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恋上一滴泪
姚家敏在飞机上做了一个梦,梦到了十六岁的自己,梦到了哥哥,还梦到了遥远得再也不能触碰的飞机梦……
在贺知年的记忆中,十七岁的那个夏天特别漫长。
他记忆最深刻的,是当时的那片天空,总是碧蓝如洗,像一面明净的水玻璃倒扣在头顶上一样,耳畔不时传来飞机起飞时巨大的轰鸣声,这时他会半眯着眼抬起头看一眼天空,视线尽头,是一架架银色大鸟展翅高飞,越飞越远,直到再也不见。
只留下一道白色的长长的拖痕,特别明丽。
那是刚升上民航学院的军训训练,长达两个半月的时间里,贺知年能逃就逃,每次都佯装身体不舒服靠在阴凉的树下休息或者打瞌睡。
直到一把凌厉的女声从头顶炸开。
“你给我起来!”
贺知年还在做梦,他梦见妈妈回来了,嘴角的笑容来不及热烈地绽放,一声怒吼就把他从美好的梦境中拉扯回到现实世界中。他猛地睁开眼,看见一个穿着迷彩服的女生站在自己面前,居高临下地盯着他看。
她有一张小巧的鹅蛋脸,脸涨得通红,一双异常明亮的大眼睛在迷彩的帽檐下露了出来。贺知年从来天不怕地不怕的,他懒懒地拍了拍裤子站起身,他比女生高了一个头的样子,他开口说话:“这位同学,你有什么事情吗?”
“我是你们班的助理班导,我看你都在这边休息个把月了,距离军训还有半个月的时间结束,一个男子汉大丈夫,该不会是连半个月的军训都不敢参加吧?”
贺知年一向懒散惯了,激将法对他来说其实不起什么作用。他抬起眼皮,眯着眼看着这个女生,他心里想着要是待会她知道自己是什么身份,该不会再这么说了吧。
“我有医生开的病历证明,我可以不用参加军训。”他重新坐下来跷起二郎腿,脑袋歪向一边不理她。
“不如我们玩个游戏?”贺知年直觉这个女生真的莫名其妙,她却不理他脸上的反感和冷漠,伸手指向一个地方,兀自开口,“看到那边没,我们两个比赛谁先跑到那边,你要是赢了,那剩下的时间继续坐在这里看你的同学们军训,但要是输了……”
“好啊,我一定不会输!”
贺知年立刻跳了起来。是的,医生开的病例证明是假的,他从小到大别说生病,连感冒发烧都几乎没有过,初中和高中三年还是学校的男子短跑冠军。
这小丫头目测还没有一米六的样子,瘦瘦小小的,想跑赢他?大概下辈子才能做到吧!贺知年忍不住勾起嘴角,讥笑了一下。
“预备——跑!”
听到“跑”这个字响起,贺知年像一只敏锐的豹子一样冲了出去。
然而……
他刚刚还在心里面嘲笑过的女生从一开始就毫无悬念地领先在前,不可能的,他的速度已经很快的,为什么她还会比他快这么多!他承认一开始是有意让步,当意识不对以后很快就拼尽全力去跑,遗憾的是,到了最后就算咬牙切齿地追,还是没有追上她。
跑步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输掉了,而且,不过是对方提出来的一个“游戏”当中输掉的。
贺知年累得坐在地上站不起来,他大口大口地喘着气,一抹身影再次覆盖下来,女生仿若无事人一般朝他露出一个友好的笑容。她朝他伸出手,很轻松就把他给拉起来。然后她说:“男子汉大丈夫,答应过的事情要做到哦。”她眉眼弯弯,连笑容都特别明亮。
直到对方小小的身影很快地融入大片一样颜色的迷彩服当中,贺知年还是没有回过神来,突然,他拉住了一个自己班的同学,问他自己班的助理班导是谁。
“你不知道她是谁?她叫姚家敏,在民航早就出了名的!”
姚家敏,仿佛生了根一样,从此就在贺知年的心底深处埋下了种子,再也无法忘怀。
对贺知年来说,军训过程中,最痛苦的事情莫过于每天早上准时五点半要起床集合训练。
但每一次,总有人比他们大一新生还要更早地来到操场,已经绕着操场跑了一圈又一圈。
那个人是姚家敏。
姚家敏看起来真的很像一个异类。一般的女孩子那么讨厌军训,她作为助理班导,不仅亲自陪着他们所有新生一起训练,不论踢正步、跑步,还是站军姿,她比任何人做得都要好;遇上娇弱的女孩子体力不支晕倒在地,她比男同学的动作还要快,率先背着晕倒的同学冲向医务室;她私下又是一个很开朗的人,休息的时候会抓紧时间和新同学聊天培养感情,就算是性格比较内向的同学她都会很热情地找他们说话。
慢慢地,贺知年发现,其实军训也没有所想的那么枯燥和乏味,他天生一副自来熟的样子,很快就和班上的很多同学打成一片,但不知道为什么,眼看着姚家敏那么喜欢找其他同学聊天,她就偏偏从未找过自己。
心头涌上淡淡的失落,自己也说不上原因。
那一晚,军训结束以后贺知年和几个同学去食堂吃夜宵,在路上竟碰见姚家敏,贺知年的同学礼貌地叫了一声学姐,然后提议让她也一起去吃夜宵。姚家敏本来答应了,但转头看到站在一边一直不说话的贺知年,不知想到什么,又忽然改口说有事不去了。
身边的同学都没有看出来,只有贺知年一头雾水地站在那里,忽然也没有了任何吃夜宵的兴致。
类似的情况到了后来发生过不下几次,贺知年到底年少冲动,也有着心高气傲的脾性,那一日早上他四点不到就摸黑爬起床了,却没料到姚家敏还是比他早起,已经在旁边热身准备待会儿跑步。
看到贺知年突然出现,姚家敏一脸的惊诧。
“学姐,有个问题一直想问你。”贺知年也不拐弯抹角,直接开门见山地把盘踞心头多时的问题问出来了。姚家敏听罢,忍俊不禁:“其实我并没有讨厌你,我只是觉得你应该不待见我而已。”
什么?听到她这么说,阴霾多日的眉头终于松动了起来。
“你短跑拿了六年的冠军,我却在那么多人面前赢了你,你不会觉得没面子?”
贺知年脸一红,连忙把脸别过去:“怎么可能,我愿赌服输。”旋即,他又尴尬地说,“不过,我相信我以后一定会努力跑赢你的。”
“好啊,那以后每天早上陪学姐跑步,愿意不?”
“可以啊,谁怕谁!”
以往他都习惯了遥遥领先,这次他看着跑在他前面那抹瘦瘦小小的身影,努力追上她,仿佛成为了他最大的目标。
很快,军训要正式结束了,最后一个大型的军训演练定在三天后进行。姚家敏更是跟教官提议让贺知年当扛旗手,贺知年一听当然感觉压力山大,但姚家敏笑着说:“怎么这么没信心,我很看好你的。”
一句话,轻轻柔柔的,却仿佛一下子就吹进贺知年的内心。
为了当好这个扛旗手,贺知年把吃饭和睡觉的时间都拿来练习了,正式演练的时候,他紧张得大气也不敢喘一口,学院的几个重要领导也来了,却唯独不见父亲……他甩了甩头不去想,当听到熟悉的音乐响起,他心无旁骛地踢起正步,一步一步往前走。
军训演练十分成功,贺知年所在的班级更是拿下年级第二名的好成绩,在同学们都争先恐后和教官留影合照的时候,贺知年在人群中搜寻姚家敏的身影,以为她也被其他同学簇拥着合照,没想到她只是安静坐在一边,脸上挂着微笑看着别人的热闹。她明明是笑着,贺知年却觉得她一点儿都不快乐。
只是那么一瞬间,贺知年感觉自己的心脏微微停顿了一下。
他以为,她一直都是开朗的快乐的,原来,她也有这样安静甚至有点忧伤的一面。正想抬起脚步走向她的时候,父亲突然出现,他拍了拍贺知年的手臂,说他刚刚的表现很好。
贺知年却想着,如果不是姚家敏,他今天哪里有可能得到表现的机会,更不说能得到父亲的表扬。
他想亲自跟她说一声谢谢,然而再回过神的时候,姚家敏已经走开了,贺知年找了一圈也没找到她,最后被同学拉着拍大合照,才发现姚家敏站在另外一边,脸上早就没有阴霾,而是平日他最常见到的那种灿烂笑容,他多想走到她身边,无奈人多热闹,照片定格的那个瞬间,他始终站在距离她远远的地方。
不曾靠近过。
正式开学以后,贺知年发现能见到姚家敏的机会真的少得可怜。
民航专业的课程每天都排得满满的,基本上一天下来都有不能逃掉的专业课。贺知年知道姚家敏照旧每天早上五点准时起床跑步和背英语,他便风雨不改也跟着五点起来,但往往没说上两句话就被她一鼓作气地抛在身后,他只好咬牙切齿地朝着她的背影追,追得气喘吁吁的;他也很快打听到姚家敏平常没课的时候都喜欢去图书馆,所以就算上课上得再累,他一有空也会跑去图书馆,一个一个自习室地找过去,看能不能碰上她。
很多时候真的能碰上,姚家敏是个做什么事情都特别认真和执着的人,尤其是埋头苦读的样子,贺知年特意去食堂打了夜宵给她,她闻到食物的香气抬起头来,看见是贺知年,脸上微微诧异了一下:“我正想找你。”
听到她这样说,贺知年喜出望外。“学姐找我有事?”他忍不住激动了一下。
“我们班下一周到外面去唱K,你要不要也一起去?”姚家敏说话的时候眼睛亮晶晶的,贺知年找不到任何拒绝的理由。他忙不迭地点头答应。
那时,他还不明白自己为什么总是想看到这个女生。
好不容易到了和姚家敏的同学唱K 的那一天,贺知年打扮得特别帅气,推开包厢门的那个瞬间他以为会看到期待很久的一张脸,然而,所有笑意盈盈跟他打招呼的面孔中,没有姚家敏。
后来贺知年才知道,姚家敏班上有两个女同学想认识他,又因为姚家敏是贺知年班的助理班导,于是姚家敏好心帮同学做了一个顺水推舟的人情。
贺知年却因为这件事闷闷不乐。一连好几天在学校里和姚家敏不期而遇的时候,他都故意板着一张脸不和她说话,姚家敏什么都不知道,见自己和他打招呼的时候他不理人,以为他是心情不好,也没多想什么,更没有要询问他的意思。
贺知年一直等着她开口问自己,却迟迟没有等到,终于有一天他翻来覆去睡不着,拿着手机跑到宿舍外面打电话给她,姚家敏还在被窝里看书,声音细如蚊蚋,怕吵着其他已经睡着的舍友,问他什么事情。
这时贺知年才后悔拨打了这个电话,他发现自己词穷,不知道可以对她说什么。“学姐……你觉得我这个人怎么样?”
姚家敏显然没想到他会莫名其妙问出这样的问题,在电话那头沉默了好一阵。
“好吧你不要回答我了,当我没问过,晚安!”贺知年平生第一次觉得自己丢人丢到太平洋去了。
之后好长一段时间,贺知年不再早起晨跑,也不再有事没事都跑去图书馆偶遇姚家敏,他参加了很多社团活动,每一天都忙得没有时间去想别的,但午夜梦回,每次只要闭上眼睛,都会不自觉地想起那么一个炎热的夏天午后,有个女孩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小小的身体似乎蕴藏着无穷的力量。
姚家敏那一双眼睛,是一面沉静的湖,贺知年不知不觉就跳进了这面湖里,再也无法摆脱。
贺知年决定去找她,却在半路上听说姚家敏上大课的时候突然在教室里面晕倒了,当下一颗心像被揪住了一样,痛得不知所措。他甚至遗憾自己当时并没有在场,不能做第一时间把她送去医务室的那个人。
贺知年赶到医务室的时候,姚家敏已经悠悠地醒转过来,床边有一小拨同学,贺知年远远地看着,不敢贸然打扰。他也不知道那些人是什么时候离去的,直到医务室只剩下自己和姚家敏的时候,外面的天色已经接近黄昏。
姚家敏见他始终没有说话,也不催促,只是虚弱地朝他笑了笑,窗外金色的光影拓在她的侧脸,她静静睡着的样子真美,贺知年明明听见自己心跳的声音,但在这一刻里,千言万语,都已经不再重要。
他知道自己是喜欢她的,但他不想出声打扰。
作为以全省专业成绩第一名的分数考入民航的资优生,姚家敏曾经在她刚升上大一的新生致辞里说过,她的梦想,就是要当一名翱翔天空的飞机师。
她说,她的这个决定是十六岁的时候产生的,自十六岁以后,她的世界开始充斥着各种各样飞机书籍或者关于飞行的学习资料,她还说,她虽然只是一个看上去普普通通的女孩子,但很多事情,只要下定决心去做了,不论耗费的时间要多久,她都相信自己一定可以做得到,做得好。
贺知年反反复复地看着这个视频,内心感触不已。他还从别个师兄师姐那里得知,姚家敏从考入民航的那天开始就有不少各种条件都很好的男生追求她,她每次都很礼貌地婉拒,说在正式考到飞机师执照之前坚决不会谈恋爱。
对贺知年来说,关于飞行,他并没有太多的想法,他发现自己活了二十年,除了跑步比别人快一点,还真的没有特别喜欢的事情,报考民航,不过是因为自己的父亲,父亲不懂得认真关心自己的儿子,对他做得最多的事情就是不停给他零花用,给他提供最好的环境,但给不了他最好的关爱。
而且随着后面的课程越来越繁重和紧张,贺知年开始在学校提供的模拟机舱训练,别的同学在上课之前都兴奋和激动,他反而一点感觉都没有,甚至开始产生浓烈的厌倦。
也许,自己根本做不了什么飞机师。他第一次产生这么负面的情绪。
贺知年的各种测试成绩亮起了红灯,作为助理班导,姚家敏在得知这个事情以后第一时间找到他,他坐在教学楼的顶楼上,头顶不时略过一架架看上去小小的白色飞机,回头的时候,他没想到会看到姚家敏,心头一窒。
“学姐,我觉得,我可能不想继续读这个专业了。”顶楼的风很大,大得把他的话给吹得支离破碎。
“没关系啊,跟着你自己的心意走就好了。”他愣住了,还以为姚家敏是来劝说自己的,原来不是这样。“趁现在不忙,我给你讲一个故事吧。”她坐到他的身边,眯着眼抬头看着天空。
“我想当飞机师,是受我哥哥的影响。我从来没有看到过一个人对一件事情这么热衷,几乎是从我懂事的那一天开始,我就看到他在不停地钻研飞机,小时候家里很穷,他总是省下吃饭的钱买来各种飞机的模型。他还总是跟我说,小敏,以后等哥哥当上飞机师了,我第一个带你飞上天空……”
“其实我一开始并不喜欢天空,也不喜欢飞机,但自从十六岁以后,我发现,我也可以开始喜欢上哥哥曾经无比迷恋的一切。”
“我跟你说这些只是希望你有一天能真的找到自己所钟爱、并且愿意为之奋斗的东西,有些人庸庸碌碌一辈子到头来连自己喜欢什么都不知道。贺知年,我希望你不会是这样的人。”
回去以后,贺知年认真想了很久,几乎就在一瞬间当中,他忽然明白了自己想要的东西是什么,纠结多时的问题终于有了一个明确的答案,他想第一时间告诉姚家敏。可这时他听到消息,说姚家敏在学校每年一次的例行体检中被检查出心脏有问题,学校很重视这次的检查结果,还派了几个老师陪姚家敏去大医院再检查一次。
姚家敏是民航的资优生,如果体检中任何一项没有达到指标,她就不能当飞机师了。
贺知年从未试过这样难受,他想给姚家敏打电话询问情况,又怕打扰到她,他发觉只有自己一个人在担心和紧张她。姚家敏在一周以后重新返校,据说体检报告的结果十分不理想,校方讨论过以后希望姚家敏可以转专业,并且对她同样寄予厚望。
姚家敏不再早起晨跑,不再经常跑去图书馆看各种飞行资料;学校的模拟驾驶舱里也没有了她的身影;她甚至没有去上课,其他同学也不知道她到底在哪里。贺知年一直努力打听她的下落,在他最迷茫和无助的时候,是她给了自己勇气和信心的,这个时候他只有一个想法,就是要找到姚家敏。
“她好像请假回老家了,你知道婺源吧?她老家在那儿。”终于,见贺知年发疯一样地找姚家敏,她的一个舍友这样告诉他。
贺知年也立刻请假,马不停蹄赶去婺源,他竟不知道她老家是在这么一个风景如画的地方,他甚至发现自己对她的了解其实少得可怜。婺源不大,贺知年很快从当地人的口中知道姚家敏的下落。
他们说姚家敏看她的哥哥去了。
在一座小山的后面,有着一排排冷冰冰的墓碑。
如果没有记错的话,那是贺知年第一次看到姚家敏流泪,他以为她总是开朗的活泼的,他从未见过她气馁或者消沉的样子,而这一刻,他呆呆地站在她的背后,只能安安静静地看着她号啕大哭,什么都做不了。
“哥哥,对不起,我做不成飞机师了……”姚家敏把脑袋埋在冰冷的墓碑上,一边痛哭一边哽咽着说。
巨大的无力感像海啸一样袭击而来,但庆幸的是,贺知年已经有了自己的打算,他无比清楚这个做法并不是一时冲动。
姚家敏能做得到并且做得好的事情,他贺知年同样也可以。
姚家敏的事情,贺知年还是从父亲的口中听回来的。
说是姚家敏的亲哥哥在她十六岁的那一年得了一场急病去世了,姚家敏一家人都悲痛万分。
哥哥从小到大都很宠姚家敏,哥哥离世以后,她一夜之间被逼长大,她知道哥哥生前最大的愿望就是当一名翱翔天空的飞机师,于是她强逼着自己也要努力考上民航学校,当一名优秀的飞机师。
姚家敏的心悸病并不会影响她平日正常的生活和学习,她发现时间真的是最伟大的治愈师,她已经慢慢能够接受自己再也不能冲上云霄的遗憾,她转读地勤的专业课程,成绩同样优秀,各科老师提起她的时候都对她赞不绝口。
再次见到贺知年,仿佛是很久很久以后的事情了。姚家敏只记得上次见到他是在自己老家婺源,他突然不打一声招呼来找她,她收拾好一番情绪很礼貌地带他玩了两天,然后随他一起坐火车回去学校。她那两天都很客气,也装得若无其事,贺知年没有过多问她什么,但她一直很抱歉那两天自己心事重重的模样,也没有好好尽到地主之谊。
她后来很少在校园碰到他,只听说他似疯掉一样昏天暗地地念书,每天早上四点不到就起床晨跑和背英语单词,每次下课总是最后一个离开教室,学校的模拟驾驶舱他是签到最多的那个人。
姚家敏想不明白,他怎么突然变得这样用功。而他的成绩大家都有目共睹,期末考试他每一科都几乎高分通过。
“学姐。”是真的好久不见了,贺知年的头发理得更短了,不过几个月的时间,却觉得他变了一个人似的,看上去成熟了不少。“好久不见了,我能约你去吃个夜宵吗?”生怕她拒绝,他连问话都小心翼翼的。
不知怎么,姚家敏忽地想起第一次见到他的情景,内心有所触动,微笑着点了点头。
两个人一路上聊了不少关于飞行的事情,姚家敏真心觉得他在飞行方面下了不少扎实的功夫,话匣子一旦打开了,他们随心所欲地聊起来,姚家敏头脑一热问他为什么改变这么大,她说明明记得他之前还是不确定自己到底要不要继续念这个专业的。
“为了你。”
姚家敏以为自己听错了,贺知年的声音很轻很轻,轻得似梦呓一样。耳畔再次传来飞机起飞的轰鸣声,难道是因为看到她不能飞行,所以他才勉强自己继续念下去?被自己这个突如其来冒出来的想法震惊到,姚家敏愕然地后退几步。“你怎么可以因为一个不相干的人而违背自己心意?”
“不是这样的。”贺知年想跟她好好解释。
“如果真的只是因为我……那么我对你很失望。”姚家敏不是没有看出来贺知年对自己的心意,她虽然不太能确定他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上自己的,但那一天在婺源看到他一脸紧张地前来找自己,那一刻心底深处还是不可避免地有所感动。
姚家敏气急败坏地转过身去。
“我会跟你证明。”蓦地,身后传来贺知年无比坚定的声音,“我也是突然才发现自己其实很想当一名飞机师的,我会努力连同你的梦想一起实现的。还有学姐,你不是不相干的人。对我来说,你很重要。”
因为太重要了,所以只能如珍宝一样小心翼翼地藏在心里,怕说出口都会觉得太喧哗。
姚家敏不知道发了多久的呆,再次回头的时候贺知年已经离开了,而惨淡的月光微弱地打在她的脸上,照出她一脸晶莹的眼泪。
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流泪。
开春三月的时候,贺知年和其他九个成绩十分优异的同学飞去澳大利亚进行为期半年的学习和培训,临走之前他想和姚家敏说一声告别,但他总下意识地认为姚家敏不愿意看见自己,也罢,他带着自己的执念飞去了澳大利亚,一去就是半年。
那边的学习环境虽然比学校要好,但不论是专业课程还是实际操作,难度都无比的大,而且还经常有不同的考试,要背厚厚一沓的密密麻麻用英文写的资料,贺知年压力大得经常失眠和掉头发,每次痛苦得想放弃的时候,他会不期然地想起姚家敏,只是很简单地想起她,也可以让他立刻原地复活,血槽满分。
她是他最大的精神良药,独一无二。
半年时间眨眼而过,只差最后一门考试就可以飞回国内,但这时贺知年却听说姚家敏心悸病发作还住进了医院,他想联系她,电话一直打不通,下午知道这件事,他晚上就买了最早的航班机票飞回去。
当姚家敏在医院看到他的时候,震惊得一句话都说不上来。
“你怎么会在这里?”她愤怒地质问他。
“我……”
“你知不知道错过了一门考试,你这半年付出的辛苦都要从头来过!做飞机师之前你要明白纪律性是最重要的一个指标!”
贺知年的眼睛很红,他千山万水也赶回来看她,她不仅没有丝毫感动,还愤愤不平地责骂自己。他忍不住冷笑,贺知年,你一直都自作多情,姚家敏的眼中永远看不见你!
如姚家敏所愿,贺知年被她骂走了赶走了,看着他愤怒转身的背影,她觉得心脏的位置又疼了起来。
这半年姚家敏也一直想知道他在澳大利亚过得好不好,但她又明白,这半年是他最关键的时刻,她只能不去打扰他,可他甚至为了她连那么紧要的考试都错过,她不想再看到他因为自己而受到任何的影响。
后来,贺知年私自逃掉考试的事情被严重记了过,但学校的领导念在他一向成绩优秀又是初犯,所以再给他一个考试的机会,而他这次知道不能再错过考试,拼尽全力考好这次考试,拿下一个优秀的成绩。
之后的两年,姚家敏毕业了开始上班了,贺知年也经常跟着老师去不同的地方集训。有时候青春走得太快,一眨眼就已经物是人非,而有些人,往往一转身就真的再也见不到。
姚家敏真的没有再见过贺知年,她知道两人再也没有任何交集的可能,而其实有很多时候,所谓的缘分不过是人为,她不肯也不敢承认,这么多年来,真的只有这个叫做贺知年的男孩能让她一直深刻地记得。
他的追赶他的努力她统统都看得见,他一直都在距离她最近的地方默默守护,只是她不能确定,自己到底值得不值得这个男孩这样付出。
她不再去想贺知年这个名字,她以为他已经忘记了自己。
年末的时候,姚家敏所在的航空公司办了一个嘉年华活动,她运气好,在抽奖环节里抽到两张厦门往返机票,她没去过厦门,只一直听说那里很美,上司也特许她请假去玩几天,她便收拾行李出发前往厦门。
不知道是不是巧合,去厦门的当天竟是她二十四岁的生日,姚家敏在飞机上做了一个梦,梦到了十六岁的自己,梦到了哥哥,还梦到了遥远得再也不能触碰的飞机梦……醒来以后眼角有泪,飞机早已成功降落,除了自己,机舱内已经空无一人。
抬头,一个穿着机师服的飞机师怔怔地看着她。
还是贺知年先打破了沉默,他说:“今天是我第一次以二副机长的身份驾驶这架飞机,我说过的,这不仅是我的梦想,也同样是你的梦想。”
当初姚家敏狠狠责备自己的事情他始终记忆犹新,但不久以后他明白她这样做是为了自己好,他是做错了事才惹她这样生气,也从侧面证明,其实姚家敏也在意自己不是吗?这么长的时间他忍着不去找她,不是不想,而是他一直在默默努力,想等到那一天自己穿上机师服,再郑重地出现在她面前。
姚家敏没有说话,但脸上跃起好看的笑容。
看来一切都还不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