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苍 宝
这几年,她的心,二分之一用来享受战胜劲敌的成就,四分之一用来抱怨生活的艰辛和缺乏诗意,真正用来体会柴米油盐的爱情,体会一碗鲫鱼豆腐汤的心,又剩多少呢?
许小言打电话过来时,拉拉正对着一锅鲫鱼豆腐汤,抱怨程北:“你当我是你养的猫啊,天天给我吃这个,不嫌腻。”程北满脸歉意,一声不吭。
电话响了四遍,拉拉才慢腾腾地接起来:“哪位?”
那边笑:“你们俩在做什么坏事呢,半天才接电话。我是许小言,不会不记得了吧?呆着太腻了,想到重庆旅游,还想住在你们家,欢迎吗?”
拉拉愣了,那边又是笑:“我好不容易才向我老公请到假呢。明天下午的飞机。”拉拉听出了话外音。三年过去,许小言的话里竟带着几分霸气了。这不是她熟悉的许小言,也不会有人比她更熟悉许小言,她们不是姐妹,不是朋友,但对彼此,却都了如指掌。因为她们是情敌,而且旗鼓相当。大一到大四,她们较量了四年。最终,拉拉胜利,她跟着程北回了程北的家乡,而许小言,黯然返回江南。她这通电话,让拉拉感到一点威胁。她来做什么?旅游,显然不是她的醉翁之意。为了许小言的到来,拉拉把他们的婚纱照擦了又擦,其实,已经蒙了一层细细的灰了。结婚时买的亲亲熊,摆在床上最显眼的位置。她去接许小言,是以胜利者的姿态去的,她特意打扮得像个小妇人,幸福裹也裹不住的那种。她要给许小言一个下马威。
可当许小言微笑着站在她面前时,拉拉顿时有些底气不足,眼前的许小言,衣着高雅,打扮精致,早已不是当年那个青涩得有些傻气的小姑娘了。而自己,相形之下,则有些灰扑扑的。
许小言热情地拥抱拉拉:“宝贝儿,你瘦多了,程北怎么养的你啊,在学校跟我明争暗斗时,你倒更珠圆玉润呢。”许小言的霸气和直接再次令拉拉不适应,她只好无所谓地抿了抿嘴。拉拉家离机场有些远,但她还是忍痛叫了出租。车上,许小言用手捂了捂鼻子,气味真够呛,还是自家的车好。拉拉留意到,许小言手里的包包,是她在时尚杂志上见过的,限量版名包。
拉拉不由说道:“许小言,传言你嫁了有钱人,看来是真的了。”
许小言笑弯了腰,什么有钱人啊,他不过是有一家小公司,比普通工薪阶层好一些罢了。
许小言是在摆阔?还是想以此平衡她当年竞争失败的落魄?但凭她的了解,许小言绝非这等庸脂俗粉。
其实,昨天抱怨豆腐鲫鱼汤,不过是借题发挥。和程北逛商场时,她看中一款瑞丽的大衣,徘徊了好久,程北愣是没舍得给她买,他说:“拉拉,等我手上这个软件卖出去,我一定给你买更好的。”
拉拉家的房子刚装修好,二人正节衣缩食还房贷。许小言要住自己家,拉拉本想不允,转念又想,让她看看我们的幸福生活,也好死心。本打算去饭店为许小言接风的,但许小言坚持要在家里吃,而且指定要程北烧的砂锅鲫鱼豆腐汤。语气有些骄矜,拉拉听了心下不快,背过身哼了一哼,程北却大方地去下厨。
吃饭时,许小言特意端了一个大碗,盛了满满一碗汤,喝汤的姿势虽文雅,却掩饰不住她的满足,那种农民看到庄稼地的满足。
拉拉一口也没有喝,她打趣许小言:“我都腻了,你还喝得这么贪婪,干脆嫁给我们程北做小老婆算了。”
许小言也不生气,答道:“好啊,你一三五我二四六,星期天就让我们老公休息吧。”
程北却轻声呵拉拉:“瞎说什么呢你。”
拉拉还嘴:“就算你想要,许小言还未必肯呢。就凭你的粗茶淡饭,你养得起吗你?”昨天餐桌上的一幕又险些上演。看见许小言惊讶的表情,拉拉才住了嘴,心里后悔不迭,自己这是怎么了,明明是应该幸福的。
晚饭吃过,程北洗碗拖地。拉拉帮许小言铺床,然后一个人去了书房。她是自由职业,有一个很时尚的称谓:内衣设计师。每天的工作就是研究女人的胸部,然后设计她认为最美最舒适的内衣。但也许时运不济,她的设计卖得不好。但她自己,还有程北,都相信,总有一天,她会设计出比绝世好bra还要好的bra来。
家事已经做好,程北和许小言在客厅里看电视,以往拉拉做设计时都有关门的习惯,但今天没有,门半掩着,她一扭头,就可以看见电视机对面的沙发。他们距离很合适,不近不远,不知道二人在说什么,许小言一脸兴奋,并不时爆发大笑。拉拉做不下去了,但她没有走出去,她那么背对客厅,侧耳倾听。
有些晚了,许小言走进来,站在电脑旁说:“拉拉,你应该幸福,昔日我们的梦想,你都拥有了。”是的,嫁给程北,做自由职业者,是她们那时共同的梦想,如今,拉拉实现了。
拉拉像被一拳击中心脏:“你怎知我不幸福?”
许小言不答,兀自说自己的:“其实我不喜欢做自由职业者。就像当初我并不是是那么喜欢文学,不过是为了程北。”那时,为了博得校园诗人程北的垂青,许小言整日地泡图书馆,看书、写诗、听摇滚。虽然气质文笔都不输拉拉,但是,天生内秀的拉拉,身上有一种诗意。程北曾在诗里赞拉拉,一个具有诗意的女孩,一个梦想设计漂亮内衣的诗意女孩。
程北为了拉拉的梦想,只好放弃了自己追求的诗意,选择了软件开发工作。而且,由于拉拉的作息时间混乱,有时灵感来了什么也顾不上,程北还包揽了大部分的家务,做饭洗衣照顾花花草草。许小言说自己不幸福,拉拉有些心虚。
第二天是周末,拉拉醒来时,程北已不在身边。他一定去菜市场了。平时上班忙,都是在超市里买菜,蔬菜不够新鲜,鲫鱼也是宰好放在冰柜的。周末程北总会去菜市场,挑最好的鲫鱼,拿回来用清水养几个小时,临下锅,才宰杀,豆腐也是买那种黄豆味很浓的豆腐。这样做出来的鲫鱼豆腐汤,才称得上鲜美。
可是,许小言竟然也不在房间。拉拉倚在窗边往下看,程北和许小言并排着走来,手里拎着红红绿绿的塑料袋子,似乎,程北手里的鱼,还在袋子里跳。如果,那个男人不是程北,拉拉会认为这是一幅很美的图画:夫妻恩爱,柴米油盐。
许小言一进屋,就冲拉拉嚷:“宝贝儿,我要跟程北学做豆腐鲫鱼汤,这比去爬山更重要呢!”他们烧午饭时,拉拉正急着赶昨晚的设计。程北和许小言在厨房里你一手我一手干得热火朝天,还不时夹杂着笑语,拉拉去了厨房两趟。第一趟是想去帮忙,可她发现不仅插不上手,还碍事,厨房有些小,她站在门口看了一会儿,也就作罢。
第二趟,是程北喊她:“拉拉,快找创可贴来。”她跑着去了,许小言正在用清水冲指头上的血迹,她抢着杀鱼时被鱼鳍划破了手。
拉拉撇撇嘴,这有什么大不了的。许小言一边贴一边说:“我一定要学会做鲫鱼豆腐汤。给心爱的人煲一锅鲜汤,该是多么浪漫的事,拉拉你说是不是?”
拉拉看着正弯腰刮鱼鳞的程北,忽然心疼了,自己连喝汤的心思都没有了,更别说洗手做羹汤。而这个男人,却每日里为她煮鲫鱼豆腐汤。因为有一次他们听一个权威的营养学家说,鲫鱼豆腐汤不仅美容养颜,而且能很好地补充大脑能量。程北说:“亲爱的拉拉,我要让你又美丽又聪明。”
没想到许小言学得那么快,才几天,就能利落地对付鲫鱼和豆腐了。拉拉暗暗不安,她所谓的心爱的人,怕就是程北吧?她真想立刻从书房奔向厨房,赶在许小言之前为程北变出一锅鲫鱼豆腐汤。而且,拉拉记忆里的许小言,也没有如此温柔贤惠。她能烧得一手好菜,还颇懂营养搭配。程北上班去了,都是她做饭给拉拉吃。拉拉对她竟有些刮目相看了。
许小言淡然一笑:“虽然我们应酬繁多,但也经常在家吃的,都是我做。他最喜欢吃我做的菜了。”
拉拉试了几次,终于鼓起勇气,问:“那,你,你爱他吗?”许小言用餐巾纸仔细擦擦手,取来皮夹子,打开给拉拉看,里面夹着一张照片,她和她老公的合影,那个男人,完全不是拉拉以为的糟老头子,而且年轻、健康,充满朝气。许小言靠在他的肩上,大片幸福在脸上盛开。爱与不爱,不言自明。
许小言又悄悄说:“我们打算过了今年就要一个孩子。你和程北呢,什么时候要啊?”
许小言在重庆呆了十天,除了去解放碑购物,她哪也没去。她给拉拉买了许多东西。包括那件瑞丽的大衣。拉拉不要,许小言拍拍她的头:“这不是用我老公的钱,是我替他当助理打工挣的啦。”
许小言还带拉拉去吃西餐,点了那道著名的北大西洋鳕鱼汤。拉拉吃了一口,皱皱眉头,真不明白这么贵的汤有什么特别。
许小言笑了:“傻丫头,还不如程北的鲫鱼豆腐汤吧。其实,一个男人,只有处在幸福深处,才能有那份为女人煲汤的心。煲的汤,才称得上鲜美。”顿时,拉拉眼里,浮上了一层异彩。
临行前,许小言果然煲了一锅鲫鱼豆腐汤。
她说:“拉拉,你尝尝,有没有程北的鲜美?我回去就煲给他吃。其实,我这次来,主要是想告诉程北,我曾以为只有他能给我幸福,但现在,没有他,我一样幸福。”
拉拉听了,有些释然,有些寂寞。这十天,乃至这几年,她的心,二分之一用来享受战胜劲敌的成就,四分之一用来抱怨生活的艰辛和缺乏诗意,真正用来体会柴米油盐的爱情,体会一碗鲫鱼豆腐汤的心,又剩多少呢?
何况,当初落败的许小言,为了自己的幸福,早已远离那场战争。许小言走的时候,拉拉哭了。那件大衣,她一次也没穿。她开始大碗喝豆腐鲫鱼汤。写稿时,她再不关门,从半掩的门里,可以看到客厅,看到厨房,看到程北为她忙碌或是安静的身影,她想努力看清楚,明明同是两个人的生活,明明同是一锅鲫鱼豆腐汤,为什么一个处在幸福深处,一个却在幸福门外徘徊。
她这才明白,自己是如此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