瓷上“轻薄”

2018-10-31 01:38周先锋ZhouXianfeng
画刊 2018年10期
关键词:先锋考古陶瓷

周先锋(Zhou Xianfeng)

左·《染色系列14》 周先锋 瓷 22cm×32cm 2018年

中·《标本-china2》 周先锋 瓷 30cm×40cm 2018年

右·《非此-非彼》 周先锋 瓷 尺寸可变 2017年

今年9月,我在南京逸空间的个展——“冷焰”,展出了我最近几年创作的作品。这次个展的举办,不仅是我自己最新创作面貌的一次集中呈现,也触发我重新审视自己这些年的艺术实践。坦白说,我并不是强于思辨、善于用语言文字来表达自己的艺术家,大多数时候,我都是在具体的艺术制作过程中,从个人的日常生活经验里,发现和寻找那些能刺激和启发自己创作的因素,然后将它们转化成视觉表现的形态。很多时候,是一点点积累起来的视觉经验和难以言说的某些直觉感受,在推着自己往前走。但是,细想过来,在自己做艺术的过程里,可能还是会有一些平常并未深思的理性线索在其中穿针引线,我也尝试着在这篇短文里做一些自我梳理,虽然这种梳理有些“事后诸葛亮”的性质,但我想:我也确实需要将我对艺术的一些思考换一种方式展现出来。

(一)

我的主要创作媒介,是陶瓷,但我并不认为自己就是陶瓷艺术家。虽然大多数场合,我因为自己景德镇陶瓷学院毕业的背景,以及长期以陶瓷为媒介的创作方式,经常被人称为“陶艺家”,但我并不以为然。而且,即便是,我也是个“不太正经”的陶艺家。陶瓷于我,只是作为表达的媒介方式存在,它也并不具有唯一性。

2004年,我离开景德镇到南京工作,无形中也就和景德镇的关系变得“疏远”起来。和景德镇相比,南京的陶瓷艺术生态是非常边缘的,但这种非主流和边缘的艺术环境,却也给了我转换场域,重新看待和思考陶瓷的角度和机会。

一直以来,我对待中国陶瓷文化都有一种“反骨”的态度,我不希望在创作上重复传统陶瓷的呈现样式和审美意趣。尤其是那种以实用性和装饰性的器物为主导,带有光洁、平滑、规整、精巧、细腻的工艺特征的常规陶瓷趣味。传统当然是值得尊敬和借鉴的,但重复传统是无趣也是无用的。因此,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我都在考虑,如何从充满装饰性的器物样式中逃离出来,彻底剔除陶瓷的实用性,用陶瓷表达“当代性”和“观念性”。

2006年,我摸索着产生了做《未来考古文献》系列的想法,我决定从自己日常生活中的消费行为着手,去收集记录了自己个人消费信息的火车票、电影票、账单、通话记录等各种票据,然后用釉上丝网转印的方法,将其定格在陶瓷上。因为我转印的票据是纸做的,所以我想是不是可以做成薄胎如纸的“文本”陶瓷样式来呈现?我花了1年的时间做材料试验,不断平衡泥料水分、收缩力、膨胀系数的关系,以解决薄胎瓷片难以成型和烧造过程中的开裂问题。虽然我选择了一种具体的“薄胎”制瓷技术,但我做“薄如纸”的陶瓷,并不是出于一种技术价值的诉求,尽管任何成功技术的推导与实现有着显著的时效性和实效性。而我的技术选择,其实是远离所谓的技术规范。

《未来考古文献》这个系列,我原本计划制作1000片,以一种空间装置的叙述方式铺陈出来,让看似脆弱的瓷片,通过大量的重叠后产生视觉冲击和厚度。按照我当时的想法,一方面,我希望通过这种方式强调个人生活经验和当代身份对陶瓷创作的介入;另一方面,我也想借助转印于陶瓷上的票据上的时间概念,以虚拟和假设的未来考古方式,来揭示当下消费行为的荒诞与可笑。但后来因为资金等问题,这个系列在2008年做到100片左右就被迫中断了。在这期间我还创作了《回忆录》,也是关于个人经验的某种叙述。

2009年,我用存留的《未来考古文献》的碎片做了一个名为《易碎》的影像,我以三个不同的摄影机位来记录我摔碎瓷片的行为,但是因为我缺乏影像制作的经验,拍摄并没有达到预想的效果,作品再次也以失败告终。但这一摔,也让我改变了对陶瓷易碎的原有态度与看法:易碎,不只是陶瓷的内核属性,它还有更多物性外延的可能。

2010年,我开始尝试将对个人生活经验的探讨转向对社会化问题的关注。我陆续做了把房产信息、网络语言、股票市场等作为素材转印到陶瓷上的作品,这些作品可以算是《未来考古文献》系列的延续。除此之外,我还做了一些以综合材料为媒介实施的作品。在语言上,也都选择了碎片化、片段化的呈现方式。

(二)

2011年,我回到景德镇建立陶瓷工作室。其间,经历了诸多的人事交往的错位,也重新开始认知以往被自己忽视或者漠视的陶瓷传统,传统给我们的启示和价值不应该是简单的技艺留存,更多的是记忆的储存,我们从中可以窥探到古人的思维方法和格物态度。也就是在这个时候,我渐渐意识到原来通过符号化来刻意强调自己和社会化介入陶瓷的表达方式显得表面、简单和粗暴。

左·《未来老古文献-取款单》 周先锋 瓷 23cm×26cm 2008年

中·《未来老古文献-房源》 周先锋 瓷 20cm×27cm 2008年

右·《未来老古文献-网聊》 周先锋 瓷 32cm×40cm 2009年

《修复》 周先锋 瓷、铜 尺寸可变 2012年

《日记》 周先锋 装置 瓷片、泥土 尺寸可变 2013年

2012年,我创作了小型陶瓷装置《修复》,借用传统的锔瓷修复手段,改变了原本“惜物概念”下的修复用意,转译为历史经验下对今天自我精神伤痛的某种修复。另外,我通过截取某些作为曾经经典范例的陶瓷平面图像,再次以文本的形式复译下来。2013年我创作了《考古文献——鬼谷子下山》和《考古文献——萧何月下追韩信》,我将模糊斑驳的图像与金色残缺的修复痕迹重置在一起,试图阐述经典在今天的价值和无奈。2014年,我以部分民国先生的历史图像为载体,用青花料绘制的图像转印在带有褶皱的白色泥胎反面,经过高温的烧造,青花色料透过很薄的泥坯,与胎体有机融合在一起,正面则呈现一个似是而非,灰白交错的模糊头像,我将这一系列作品取名《隐像》。

在这几年,顺着对历史回望的轨迹,对比周遭在发生的一切,回想起曾经的成长经历,理想与现实的博弈,模糊与清楚的混乱,世间百态的真假难辨,我经常陷入一种对传统迷恋和叛离的纠葛情绪之中……

(三)

2015年,我的孩子出生了,初为人父的角色转换,不仅让我多了对生命的一种感知维度,也让我平添出一份对自然和内心的关照。一天,我走在紫金山的栈道上,发现很多被来回行人踩踏的树叶,这种支离破碎的残缺形态让我联想到它与陶瓷易碎的某种暗合。我开始觉得观念的外化没有那么重要了,反倒是材料的本体语言问题重新引发我关注和思考。这也直接影响了我自己创作方向的调整和变化。

2017年,我创作了《痕》和《光》并置系列,将树叶形态嵌入含有水分泥片中,随着水分的蒸发,树叶的负形和纹理就保留在泥胎上,为了制造视觉差异,整体施以黑色的亚光釉面,分别用从外往里看和从里往外看的两个不同观察视角,《痕》系列用金箔将树叶部分点缀出来,形成黑与金直白强烈的视觉差,《光》系列则有意减弱视觉差,远看一片漆黑,实则在后面安装了一个人体感应灯,走近1.5米的距离,光线就会亮起,衬着树叶的形态跳跃出来,也增加了与观者的互动性。 另一组装置作品《非此-非彼》利用泥料与釉料的材料反差,在制造一种互为生长的视觉关系中呈现出平与皱、亮与暗、碎与整的对立关系。

2018年创作的《标本——China》系列,延用了《痕》和《光》的相同手法,只是在材料的处理上更加单纯和原始,我放弃了所有的釉色,回到瓷土的原始面貌,让泥胎的本色直接裸露出来,视觉上也更加朴素和内敛。

《光系列6》 周先锋 瓷 、后置灯光 16cm×18cm 2017年

《无题》 周先锋 瓷 32cm×45cm 2018年

而在随后的《染色》系列中,放弃了以往所有叠加的符号和图像,回到更加单纯的视觉呈现。在制作过程中有意加强了对陶瓷表面褶皱的主观控制,褶皱让轻薄的瓷片有厚度有变化,各种高温色料在混合过程中自然产生不同色阶的颜色与褶皱揉和在一起,构成了简单而又多变的画面。远看不经意以为是“色卡”,近看则是布满了各种“表情”。同时在作品的尺幅上也做了放大的实验和处理。在同一年创作的《粉色骨头》,我用白色瓷土捏塑的骨头,并有意加强了材料矛盾的视觉反差,一端在各种粉色釉料的浸泡后,看起来似乎有些暧昧、虚假和浮华,粉色背后似乎包裹着难以言说的冷漠、丑陋、虚假……

(四)

在围绕陶瓷这一媒介所进行的反反复复的试验和否定中,在我与泥料、釉料、水、火的交流中,与其说我逐渐感受到的是陶瓷材料本身所带来的内在魅力,不妨说我感受到的是材料、身体、时间、空间关系互相对应和统一的重要意义。回头看自己不同时间创作的作品,我觉得我以往转印社会信息到陶瓷上、用影像记录破坏陶瓷的行为,实际上是用一种做加法的方式,用一种简化的“当代性”和陶瓷的视觉表层发生关系。与之相比,现在我强调陶瓷材料脆弱、轻薄、甚至虚假的一面,恰恰反对的是我们文化中对陶瓷完整性和理想化的认知。从这个意义上说,我基于材料的种种探寻和试验,可能就具有了某种“反陶瓷”的价值可能,并且,我仅仅是刚刚上路而已。

《考古文献——鬼谷子下山》 周先锋 瓷 38cm×43cm 2012年

《光系列6》 周先锋 瓷 、后置灯光 16cm×18cm 2017 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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