化有着深刻的认识与理解,由此表现出极度的文化自信。他称赞“中学”时,说到:“孔门之学,博文而约礼,温故而知新,参天而尽物。孔门之政,尊尊而亲亲,先富而后教,有文而备武,因时而制宜。”[6](p9724)这种对传统文化的深刻认识,使得“中学”在张之洞所构想的近代学科知识体系中居于根本地位。柳诒徵指出:“张之洞所定学堂章程,最注重于读经,以其为中国文化之根本也。”[8]因此,优秀传统文化知识即“中学”是张之洞所构建的近代学科知识体系的核心、基础和根本。作为清廷重臣,张之洞构建近代学科知识体系的现实目的是出于“自强求富”的需要,如何改变当时中国积贫积弱、任人欺凌的面貌是摆在张之洞面前的首要问题。显然,只治身心而疏于世务的传统文化知识对于解决当时复杂的社会经济文化问题却显得无能为力。近代以来,科学技术知识在国家社会经济军事等发展中的作用非常重要。马克思在《经济学手稿》中指出:“随着大工业的发展,现实财富的创造较少地取决于劳动时间和已耗费的劳动量……,相反地却取决于一般的科学水平和技术进步,或者说取决于科学在生产上的应用。”[9]张之洞同样认识到了这一点。在他看来,“自强生于力,力生于智,智生于学”[6](p9734)。他运用传统儒家“经世致用”思想来化解“中学”、“西学”功用不同的矛盾。张之洞对待西方诸种学问,均以实用与否,为其或臧或否、或用或弃之标准[10]。他在《增设洋务五学片》中写道:“其溺于西人之说喜新攻异者固当深戒,然其确有实用者亦不能不旁收博采,以济时需”[6](p732),认为只要于国家、于社会、于人民有用者都应博采众长,纳入到中国近代学科知识体系之中,以满足现实需要,解决实际问题。他针对当时一些保守者将西方先进技术贬称为“奇技淫巧”的说法,强调指出:“夫政刑兵食,国势邦交,士之智也;种宜土化,农具粪料,农之智也;机器之用,物化之学,工之智也;访新地,创新货,察人国之好恶,较各国之息耗,商之智也;船械营垒,测绘工程,兵之智也。此教养富强之实政也,非所谓奇技淫巧也。”[6](p9735)《马关条约》(1895年)签订之后,张之洞在《吁请修备储才折》中写道:“人皆知外洋各国之强由于兵,而不知外洋之强由于学。”[6](p996)他从知识、教育的角度分析了中国战败的原因,鲜明地指出甲午战争失败不在于士兵的强弱,关键在于所学的知识不如人,实在是由于中国的知识太陈旧了,中国的教育太落后了!在他看来,“外洋诸国,于水陆两军皆立专学,天文、海道、轮算、驾驶、炮械、营垒、工作、制造,分类讲求,童而习之,毕生不徒其业,是以称雄海上”[6](p574)。他进一步认为,知识技术一定要做到精良先进,否则就会形同虚设。他举兵学为例:“盖兵学之精,至今日西国而极,有械不利、利械不习,与无手同;工作不娴、桥道不便、辎重不备,与无足同;地理不熟、测量不准、侦探不明,与无耳目同。”[6](p9757)不惟兵学,张之洞提出应当系统地学习西方近代学科知识以推动国家走向富强、民族走向振兴。农、工、商之类的学科知识,于国家、社会、人民有其重要的价值,故有“保民在养,养民在教,教农工商,利乃可兴也”[6](p9705)。张之洞认为,“不讲农、工、商之学,则中国地虽广,民虽众,终无解于土满人满之讥矣”[6](p9754),突出地表达了农、工、商学的基础地位。他强调“今日欲图本富,首在修农政,欲修农政必先兴农学”[6](p1436),且“农学为实业学堂第一事”[6](p8991),把传授农学看作是实业学堂最为重要的事务。他一改中国传统“重农抑商”理念,提出了“商务实富国之基”的思想,主张“以商立国”,把商业看作是富国强民的重要基础。他说:“商务,关富强之大计。”[6](p898)“照得商务,实富国之基,泰西以商立国,有商学以考各物制法、各货销路、各国嗜好、各业衰旺。”[6](p4233)为此,应该向社会、向学人传播商学的相关知识内容,重视商学在近代学科知识体系中的地位。针对当时南茶商人不通外文,不熟洋務的情况,他请求设立“通商学”,“专习各国语言文字”,以使“南北茶商皆可自专,而孖占之挟制可除,即茶市之利源益广”,进而“振兴茶叶商务”[6](p2814)。除了肯定农、工、商学在近代学科知识体系中的地位外,张之洞也系统地分析了其他西方各种近代学科知识的价值。譬如,他认为农业的兴旺发达与化学、机械等学科知识有极大的关系。他说:“养土膏,辨谷种,储肥料,留水泽,引阳光,无一不需化学。又须精造农具,凡取水,杀虫,耕耘,磨砻,或用风力,或用水力,各有新法利器,可以省力而倍收,则又兼机器之学。”[6](p9754)因而,学习化学、机械等近代学科知识也是重点。又如,算学作为最为基础的学科知识,是多种学科知识的基础。张之洞说:“照得算学,最切实用。天文地舆,水利武备,无不相需甚殷。”[6](p2888)“算学,穷船炮之精微”[6](p3024),“乃制造之根源”[6](p898),应大力推广算学,把算学纳入到近代学科知识体系之中,以满足国家建设、制造的实际需要。再如,在与外国打交道,维护本国的利益,为外交谈判过程中争取主动,熟练掌握各国语言文字最为关键。“方言,学习泰西语言文字,为驭外之要领”[6](p898)。因此,必须学习像英语、德语、法语、俄语等外国语言学科知识。再譬如,“格致,乃制器开矿之本源”[6](p3024)。“格致,兼通化学、重学、电学、光学等事,为众学之入门。”[6](p898)为此,应把格致学纳入到近代学科知识体系当中。还有,为了兴办新式中小学教育,必须举办师范学堂,意在使全国中小学堂各有师资,此为各项之本源,兴学入手之第一义。师范学堂必有别于其他学堂,其传授的知识以师范学为主,故“师范学第一。师范学堂为教育造端之地。师范课程于普通学外,另加教育学、卫生学、教授法、学校管理法等科”[6](p1489)。为此,师范学的相关学科知识应在近代学科知识体系中占有一席之地,培养具有高素养的教师队伍,以满足人才培养、国家建设的需要。
张之洞构建近代学科知识体系与他对人才培养的重视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他认为,唯有符合时代需要的知识体系才能培养出能满足时代需要的实用之才。在他看来,“窃惟救时,必自求人才始”[6](p1304)。如果中国想要力图自强,那么除了培养人才,别无他法。正如他所说:“中国力图自强,舍培植人材,更无下手之处”[6](p1140)。张之洞在1903年与袁世凯联名上奏的《奏请递减科举折》中指出:国无强弱,得人则兴,时无安危,有才斯理。诚以人才者,国家之元气,治道之根本[11]。而一国之强盛、人才之兴衰的关键在于学问、学业、学识。对此,张之洞说:“臣等伏念,窃惟古来世运之明晦、人才之盛衰,其表在政,其里在学。”[6](p9704)而且,环视海外,各国在竞争过程中,莫不以兴学育才为国之大业,以助国之强盛。是故“夫立国出于人才,人才出于立学,此古今中外不易之理”[6](p996)。针对当时“国步维艰、外患日棘、民穷财尽”的局面,张之洞一针见血地指出是人才问题。他说:“中国不贫于财而贫于人才,不弱于兵而弱于志气。人才之贫由于见闻不广,学业不实。”[6](p1394)在《劝学篇》中,张之洞还对学术在历朝各代发展所起的作用进行归纳总结,指出“学术造人才,人才维国势,此皆往代之明效而吾先正不远之良轨也”[6](p9708)。为此,要改变当时落后的局面,应构建符合时代需要的学科知识体系以培植实用之才,正如他所说:“为照维持世道,首赖人材,人材之成,必由学术”[6](p2755)。这也是张之洞构建近代学科知识体系的原因。在对国外学校进行分析的基础上,张之洞认识到各种学科知识的作用与价值是不一样的,不同的学科知识有不同的功用。他举国外学校为例说:“有普通之学以资人之博识,有专门之学以待人之深造,有实业之学以裕资生,有美术之学以穷巧艺。”[6](p1488)因此,这些知识学问都应该在近代学科知识体系之中占有一席之地,以培养国家、社会、民族迫切需要的实干型新人才。人才匮乏是当时国家所面临的重大问题,张之洞期望通过构建近代学科知识体系以培养新型人才。培养目标的改变,重要的是学习知识内容的改变。通过分析与总结国外发展的历程,张之洞看到了各类近代学科知识在新型人才培养上的时代性价值。因此,对新型实用人才的渴望也推动着张之洞对近代学科知识体系的构建。
二、张之洞对近代学科知识体系的构想
基于社会现实的需要、对中西学科的认识、知识的社会价值和人才培养等多种因素,根据“中体西用、中西融通”指导思想和“新旧兼学、政艺兼学”两大原则,张之洞提出了自己关于近代学科知识体系的构想。这个体系,包括“中学”和“西学”两大部分,是二者的兼容贯通。
(一)“新旧兼学”与“政艺兼学”:近代学科知识体系建构的两大原则
在《劝学篇》中,张之洞提出了关于近代学科知识体系的建构原则:“一曰新旧兼学。四书五经、中国史事、政书、地图为旧学,西政、西艺、西史为新学。旧学为体,新学为用,不使偏废。一曰政艺兼学。学校、地理、度支、赋税、武备、律例、劝工、通商,西政也;算、绘、矿、医、声、光、化、电,西艺也。”[6](p9740)在这里,他首先提出了近代学科知识体系建构的两大原则:“新旧兼学”、“政艺兼学”。
什么是“新旧兼学”?他把中国传统学说称为“旧学”,包括“四书五经、中国史事、政书、地图”等;把西方传来的近代学说称为“新学”,包括“西政、西艺、西史”等。他主张:“旧学为体,新学为用,不使偏废。”这种思想完全是“中体西用、中西融通”指导思想的具体表现。什么是“政艺兼学”?就是强调既要学习西方的学校、赋税、律例等社会政治经济制度方面的知识,又要学习测绘、开矿、西医等近代科学技术手段方面的知识。这是从近代社会经济发展需要出发而提出的原则。这两大原则贯穿于张之洞构建近代学科知识体系的过程之中,为张之洞提出近代学科知识体系的构想确立了标准。
(二)从“七科分学”到“八科分学”:近代知识体系的学科划分
在《劝学篇》“两大原则”基础上,张之洞1901年在《變通政治人才为先遵旨筹议折》中进一步提出了更为具体、清晰的关于近代学科知识体系的构想。他写道:“拟参酌东西学制,分为七专门:一经学,中国经学文学皆属焉;二史学,中外史学、中外地理学皆属焉;三格致学,中外天文学、外国物理学、化学、电学、力学、光学皆属焉;四政治学,中外政治学、外国律法学、财政学、交涉学皆属焉;五兵学,外国战法学、军械学、经理学、军医学皆属焉;六农学;七工学,凡测算学、绘图学、道路、河渠、营垒、制造军械、火药等事皆属焉。”[6](p1397-1398)这就是所谓的“七科分学”,也是后来“八科分学”的雏形。在这一框架中,张之洞认为近代学科知识体系应该包括经学、史学、格致学、政治学、兵学、农学、工学等七个大类,每门学科下面又细分为不同的子内容,每个门类知识的作用各不相同。在“七科分学”的方案中,张之洞将“中学”与“西学”进一步结合起来,把两者都看成是近代学科知识体系中不可或缺的组成部分;同时,他又将“中学”与“西学”相互区分开来,把“中学”放置在首要的位置,把“中学”改为经学学科以囊括绝大多数传统学问,而“西学”则采用西方学科分类的方式,体现了“中西融合”的思想。1903年张之洞等人受命拟定了“癸卯学制”,在《奏定大学堂章程》提出了“八科分学”的近代学科知识体系框架,强调:“大学堂分为八科:一、经学科大学分十一门,各专一门,理学列为经学之一门。二、政法科大学分二门,各专一门。三、文学科大学分九门,各专一门。四、医科大学分二门,各专一门。五、格致科大学分六门,各专一门。六、农科大学分四门,各专一门。七、工科大学分九门,各专一门。八、商科大学分三门,各专一门。”[5](p573)这一框架对“七科分学”进行了细微的调整,新的近代学科知识体系包括经学科、政法科、文学科、医科、格致科、农科、工科、商科等八大学科门类,这一学科知识体系框架与民国时期《大学令》所公布的框架已经极为接近。
(三)张之洞构建的近代学科知识体系
在提出整体框架的基础上,张之洞对近代学科知识体系所应包含哪些知识内容做了整体的具体规划,确立了表1所示的近代学科知识体系,在这一体系中张之洞对各学科门类所包含的内容进行了清晰界定。
三、张之洞近代学科知识体系构建思想的影响
张之洞“中西融合”的近代学科知识体系思想对近代学科体系和近代学校课程体系的发展产生了深刻的影响。
首先,张之洞近代学科知识体系思想对于我国近代学科发展的直接或间接影响。一是张之洞所构建的近代学科知识体系框架,即“八科分学”方案,大致划定了我国近代学科体系的范围,标志着我国近代学科体系的初步建立。在1912~1913年民国政府所相继公布的《大学令》、《大学规程》之中所确定近代学科体系“七科之学”,是在继承张之洞“八科分学”方案基础上形成的。如,《大学令》规定:大学分为文科、理科、法科、商科、医科、农科、工科等七科[12]。除了经学科之外,其余七科并无太多差别。对此,肖朗教授指出:尽管张之洞在经学、文学等科的设置上存在着不少必须克服的谬误,但“八科分学”方案初步奠定了中国近代大学学科体系的基础[13]。因此,在一定程度上,张之洞直接影响了我国近代学科体系的建立。如图1所示,张之洞所构建的“八科之学”的近代学科知识体系,在我国学科体系由传统向近代的转型过程中处于“过渡”地位,也从侧面说明了张之洞近代学科知识体系构建思想在近代学科发展中所起的重要作用。二是学校课程内容体系的变革在推动了近代学科知识的传播与吸收的过程中,也打破了我国传统的学术知识体系,为推进我国近代学科发展奠定了深厚的学科知识基础。“学科的演进和知识的积累密切相关,伴随着知识的进步,学科不断从初创走向成熟。”[14]也正是在这一过程中,张之洞以自己所作贡献在近代学科发展中打下重要的烙印。众所周知,张之洞极为重视师范教育,在任期间,曾创办了湖北师范学堂和三江师范学堂,极大地推动了师范教育在我国的发展。而师范教育的勃兴为中国近代心理学科的发展提供了契机,师范教育的课程改革为中国近代心理学科地位的确立创造了条件,师范教育的发展为中国近代心理学科的发展开辟了空间[15]。从这个意义上讲,张之洞对于我国教育学学科、心理学学科的发展是有大功劳的。同时,在张之洞所兴办的新式学堂中有不少是我国现代大学的前身,这些大学所拥有的许多传统优势学科都与张之洞有密切关系。如武汉纺织大学可以溯源到1898年张之洞创办的湖北工艺学堂,纺织学科作为其传统优势学科与张之洞当时对纺织、制造等课程知识的引进与传播不无关系;华中农业大学的前身是1898年创办的湖北农务学堂,其农学长期位列我国前三甲,在一定意义上,也得益于张之洞对近代农业等课程知识的吸收与传播;1903年由张之洞创办的三江师范学堂后来更是成为了江苏诸多名校的前身。不难看出,张之洞在近代学科知识体系思想的指导下,通过对近代学堂课程内容进行变革,在兴办这些新式学堂之初就为其后续发展奠定了深厚的近代学科知识基础,并最终推动了近代学科在我国的发展。在这层意义上,张之洞所构建的近代学科知识体系间接影响了我国近代学科的发展。
其次,张之洞近代学科知识体系思想对近代学校课程体系建设产生了深刻的影响。为了使自己构建的新型学科知识体系得以落实,张之洞对当时学校课程进行了改革,将“中学”与“西学”同时纳入到学生日常修习的课程之中。表2为“癸卯学制”对大、中、小学堂的课程体系所做的规定,整体上反映了张之洞近代学科知识体系思想对近代学校课程体系的影响。具体学校的授课内容,同样体现了张之洞“中西融合”的近代学科知识体系思想对近代学校课程的影响。1887年,在他上奏的《创办水陆师学堂折》中规定:“其水师则学英国语文,分管轮、驾驶两项。管轮堂学机轮理法、制造、运用之源,驾驶堂学天文、海道、驾驶、攻战之法。其陆师则学德国语文,分马步、枪炮、营造三项。”此外“堂中课程,限定每日清晨先读四书五经数刻,以端其本。每逢洋教习歇课之日,即令讲习书史,试以策论,俾其通知中国史事、兵事,以适于用”[6](p575)。而后又于1889年在水陆师学堂增设“洋务五学”,其曰:“查西学门类繁多,除算学囊多兼通外,有矿学、化学、电学、植物学、公法学五种,皆足以资自强而裨交涉”,为此,“此数种学艺亦应及时讲习”[6](p732-733),进一步推动水陆师学堂课程体系的改革。两湖书院创办之初,开设了经学、史学、理学、文学、算学、经济学等六门课程。在1898年,改革两湖书院之际,张之洞强调“两书院分习之大指,皆以中学为体,西学为用,既免迂陋无用之讥,亦杜绝离经叛道之弊”[6](p1299),再次阐述了自己的近代学科知识体系思想,并对两湖书院、经心书院的课程内容进行了修订,规定“两湖书院分习经学、史学、地舆学、算学四门,图学附于地舆,每门各设分教,诸生于四门皆须兼通,四门轮日分习”,而“经心书院分习外政、天文、格致、制造四门,每门亦各设分教,诸生于四门皆须兼通,四门分年轮习”[6](p1299)。1902年,在湖北省城设立仕学院,同样酌定章程对学校的课程体系进行规定,强调:“学科。照前定门目,量为增损。今定为九门:一法律,二地理,三财政,四格致,五圖算,六武备,七交涉,八文牍,九方言。”[6](p4278)可见,张之洞关于近代学科知识体系的思想对近代学校课程体系建设产生了深刻影响,为近代学科知识体系在现实社会的落地生根迈出了实质性的一步,进而促进了西方学科知识的引进与传播、消化与吸收,推动了传统知识内容与西方学科知识的融合,推动了传统课程体系向近代课程体系的转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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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 黄建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