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需要什么样的音乐教育
——再读《音乐教育的哲学——推进愿景》

2018-10-31 02:08
中国音乐教育 2018年7期
关键词:贝内特教育工作者愿景

管 乐

在当代音乐教育领域,贝内特·雷默的《音乐教育的哲学》(A Philosophy of Music Education)一书自20世纪70年代问世以来,在世界各地引起广泛关注,对确立审美教育的哲学起到了举足轻重的作用。贝内特·雷默(Bennett Reimer)是美国著名的音乐教育家,1970年其著作《音乐教育的哲学》出版,此后被翻译成法文、日文和中文等版本传遍世界各地。1989年和2003年,作者分别对原著进行了扩充和深化,并相继出版了第二版和第三版。

2011年,由人民音乐出版社出版的《音乐教育的哲学——推进愿景》正是该书的第三版。与第二版相比较,第三版更新了近百分之九十的内容,从理念到实践,从美国到全世界,雷默以全球化的视野和兼收并蓄的学术态度,阐述了音乐教育的哲学基础、核心要素及推进愿景,使其成为广大音乐教育工作者经典的指导性读物。正如堪萨斯大学詹姆斯·道赫提博士所言:“这次对他哲学的‘修订’打下了某种新的基础,因为它熟练中肯地应对了21世纪音乐教育工作者面对的困难问题。”对于中国读者而言,笔者认为本书更大的意义在于——它在一定程度上启迪我们去探索——我们需要什么样的音乐教育。

一、我们需要一个哲学基础

为明了本书的研究议题,作者在篇首开宗明义地抛出“我们为什么需要哲学”的思考。他指出,如果一个人想胜任自己的专业,想要在整体上卓有成效,那么某种哲学——即有关该专业的本质和价值的整套基本信念——则是必须的。贝内特·雷默指出,正是因为缺乏一种能够稳固地确立其基本价值的哲学,音乐教育工作者在实际工作中往往显得迷茫和无序,甚至不自觉地在遵循一些本质上反音乐教育的哲学。如果能帮助音乐教育工作者形成一种有推动力的哲学,那么这个专业将会更加扎实,更加牢靠。而研究音乐教育的本质和艺术价值,恰恰有助于我们去探索这样一个学科的本质和特色,这正是音乐艺术和其他学科不一样的地方。于是,建构于音乐本体的价值认识——“音乐教育即审美教育”成为贝内特·雷默哲学思想中的核心内容。在《音乐教育的哲学——推进愿景》中,雷默进一步深化了“以审美为核心”的思想观点。他在序言中强调,我保留并且再次承诺坚持这个信念:“对音乐本身的体验——声音如何影响人类生活——是有生存力的音乐教育哲学的基石,也是卓有成效而且堂堂正正的音乐教育课程的基石。”①

贝内特·雷默的“音乐教育即审美教育”这一哲学思想的建构、形成有其特定的历史背景和现实意义。第二次世界大战之后,美国教育改革的时代背景激励着更多的学者去探寻每个独立学科的意义和价值。符号哲学的兴起,尤其是苏珊·朗格 (Susanne Langer)创作于20世纪五六十年代的著作成为雷默音乐教育哲学观点的理论基础。作为著名的哲学家和符号论美学代表人物,苏珊·朗格以其代表作《情感与形式》确立了20世纪西方符号论美学。她把艺术问题、艺术符号上升到哲学的角度,认为“艺术是人类情感的符号形式的创造”“音乐是情感生活的音调摹写”“艺术教育也就是情感教育”。②雷默的音乐教育哲学继承了朗格的哲学观点,强调了音乐艺术的本体性。引申到认知领域,他认为艺术的认知模式和其他学科不同,只有审美的认知方式——非语言概念的认知模式,才是与艺术的特征相适应的。1967年,由美国哲学家纳尔逊·古德曼发起的零点计划(Project Zero)在哈佛大学立项,这一持续了近30年的科学研究,以艺术传播体系的视角,改变了以往哲学界受人类语言与逻辑符号研究现状的局限,也从另一侧面彰显了20世纪后半叶美国对艺术教育的高度重视。

1970年,贝内特·雷默的《音乐教育的哲学》出版,标志着审美教育运动的巅峰,同时也对我国的音乐教育改革产生了深刻的影响。2003年,该书第二版(1989年版)被翻译成中文后在中国出版之际,恰逢中国改革开放以来基础教育改革诉求热烈之时,回归音乐本体的“审美教育” 给中国的艺术教育带来了改革的新气象。2001年,我国进行第八次基础教育改革,在《全日制义务教育音乐课程标准(实验稿)》中将“以审美为核心”置于课程理念之首;2011年,教育部再次修订音乐课程标准,仍将“审美”视为第一理念,改变了之前我国音乐教育忽视音乐本体价值的倾向,启迪广大音乐教育工作者去重新理解和审视这一事业的内在价值与哲学意义。

二、我们需要融合的哲学立场

既然保留“以审美为核心”的教育哲学,为何还要继续出版本书的第三版呢?贝内特·雷默在《音乐教育的哲学——推进愿景》中回答了这个问题:“在第一版到第二版之间,有将近20年的时间跨度,其间,在认知科学领域完成了大量的工作,我感到这些工作为我所表达过的哲学增添了实力……随着我理解力的成长,我对有效的音乐教育内涵的意识也在成长。”③1970年,《音乐教育的哲学》在美国问世,审美音乐教育哲学逐渐成为北美乃至世界音乐教育的主流声音。随着时代的发展,受美国国内功能论、实践论、语境论三种观点持有者的影响,审美音乐教育理念不断受到来自各界的挑战和质疑,其中以20世纪90年代戴维·埃里奥特(David Elliott)的“实践论”的反应最为激烈。埃里奥特批判雷默把音乐教育的目的局限在对音乐形式的纯粹体验上,提出“音乐教育的重要性取决于音乐在人类生活中的重要性”④。他认为音乐是人类多样性的实践活动,音乐与学生的日常经验、生活体验密切关联,并指出表演是学习音乐的最佳途径。

面对音乐教育界不同的声音和批判,雷默心平气和地从不同角度加以分析,主张在承认差别的基础上将不同观点的合理部分融合起来。他认为,音乐教育的哲学已经从一个相对意见一致的时期(20世纪60年代到20世纪80年代)前进到一个相对多样化的时期。在哲学立场冲突的现阶段,对不同思想融合(合作)的态度可以保持哲学的平衡和专业的凝聚力。在著作中,雷默引用了音乐教育家保罗·伍德福的观点——把态度从争斗转变为包容,能够恢复一种非常需要的对共同体和共同价值观的意识,同时也尊重必要的意见分歧,从而提出了对音乐教育哲学的融合态度。

对于埃里奥特的“实践论”教育哲学,雷默肯定了音乐的文化维度。2002年,雷默主编《世界音乐和音乐教育:直面问题》一书,关注多元文化音乐教育的现实困境。在《音乐教育的哲学——推进愿景》中,雷默直言:音乐向来是以文化为根基的。音乐教育工作者的主要的基础性的作用,是成为引领大众走向很多种音乐内在的专家向导。这些内在的东西,包括音乐审美的、社会的、政治的、文化的立场。⑤另一方面,针对埃里奥特以表演为中心的实践主义观点,雷默发表了自己不同的看法。他指出,过程(实践)和产品(形式)彼此互相依赖,两者都是基于实践的哲学必要的组成部分。在现实生活中,表演并不足以满足音乐教育所要求的一切。把听赏看作表演和音乐创作的从属是没有道理的,因为它破坏了音乐教育和所有人的相关性。他进一步指出,音乐家(那些作曲、表演的人)显然是这个行业不可或缺的……但同样不可或缺的是对那些声音的分享,不仅在于创作者和表演者,也在于聆听者。⑥

当下,“审美教育哲学”与“实践教育哲学”已成为21世纪音乐教育哲学的两大流派,笔者无意在此多加笔墨探讨孰是孰非,它们更多地展现了当今世界的多元化现状、音乐文化的多样化交流。事实上,埃里奥特提出“实践教育哲学”的前提同样来自于对音乐教育价值的关注,它拓展了音乐教育研究的空间和视野,也促使雷默去关注多元文化背景下与音乐相关的更多维度。正如作者在书中所言:这两种范式都面临着来自内外部的挑战,因此还需要更深入的理论研究和实践探索。雷默对“审美教育哲学”和“实践教育哲学”的反思,体现了近半个世纪以来音乐教育哲学的发展与完善,也彰显出了一名音乐教育家对学术的严谨与精进。

三、我们需要探索走进音乐的方式

音乐是将有组织的声音素材编排在一起,并能够得到其内在意义的一种艺术形式。构筑于审美教育的核心,贝内特·雷默提出了“基于体验”的音乐教育哲学。他认为帮助所有人更有效地从内心认知音乐,是这项事业的首要目标。“音乐教育的中心任务就是,让所有表现形式的音乐体验尽可能广泛地达到所有的人,并且对每一个人都尽可能丰富地培养这种体验。”⑦他指引广大音乐教育工作者去选择那些更贴近人心的音乐作品,通过具有完整性、直接性、内在性的音乐体验,去帮助每一位学生挖掘自己的音乐悟性。

基于对审美核心的坚守以及音乐语言的特殊性,雷默在书中用四个章节详细阐述了音乐体验的四个维度——感觉尺度、创造尺度、意义尺度和情境尺度。在探索走进音乐的方式的过程中,雷默特别强调了音乐体验的创造尺度。他提出,应尽早为教育对象提供创造的可能性,“无论是什么年龄,也无论能力如何,音乐创造力的教学要求所有的学生从躯体、感觉到精神上,以他们自己的亲身体验,投身于创意。从而达到作为人的改变。”⑧同时,雷默还借鉴霍华德·加德纳提出的“多元智能理论”,探讨音乐“作为智力的角色”,即作曲、表演、即兴表演、聆听、音乐理论等对创造力的影响和意义。对聆听的高度关注,显示了这个领域有待开发的巨大空间。音乐要成立,就必须听到声音,无论是在想象中还是在实际中。作为一种共同建构音乐意义的行为,“聆听”是所有音乐角色中最广泛的,“通过这种途径,音乐的鉴别和由此及彼的联系是所得到的体验的基础……发展每个学生的聆听智力,是音乐教育的一个至关重要的义务。”⑨

在著作的最后一个部分,雷默预设了他心中的理想的音乐课程——“走向综合的通识音乐课”与“走向综合的专业音乐课”。这样的音乐课程涵盖了三个层面的教育对象:酷爱音乐者、业余学习者、专业学习者。同时,为每一位参与者提供分享音乐体验、获得特殊满足感的多样性机会。雷默对走向综合的音乐课程的建构提出了“全面课程的模式”,即音乐教育应明了为什么做、做什么、何时做、怎样做,这样的课程,应该经历价值观的拷问、概念化的解读、系统化的组织、执行前的理解、实践化的操作和体验,才能实现内在的期望和愿景。事实上,如图1所示,一方面,“知其然”“知其所以然”的历程同样适合于音乐教育,高屋建瓴的哲学基础与内在价值,会推动我们去探索更有意义的音乐教学;另一方面,“期望和愿景”是教育工作者永远的目标,它无时无刻不在影响课程的理解、规划、执行和反思。

图1 全面课程的模式

结 语

我们需要什么样的音乐教育?再读《音乐教育的哲学——推进愿景》一书,重温音乐教育哲学自1970年以来在世界范围内的传播和发展,读者看到的是——贝内特·雷默作为一名当代学者,在瞬息万变的现代社会孜孜以求,与时俱进的大家风范。他对音乐教育工作者共同信仰的追求,他对“以审美为核心”的坚守,他对多元文化包容和开放的态度,他对音乐教育公平的探索,他对“走向综合的音乐课程”的构想,为音乐教育事业开辟了更为明朗和开阔的视野。

我们需要什么样的音乐教育?尤其值得注意的是,作为一名美国音乐家,雷默多次在其论著中提出:随着全球多元文化的发展,在吸收外来音乐的同时,也应当继承和发扬本土的民族音乐。“如何在学习并保留自己的传统音乐和包容外族音乐文化之间达到一个平衡的状态”,是时代赋予音乐教育工作者的历史使命。立足当代、兼容并蓄有利于我们重新审视这一事业的本质及其价值,做有情怀、有智慧的音乐教育才是我们内在的期望与愿景。

注 释

① 〔美〕贝内特·雷默著、熊蕾译《音乐教育的哲学——推进愿景(第3版)》,人民音乐出版社2011年版,第3页。

② 〔美〕苏珊·朗格著,刘大基、傅志强、周发祥译《情感与形式》,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86年版,第466页。

③ 同注①,第1——2页。

④ 〔美〕戴维·埃里奥特著,齐雪、赖达富译《关注音乐实践——新音乐教育哲学》,上海音乐出版社2009年版,第12页。

⑤ 同注①,第150页。

⑥ 同注①,第149页。

⑦ 同注①,第105页。

⑧ 同注①,第201页。

⑨ 同注①,第337——338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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