菅文亮
三十里河东,三十里河西,黄河一泻而过,奔流不息,为大福村留下了厚重、丰腴的泥土,本地人俗称“红泥”。
“红泥”是制砖的主要材料,所以大福村是以出产红泥小砖和90有孔砖而出名的。每年大城市的重型卡车源源不断的来到这个小村庄拉砖,从大福村运出去的砖,在城市里竖起一座座高楼。村里踩在脚底下的红泥巴变成了村民满兜兜的钱。
村前村后竖起一座座的砖窑。
人分上中下,砖也分三六九等,这大福村砖烧的最好的就是村东头的姚家。姚家砖厂是村里最早盖起的老窑,之后,村里又盖起了李家砖厂、王家砖厂,新窑如笋尖似的一个一个的冒出来。
可是谁家烧的砖也不如姚家的砖烧得殷艳而结实,姚家的砖就是比相邻的李家、王家的砖卖得好,大家争相踊跃的来姚家买砖,于是,窑前总是停满了长长的一溜溜买砖的大卡车。
姚家窑厂的掌柜叫姚启红,为人精明而能干。姚家的第一座窑是土窑,手工挖泥,手工打坯;第二座窑开始用机器挖泥,也有了皮带输送泥土,这样泥土中常常混杂进一些草根。姚启红就请来村里许多年轻的女人们从泥土中拾捡草根。这是烧砖的第一道工序。拾草根的女人里属小翠儿最漂亮。
姚启红每次进厂里检查,总能看到一条从低到高的黑色流水带前,一位身穿藕荷色上衣的少女,轻盈而快捷的从泥土中拾出一根根白色的草根,白皙的小手和黑色的履带以及殷红的泥土形成了窑厂里的一道风景,姚启红一进窑厂,总要朝小翠儿多瞅几眼。小翠儿也瞄他几眼,羞羞的低下头,在泥土里白皙的小手有些凌乱。
后来,人们总是在晚霞里看见小翠和启红坐在黄河边的坝上,看夕阳、看远山、看河边垂着脑袋的葵花,看河水的缓缓流淌.....
这情景让人羡慕,让一些年轻人浮想联翩。
一天,有位领导下砖厂视察乡镇企业,领导来到姚启红的砖厂。小翠儿在流水线前
还像以前一样忙碌着,领导转了一圈,脚步就停到了小翠的跟前“姑娘,多大了?”
小翠儿“啊”了一声,抬头看,一笑又低下了头。领导再问,小翠儿不自然的挽了挽发髻,羞羞的回答:“十八了!”
“哪个村的?”
“本村的。”
领导满脸的笑容:嗯......嗯......
领导在小翠儿跟前站了很久很久,慢慢的踱着步就走了。
这天晚上,就有村长领着乡长来提亲,小翠的父亲为人猥琐,他抽着乡长递过来的香烟,一个劲儿的点头。
村里传开了,小翠儿要嫁给县长的儿子了。
姚启红听到这个消息,不信,村里人尽胡说了哩。
又一个晚霞里,姚启红和小翠儿坐在河边,河水还是缓缓的流着。
“听村里人说,你要嫁人了?”姚启红嘴里吐出的这几个字轻的像脚下的缓流。
“我、我爹爹他、他......”小翠的几个
字悠悠的,像是要掉在脚下的河里淹死似的。
小翠的眼红红的。
这时太阳慢慢的压下了地平线,姚启红和小翠儿的眼睛都看着悠悠流淌的河水,河面渐渐地昏暗起来。
不知怎么的,第二天窑厂出的红砖变成了青灰色的了。窑厂门前一辆一辆的来拉红砖的砖车都转到别的砖厂去了。
秋风萧瑟,窑厂一片凄凉。姚启红看着冷清的窑厂,眼睛濕润了!突然,他听到村里唢呐声乍然响起,鞭炮声噼啪作响,他知道小翠儿要出嫁了!
姚启红强打精神,招呼工人开窑烧砖,他要烧最后一窑砖为翠儿送行!
走出家门的翠儿早已眼睛哭成了红杏儿。那位城里的新郎,不停地催促翠儿上车,小翠儿缓缓的走上车去,在快上车的一刹那,她含泪向窑厂方向望去,突然,她的眼睛里闪出了一丝喜悦的泪光,看到几缕青烟飞向蓝天。小翠儿发疯似的向窑厂奔去,新郎脸都变绿了。
姚启红看见翠儿穿着红嫁衣来到窑前,
大步迎上前去,他一把抓住翠儿的那双颤抖的小手。两人紧紧地相拥而泣。
新郎追了过来,看见自己的未婚妻抱着别人,早已怒不可遏,一挥手,跟随新郎的一群人,七手八脚的对姚启红就是一顿毒打。翠儿愤怒的看着他们,想冲上前去,但被新郎拉住,翠儿用嘴狠狠的咬住了新郎的手。他“啊”的一声松开了手,小翠儿冲开人群伏在了姚启红的身上,姚启红忍着痛抬起了头,翠儿用衣袖擦着姚启红脸上的血迹:“疼吗!?”姚启红忍着痛抬起了头,说:“不疼,一点儿也不疼!”
小翠儿的眼泪一滴一滴的滴在了姚启红的脸上。忽然,她放下了怀里的姚启红,站起来一扭身拨开了众人,向窑顶奔去。
等大家醒过味来,才发现翠儿已经从窑上的大烟囱上跳了下去。新郎知道闯了祸,领着一群人匆匆离开了。
这时候,姚启红耳边传来大河的呜咽......
一个月后,姚启红的窑厂里几座窑升起了袅袅的红烟,窑里烧出了殷红殷红的砖。
?
馒头巷奇事
小巷没有名,小巷里的馒头却很出名,出了名的小巷就叫馒头巷。
巷口有一株老槐树,每到春三月,树上满是槐花,一院的槐花奇香。
树下坐着的女人,人们叫她仇嫂。仇嫂支起一个大圆桌,桌上便摆了几笼大馒头,馒头的雪白和满树的槐花再加上女人的袅袅婷婷,这就引来小镇人许多的目光和身影。
小巷里多是买馒头的,巷头的王婆卖馒头,巷尾的李伯也卖馒头。
王婆和李伯的店是老店,买馒头的人自然多一些。仇嫂话不多,一双手却很巧,巧手揉出的馒头,又白,又好吃。仇嫂家的馒头也慢慢地买的人多了起来。
仇嫂很是善待这些伙计。仇嫂每天和伙计们一起蒸馒头,一起卖馒头,卖完后,便叫伙计们早早地回去歇息了。伙计们很是感激她。
每次卖馒头时,王婆、李伯的摊儿在前,仇嫂的摆在后面,卖馒头时,俩人总是闲拉几句:
“小仇,你男人呢?”
“去了!”
说这话时,仇嫂眼里总是闪着泪花,
王婆见她伤心便不再问了!
仇嫂的馒头好,巷里巷外的人都爱吃。
那天,李伯和王婆说道:“你看!你看!人都往那儿走!”王婆看了看自己摊前稀稀拉拉的顾客,阴了脸,对李伯说:“瞧你这没出息的样儿?大男人家。”李伯听了王婆的话脸涨的通红。
第二天,李伯喝醉了酒,走到仇嫂的馒头摊前,用脚一踢,桌子便翻了,几笼雪白的馒头撒欢似的滚了一路,王婆和仇嫂忙着捡馒头。
仇嫂捡起馒頭,正要和李伯讲理。只见王婆拦着说:“喝醉酒的人,别理他!”仇嫂气愤的说:“干啥了?怎就不讲理了?喝二俩猫尿欺负人!”李伯自知理亏,早就跑的无影无踪了。仇嫂这一天算是白干了!
转天,李伯嬉皮笑脸的跟仇嫂赔不是。仇嫂并不理他。
李伯来到王婆的摊前说道:“昨天解气不?”王婆暗暗地竖起了大拇指。
落尽了槐花的老槐树用力的抽着卷曲的叶子,每一片叶子像是从树里迸发出来似的。
生意还是那样子的,仇嫂的馒头却是越做越好了,比以前越发白了,越发喧腾了。
王婆和李伯眼见自己的生意越发黯淡了!
王婆对人便说:“仇嫂的男人早死了,她是别人的小三儿,风骚得很!”这话传的很快,不多久整个巷子便到处都是风言风语了。
仇嫂的馒头摊前,便多了些不三不四的人了,借着买馒头的机会调戏仇嫂。
这天,仇嫂正在卖馒头,一个二流子拿着雪白的馒头对仇嫂说道:“这馒头跟你长得一样白。”仇嫂瞅了那人一眼说道:“要买,不买拉到!”说着仇嫂叼过了那人的馒头,放进了笼里,那人便翻了脸,要抄摊子。
幸好,王婆和李伯看见了走了过来,好生劝慰了一番,那人便走了。
过后,王婆劝慰仇嫂说:“傻闺女,你这摊儿是摆不成了,赶快搬到别的地方去摆吧!”仇嫂气的说:“凭啥了哩!”仇嫂还是照旧摆摊。王婆皱了皱眉头。
到了夏季,老槐树浑身长满了碧绿的厚重的叶子,落下了满满的树荫,仇嫂的摊前清风凉爽。
生意如旧,仇嫂的馒头依旧卖的很红火。王婆和李伯实在咽不下这口气,就对仇嫂说道:“仇嫂,你快搬走吧!”仇嫂看着他俩说道:“怎了?凭啥了哩!”王婆又说道:“这巷子里啥人都有?你说你一个女人家不怕吗?”仇嫂说道:“怕啥哩!”仇嫂的话说的铿锵作响,顶天立地。王婆和李伯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无言以对。
这年的冬天,天下起了鹅毛大雪,李伯喝了酒,雪大路滑,李伯一不小心摔断了腿,身体便残疾了,摊也不摆了。王婆照顾了李伯几天,便说给闺女看娃,借故走了。无儿无女的李伯,就没人照料。
仇嫂看着李伯可怜,把李伯接到家里,悉心照料,很快就能走路了。
又一年的早春二月,那棵老槐树竟然提前开花了,依旧是满巷的奇香!
仇嫂的馒头房里,有两个人和面、揉面、蒸馒头——一个是仇嫂,一个是李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