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影何以成为经典

演讲/尹鸿 整理/晶晶

1978：以人为本

今年是中国非常特殊的一年——纪念改革开放40周年。1978年，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改变了中国历史进程。这个年代大量文艺作品，包括电影，都有共同的主题，就是“告别过去、寻找光明”，最有代表性的，就是顾城在诗歌《一代人》中写下“黑夜给了我黑色的眼睛，我却用它来寻找光明”。

1978年左右出现了很多第四代导演的经典电影。第四代导演通常指的是在60年代接受教育，在1970年代末开始创作的一代导演，粉碎四人帮之后他们开始走上影坛，其中的代表人物是谢晋。谢晋当年有三部电影叫“反思三部曲”1980年的《天云山传奇》、1982年的《牧马人》和1986年的《芙蓉镇》。今天那些即便票房很高的影片，在观众规模上也完全不能与这三部电影相比，当时全中国人几乎都在看这些电影，而且很多人看过很多遍，通过电影告别那段历史。所以谢晋现象在中国电影史上前无古人，也很难后有来者。

1980：追求美好生活

我们今天觉得习以为常的生活，在当时都是来之不易的。当时的《大众电影》在1979年第五期的封底登了《水晶鞋和玫瑰花》的接吻剧照，引起巨大反响。当时很多人认为接吻照不能出现在社会主义的报刊上。因为这张剧照，杂志收到了六千多封读者来信，除了批评声音之外，更多的人开始表达“我们也有追求幸福生活的权利”。这就是改变！后来，这场争论蔓延到了人民日报、光明日报、中国青年报，甚至大学校园。所以这一时期的电影纷纷开始展现对美好生活的追求，出现了许多经典电影，像《庐山恋》《红衣少女》《雅马哈鱼档》等等。

1984：与传统抗争

1984年，第五代导演登上影坛。第五代导演不完全关注当下的中国，而更关注为什么中国人会是这个样子，因此他们把自己的电影叫做寻根电影，他们在寻中国人的根。

正是第五代导演的这些作品，让全世界知道中国不仅有电影，而且有这么优秀的电影。中国第一部在国际A类电影节上获奖的电影，是1988年张艺谋的《红高粱》，它掀起了世界电影的“中国风”。这段时期，中国电影几乎囊括了世界各大电影节的大奖，一直延续到后来的《霸王别姬》。后来我在加拿大做访问学者时，看到他们在课堂上经常会把张艺谋的电影作为东方电影美学的经典段落讲给学生听。

1990：喧哗与骚动

1990年之后，市场经济大发展，下海经商、挣钱，突然之间变成了新的社会潮，电影也发生了改变，有几个电影现象成为记录这个时代的重要文本：

一是根据王朔的小说改编的电影，像《顽主》《一半是火焰 一半是海水》等等。此外，导演黄建新也有几部都市电影引起了巨大的反响。比如《站直了别趴下》《背靠背 脸对脸》《埋伏》等。在我推荐的十部最喜欢的电影当中，其中有一部就是《背靠背 脸对脸》，这也是当年我在主办北京大学生电影节时，作为评委会主席评的最佳影片。

再来说说冯小刚。冯小刚拍的第一部贺岁片是1997年的《甲方乙方》，从那以后，几乎每一年中国最流行的社会语言都会成为冯小刚电影中的语言。

2002：变革求生

由于电视竞争等原因，2002年，全中国的电影市场，进口电影和国产电影的票房加在一起不足10亿人民币的时候，当张艺谋、陈凯歌在国际上获大奖，中国电影观众却越来越少。

2002年中国加入WTO后，中国电影出现了巨大的变化。大家都可以去投资拍电影，而且允许院线跨地区竞争。之后，中国出现了许许多多商业电影，不断创造新的票房记录，比如《英雄》，是中国最早的一部大制作电影，《泰囧》，创造了2012年暑期票房新纪录，还有《捉妖记》，再到票房近60亿的《战狼2》，它创造的记录现在无人超越。这些电影发生了新的改变，更多的是面向市场、面向资本。

在出现了一部分优秀作品的同时，观众也开始对另一部分作品表现不满。首先是现实缺席，很多重大的社会事件在电影中几乎没有体现。其次，时代是架空的，观众看不到这个时代巨大的社会发展的张力，也看不到这个时代真正的质感。第三，精神上的贫血。很多电影都缺乏能够鼓励人心的价值的传达。

2015：崛起和困境

近几年，出现了《战狼》《智取威虎山》这样的电影。有人说他们是主旋律电影，不仅有主流价值观的传达，而且获得了主流市场。跟前面提到的主流商业电影不一样，我把这种融合主流价值观和主流市场的电影叫作新主流电影。

国旗、军队、现代化武器、军舰，这些符号经常会在这类电影当中出现，它们给我们创造出一个大国崛起的共同形象。这些电影还反映出一个现象，就是国家跟人的关系发生了改变。过去我们的主旋律电影表现的是不管国家对你怎么样，你必须始终爱这个国家。如今这个主题变成了无论你在哪，无论你遇到什么样的情况，国家会始终保护你。这样一种主流价值观的传达，使得这些电影能够更好地跟公众沟通，更好地让大国崛起跟每个个体相关联，所以它们赢得了观众的认可。

这些电影是新时代经典电影的雏形，但一切都刚刚开始，我们还是会觉得它们存在一些创作上的问题。比如：视野相对狭窄，几乎都在表现在全球背景下中国跟世界的关系；类型单一，大部分的电影都是军事动作类型片；共享价值缺乏等。这也是为什么中国电影到目前为止还是内需性电影，在国际市场上几乎没有主流影响的原因。

2018：创造新经典

时代在影响电影，电影也应该影响时代。改革开放40年证明了两个道理，第一要求真务实，第二要与人的全面发展、人的自由发展这个总目标息息相关。如果能够把这样的精神传达到我们的影像作品中，就能成为新时代的经典。也只有这样，中国的文化才能成为人类命运共同体的组成部分。

从去年的《芳华》到今年的《无问西东》，我们看到了努力，但它们还停留在向过去寻找精神资源的阶段，我们更需要向未来寻找精神资源。只有面向未来，回答更多世界性的问题，中国电影才可能成为经典。我希望在新的时代能产生新的经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