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宏娟
“一条大河波浪宽,风吹稻花香两岸,我家就在岸上住……”每当唱起《我的祖国》这首歌,我就莫名地感觉特别地亲切。因为歌曲唱的“我生长的地方”就像是在歌唱我的家乡,诏安县著名的渔村——甲洲村。歌曲里的“大河”像是说县城的东溪。三面临海的甲洲村,位于东西溪的出海口,正好处于咸水淡水交界。从“虎蹄”入口沿着溪岸走,可以走进我们村口。
在诏安县,如果你提到海蛎,大家就会告诉你甲洲村的海蛎最好吃。生为甲洲人,我明白他们都只知道我们村的海蛎与别处的不同,味道特别鲜美,海蛎吃起来又鲜嫩又有Q劲,然而都不知道甲洲海蛎凝聚着甲洲人艰辛的血汗。打从我记事起,我就对即将来临的海蛎敲采寒潮特别害怕。记忆里的寒冬腊月,睡得迷迷糊糊的我在温暖的被窝里被爸妈吵醒了,他们在天刚蒙蒙亮的时候就开始“全副武装”,准备下海。不一会儿,村子里各个角落就响起了一阵阵急匆匆的脚步声,还有吆喝同伴的声音……
说到“全副武装”,其实就是敲采海蛎需要准备的服装和工具。爸爸妈妈都穿着厚厚的旧衣服,脚下还要穿着自制的“水鞋”,手上戴着厚厚的白手套,每个人的竹筐里都放着一根尖尖的,大概二十厘米左右的小铁锹。等他们回来了,我就看到他们个个像个泥人,肩上都挑着一担担长得特别“狰狞”的海蛎。为什么说它们“狰狞”呢?听说它们长在石头上,所以它们的外壳就像是石头生的,外壳的形状各种各样,稍不留神,手要是握得太紧,就会被它们锋利的棱角划伤。
可是它们里面却长着异常柔软的肉。它们的肉就是全县出名好吃的海蛎肉。每当爸妈敲采回来,我们全家就开始围在一个大大的塑料桶边开始开海蛎。开海蛎又有另一种工具,那个微型的“小铁锹”,大约十厘米的小铁针,握在手里的一头是木头,另一头是尖尖的针头,准备撬开海蛎外壳的“嘴”。年幼的我没有多大的力气,妈妈就教我把海蛎靠在塑料桶边上,左手按住它,右手紧握着小铁针,对准海蛎紧紧抿住的“嘴”,慢慢地钻进去,一进到里面,水就从钻孔喷了出来,这时再寻找里面它紧咬着上面贝壳的那一块圆圆的白色的肉(叫做心包),然后用铁针小心翼翼地轻轻地划动着,直到将它的这块心包与贝壳分离,就撬开了它的上贝壳,露出了它胖胖的肉体,这时再根据心包的位置,继续用铁针轻轻地划动着紧咬着它的下贝壳的心包,等到将心包完全从下贝壳分离出来,整块海蛎肉就可以取出来了。我是新手,往往找不到海蛎的嘴,就经常叫妈妈给我一些长得较为“好看”的海蛎,它们的“嘴”就比较好钻进去。但是在撬开“嘴”的时候,经常用力过猛,右手的铁针不是戳到了左手,就是突然手指连针尖一齐陷进壳里,我的右手食指就会被海蛎的外壳割伤了,鲜血汩汩地冒了出来……爷爷奶奶和爸爸妈妈已是老手,可是如果在干活时一不留神,偶尔也会这样子受伤的。我每每分离海蛎肉的时候找不准它们心包的位置,铁针在里面乱划,一掀开上贝壳,好好的海蛎已经“遍体鳞伤”。海蛎肉还有一种神奇的功能,就是当我们撬海蛎受伤时,可以直接将它的肉敷在伤口,血马上止住了,还真是神奇。这可是我家知道的秘方,现在看来,海蛎肉还真的可以制药呢。
忙完活之后,妈妈就会取一些海蛎肉下到米粥里,配上肉末,蒜苗,胡椒粉,一顿香喷喷的海蛎粥就摆在饭桌前。有时爸爸就将海蛎肉和地瓜粉搅拌,配上肉和青菜,往油锅上煎,等八成熟后,倒入搅拌好的甲洲村的鸭蛋,一盘香喷喷的海蛎煎就摆在我们面前。在那个物质匮乏的年代,我并没有感受到过贫穷和饥饿,大半原因要归功于家乡的海蛎。
要售賣的海蛎肉就一粒粒地摆放在塑料盆,妈妈将它们摆放得整整齐齐的,小的堆放在下面,个大漂亮的就放在上面。它们在井水的浸泡下个个像温柔的小天使,伸展着柔软洁白的身躯。它们都是有灵性的生命,那些被我们戳伤的,经过一夜的浸泡,到第二天都没有那些完好的海蛎来得漂亮。海蛎肉售卖在热闹的春节价格特别好,所以整个寒假我们都没有休息,寒假过后,我们的小手也都伤痕累累了,但是接过妈妈递过来的要缴纳的开学学费,心里还是特别的开心。
长大后,每当冬季降临,我却很不懂事地总是祈祷家乡的海蛎不丰收,这样爸爸妈妈就不用那么辛苦地下海去敲采,我们也不用在整个寒假都得呆在家里,每天双手都在海蛎水的浸泡中度过。有一年的冬季,看天气不怎么冷,我突发奇想,想要看一看海滩上的海蛎,于是哀求妈妈让我跟着去海蛎地。我们那里本地话叫做“蚝埕”。妈妈看我快师范毕业了,个头长得比她高了,这才答应让我跟着去。
于是我穿着特别缝制的旧鞋子,绑好用衣袖做成的长长的鞋管,再穿上旧衣服,真有点红军过草地的感觉。当我来到海滩的“蚝埕”,一块块形状不一的泥石头如星罗棋布。妈妈居然能够熟练地找到属于我们家的那一块地,然后告诉我如何用铁锹敲采石头上的海蛎。她反复叮嘱我万万不可将手按在石头上面,虽说戴着厚厚的手套,可是这些石头比厨房的菜刀还要锋利,稍不留神就会被割伤的。我听了之后有点害怕,心里想难怪海蛎那么锋利,原来它有个厉害的“妈妈”。
小心翼翼地学着妈妈用铁锹敲着海蛎,这些海蛎紧紧地嵌在它们的“妈妈”的身上,要敲下它们还真费事,力度跟撬海蛎肉一样需要刚刚好,用力太小,敲不掉;用力过猛,一下子就把海蛎敲碎了,露出了海蛎肉。即将涨潮了,我才敲了几个海蛎。寒风料峭,我的双手双脚已经在泥泞里冻麻了。妈妈叫我跟在她身后,我一看到汹涌的潮水,头突然晕晕的,脚底一滑,人差点摔倒,我一个趔趄,右手按住旁边的石头上,手套立刻渗出了血水,好险哪!
离开了“蚝埕”,在穿越了一条潮水已经漫过胸口的海港,这才上了岸。我回过头看看那块海蛎地,潮水已经将它们淹没成一片汪洋了。一只只白鸟在远处悠闲地飞着,阳光照耀着海面,金光闪烁,可在我眼里却没有一点诗情画意了,我想起了初中语文课本上的一篇课文里一个渔家女说过的一句话:“能上山,莫下海呀!”
现在家乡的海蛎地的海蛎真的被我说中了,因为环境及海水水质等原因,产量大大减少,但是勤劳的家乡人有了其它海上作业,收入来源都不只靠卖海蛎肉,再也不用像从前那样眼巴巴地只等着海蛎摘采潮的到来了。在我刚刚写下这篇文章的时候,接到了妈妈打来的电话:“娟子,昨天我刚去敲采了一些海蛎,你明天有空过来吗?我撬一些海蛎肉给你……”“妈,不是让你不要再去敲采了吗?天这么冷,别去了……”我一边说着,一边想着明天买什么东西回娘家去,再在村口的岸边拍一拍那些悠闲的白鸟,没准它们刚从海蛎地里回来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