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国云
1
我着实被吓了一下,身子一晃,下意识欲掉头逃掉,可男人的自尊让我勉强把身体稳定下来。我深吸一口气,挺了挺胸膛,以证明我健康的体魄和不惧鬼神的无畏。
她样子实在可怕,形如枯槁就是如此——干瘦的身体像一根稻草,摇摇颤颤,风轻轻一吹,能飘起来。脸瘦硬苍白,皱纹像用胶泥一条条粘上去的,深刻而夸张,似一张令人恐惧的假面。眼睛出奇的大,骨碌骨碌转着眼珠,里面似乎装着一个滑轮。她打开门,就那样站在我面前骨碌骨碌转动着眼珠。
“年轻人,你找我吗?我这里可是很久没来过人了……”老太太说着掉头往屋内走,一只干柴棒样的胳膊生硬地摆动,做出让我进屋的动作,似是而非。我犹豫一下,还是踏进了屋门。
这里似乎是一个被时代遗弃的地方——靠近市郊的一片空地,孤零零散落著一些院落,横竖不成排,七零八落。一色的平房,青砖红瓦早已褪去鲜亮的色泽,斑驳的墙面,裸露着岁月的沧桑。房院的格局,屋子建筑的风格,却有一种说不出的别样味道:古朴,抑或欧风,很难确定,或许是不伦不类,但其苍老程度却是显而易见。别的地方,这样的地块或许早已被开发,拆屋盖楼,或平地建厂。不知何故,它却被保留下来,独处一隅,像一个世外桃源。据说这里住着一些老人,身份杂乱,可谓三教九流,但却能和睦相处,生活得十分平静,和谐。这也是我此次造访的原因。
屋子里很是宽敞,也干净,收拾得井井有条。仔细观察,器物却少,像老太太的身子,几乎没有几块像样的肉。
“桌上有茶,壶里有咖啡,都热着呢,你随意。”说话也干净利索,像她的身体,没有多余的东西。我想,接下来她该问我的身份和来意了。可,没有。她像对待老熟人那样,自顾去给窗台上的一盆花松土。似乎是一盆君子兰,叶片宽大、肥厚,闪着油亮亮的光泽。想不到,一个干瘦怪异的老太太,竟能养育出如此丰腴的植物。她的手由于少肉,显得十分灵巧,执一个纤巧的铁钩,在花盆的土上左右抓挠,那些土顺从地在她手下变得蓬松起来。我似乎闻到湿土特有的香气。
厨房里有热气氤氲。“哦,蛋熟了。”老太太转身去了厨房,轻盈如风。少顷,她端着一只瓷碗出来,里面盛着两个鸡蛋。老太太坐在椅子上,开始剥蛋。
“老……奶奶。”我不知道这样称呼她是否合适,有试探的意思。说实话,仅从面相上很难确定她的年龄,或许叫一声大妈也是合适的。老人都不喜欢别人说老的吧。
“您还没吃早饭呢?”看她没有反对的表示,我想,她接受了我的好意,我自然要多表达一点对她的关切。
“吃过了。”没有一句多余的话,她是个十分吝惜语言的老人,至少应该告诉我剥蛋做什么用吧。
“家里就您一个人啊?”
“有个儿子,死了。”
“哦,对不起。”我不敢再问下去,老太太是个古怪的人,谁知道一句多余的话,会不会引发出什么事端。我可不想惹麻烦。
“没事的,很久的事了,早就忘了。”她说得轻描淡写,似乎在说别人家的事,我却不知如何接话了。
老太太却主动说话了:“有人陪我,一会儿就来了。”
“哦……”我不敢轻易问话,让她主动说出来是最好的选择。
“听——她来了。”
并未听到什么声音,没有人敲门,也没有人说话。我不解地看着她。她不再说话,而是把剥出的鸡蛋黄仔细掰成数个小块,然后走到窗前。窗外有一个木质的平台,看着像是另装上去的,十分宽大,上面放着一个小盘子和一只瓷碗,碗里盛着清水。
“喳——”一声脆响,随着落下一只鸟来,立在窗台上看着老太太。老太太的嘴极度地张开了,瘦削的脸上似乎只长了一张嘴。
“你来了,丫头,我的小宝贝儿。”她的语气霎时变得温情脉脉,充满奶气的声音有点瘆人——这就是来陪她的人?
是只花喜鹊。它身形庞大,看起来比一般的喜鹊要大出许多。雪白的肚皮,像一捧雪烀在上面,白亮丰满。翅羽是黑的,头是黑的,只在眼睛那里生生长出一圈白毛,把一双黑眼睛衬托得生机勃勃。尾巴宽大,且修长,似一根桅杆,高高翘立。
老太太依然笑着,且愈发地灿烂了。现在,我感觉她的笑突然间好看起来,那张阔嘴像一朵花兀然开放,突出的牙床闪着水亮的光泽。老太太把碗里的鸡蛋黄一块块放进窗台上的小盘里,然后用慈爱的目光看着花喜鹊。那种眼神的确令人动容,是从心底生发出来的,一种滋润灵魂的细波荡漾。喜鹊也看着她,歪着头,一动,一动,调皮的样子。“吃吧,吃吧,一定饿坏了。看你,跑得满头大汗,到哪里疯去了?真是个疯丫头……”老太太的话突然多起来,絮絮叨叨,黏黏糊糊,面对一只鸟。我感觉有点好笑,老太太抑或神经有些问题。人老了,小脑萎缩,这种常见病不稀罕。我姥姥就是这样,总把我当成她儿子,一声声儿子儿子地叫我。我便答应,不然她会不停地叫下去。尽管这只鸟的举动与一般鸟不同,似乎通了人性,令我好奇,但我不想久留,这样的环境和人物,发生任何不能预测的事端都有可能。我站起身准备向她道别。
“你过来,看看这小丫头,看她长得有多俊哪!”
“哦。”我不情愿地向窗口凑过去。喜鹊还在歪头看着老太太,它似乎一点都不饿,对盘里的蛋黄无动于衷。它的确漂亮,羽毛锃光油亮,似能照出人影儿。眼睛更亮,黑里透着蓝儿,晶莹幽深。那眼皮——对,是眼皮,我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审视一只鸟的眼皮——它是肉红色的,一些细密的肉纹,一圈圈缠绕起来,紧紧包裹着黑亮的眼睛,精致而灵动。见我盯着它看,它突然快速地眨动一下眼睛,嘴里发出一串细微的声音,听起来似乎肚子里在叫。
“嗯嗯,小丫头喜欢你,看,她不但不怕你,也不知道害羞呢。你听,她在跟你说悄悄话呢。”
我笑了。情绪被这一老一鸟迅速感染,感觉我们是认识很久的朋友了。
此时,喜鹊对老太太叫了一声,然后叼起一块蛋黄,双爪用力一蹬,展开翅膀飞去了。这时,我突然发现,它黑色翅膀下面竟然全是雪白的羽毛,飞翔的瞬间,似一道闪电划空而过。我脱口而出:“好帅!”
老太太用赞许的目光看着我,然后,一直看着她的“丫头”在远处消失。
“它经常来吗?”
“是,天天来。”
“有多久了?”
“记不得了,很久很久了吧。她刚来的时候才这么小,又瘦又小,小不点儿,嘿嘿,丑着呢。”老太太伸缩着手指不确定地比划着,“你看现在,都长成大姑娘了,可真俊,女大十八变嘛,也成家了呢。”老太太像在说自己的孩子,爱怜的神情和语气,跟我刚进来见到她时判若两人。
“哦,怪不得它长得身形高大,闪闪发光呢。那,它怎么不吃呢?是守着生人不好意思,还是根本不饿?”
“连续三天了,都是这样,一会儿她还会回来,把蛋黄全都带回去。哎,我告诉你个秘密,”老太太把大嘴凑过来神秘地说,“她一定是生小宝宝了,嘻嘻……”
它果然又回来了。往返三次,把蛋黄都叼走了。太神奇了!这老太简直像某个外国童话剧里的巫师。
“唉,鸟和人一样,这当妈的呀,心里只装着儿女,什么都能舍得,命都能舍得出去的。”老太太脸上突然展露出一抹温情,但看上去却含着一丝悲戚。
我没有时间陪一个陌生老太太感叹生命和亲情,我必须告辞了。
“明天还来吗?”
“这……”老太太的问题太不着边际,又强人所难,我无从回答。我只是个误闯进来的陌生人,因为一只鸟有了短暂的接触而已,她不会真的把我当朋友了吧?我想到了她的精神问题,那神经兮兮的样子,突然间觉得她好孤独。我已经不忍心让她失望,哪怕是用谎言换取一个短暂的希望。
“嗯,会来。”
“我的丫头也会来,我们等你。”
2
“你可真是个守信用的孩子。”老太太打开门,张开大嘴再也合不拢了。“怎么还买了鲜花,这还有鸡蛋?”
“不是丫头生宝宝了吗?一家人吃饭呢,省得您还出去买,这里离超市远着呢。看您屋里缺少点生气,插一束花也显得喜庆嘛。”
“真是个懂事的孩子。好!好!嗯,这是百合,它可真漂亮呢,好久没见到这么好的鲜花了。好,真好!”老太太絮叨着满屋子踅摸,终于找出一个陶罐,装了水把花插进去,放在桌上,果然馨香满室,生机盎然。
显然,现在老太太精神没有任何问题。我方知道,孤独,能让任何一个人变得神经兮兮。别说老人,现在的年轻人,有多少得过抑郁症呢?抑郁,说白了就是孤独,心灵的孤独。
丫头真是准时,老太太鸡蛋刚煮好,它就“喳”一声,准时落在窗台上了。它似乎比昨天更漂亮了,羽毛油亮,神采奕奕,难道刻意梳洗打扮了一番?老太太跟她的丫头重演着昨天的一幕,温情脉脉,细语温存。所不同的是,丫头开始对我感兴趣了。它除了听老太太絮叨,注意力都集中在我身上了。它的眼睛不时地向我这边瞅一下,瞅一下,然后快速收回去看着老太太。这鸟成精了。
“看看,喜新厌旧了不是?鬼丫头,这才刚认识一天,就眉来眼去的,真让人伤心,呜呜呜。”
我看着老太太矫情却不乏天真的样子,禁不住放声笑起来。
丫头则举起翅膀,夸张地忽闪了几下,还喳喳叫了几声。鸟儿应该不会笑,它们表达快乐的方式,是用鸣叫和翅膀。它的表现,说明它听懂了老太太的话,又好像向我表达和炫耀什么。
老太太哈哈大笑起来,那样子竟然像个得了什么便宜的孩子。
我不得不承认,这是我有生以来,度过的最神奇最愉快的一天。
3
第三天,我准时来了。今天,我要把话跟老太太讲清楚,以后,我不会再来了,因为我要工作,有很多事情要做。当然,为了不让她过于伤心,我会承诺,以后会经常过来看她。可没等我说这番话,她却先对我提出了一个请求。
“孩子,奶奶有个请求,你一定别拒绝我,因为这对我很重要,非常重要。”
老太太突然的严肃,让我心中一凛,我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情。我盯着她那张奇大的嘴,真不希望从里面吐出让我难以承接左右为难的话来。
老太太向前一步抓住我的手说,“一会儿,丫头走后你悄悄跟着她,看看她的家在哪里。我腿脚不方便,跟出去几趟根本跟不上,她的家不在附近,总是飞出去很远,很远。”
“奶奶,鸟儿都有自己的窝,您没有必要知道它住在哪里吧,它每天来看您不就行了。”
“不,不行,万一哪天我走了,她们怎么办?我得知道她们的家在哪里,住得怎么样,不然埋在地下我也不会安心。”老太太神情突然凄惶,让我不知所措。我还能怎样,只能答应。
丫头叼起蛋黄飞离窗台,我立即出门跟了上去。它在空中盘旋一圈忽闪几下翅膀,然后向东飞去。它是想冲我叫几声的,可嘴里叼着蛋黄。我想起儿时记忆最深刻的乌鸦和狐狸的故事,冲着它飞翔的身影會心笑一下。它飞得很慢,忽上忽下,似乎刻意减缓着飞行速度。有时落我实在太远了,它会停在一棵树或屋顶上等我。这太神奇了,这哪里是一只鸟。
那是一棵高大的梧桐,树身直径约有半米,高十数米,树冠庞大,遮天蔽日。正是初夏,花期未过,淡紫色的桐花正灿然绽放,一树繁花。一阵阵独特的清香随风飘荡,令人迷醉。树的顶端,一个巨大的鸟巢,看起来结实而精致。是出自丫头之手,也真难为它了,一根树枝,便是一次飞翔,为这爱巢,一只鸟儿要耗费多少气力和时间?丫头立在巢顶,喳喳对我鸣叫,声音嘹亮不失婉转,亦有兴奋抑或自豪含在里面。我突然听到,在它叫声的间隙里,有细微稚嫩的低吟,怯怯地,试探地,一丝丝落下来。哦,丫头的宝宝们。那稚嫩的生命,正一点点成长,欢快的叫声证明它们生活得健康而快乐。我不能确定几只,但绝对不是一只。
此地比较空旷,寂静,散落着几片小树林,错落有致,丰满葱郁。不远处有条小河,清浅瘦长,水缓缓流着,细碎的声音清凉悦耳。这里空气清亮新鲜,是鸟儿理想的栖居之地。这里离老太太家约几百米,我几乎小跑着奔老太太家而去。她听到这个消息,会高兴成什么样儿?大嘴咧开,再也合不拢了?一定是的,她的大嘴就是用来乐的;手舞足蹈,甚至会高声唱起来——会唱什么歌?红歌,流行歌,抑或是戏,京戏,豫剧,或者黄梅,我不得而知。
下面的事情,我没必要赘述了,我们所能想象出的欣喜若狂的情景,任何一种都可以套用上。
兴奋过后,老太太突然拉住我的手,这种骤然而至的亲近让我猝不及防。
“孩子,说吧,需要我买哪种保险,买多少,你说了算。”
“奶奶……您,怎么知道我是做保险的?”
“呵呵,孩子,我这地方,除了卖保险和买房子的,没有别人来。你不是买房子的,买房的人进门会先看我的房子,问我面积呀,年代什么的。你不问,对房子一窍不通,也毫无兴趣,自然是卖保险的了,嘿嘿。”老太太的笑声里含着一丝狡黠,人似乎一下变得年轻起来。
我的脸有点红,因为我感觉它在发热。“奶奶,我不会向您卖保险的。”
“不是买卖,是我要做一份保险。现在,你必须听我老太太的。”
“奶奶,您一个亲人都没有了,您做了保险,谁是受益人呢?实在是没有必要的……”
“谁说没有?有啊,就是你呀,我的孩子。”
“什么?这绝对不行!咱们非亲非故,再说我们才刚刚认识,我怎么能……”我被吓着了,就像第一次来这里初见老太太时那样。这时候我突然觉得,我似乎是一个心怀阴谋,设计了一个圈套让老太太钻的龌龊小人。有些事就是这样,本来无意,可事态的发展,环境使然,一切走势都在指向一个令人不齿的结果,让你有口难辩!我承认,我是做保险的,当初找上门来,就是为了能做成一单保险,因为我的收入是按保险额度提成的。可,随着事态的发展,我的准保险对象,从一个几近变态的老太,到一个心地善良宅心仁厚的老人,让我从一个世俗之人,突然间变得自然纯净,心志高远了。难道这就是所谓的“夺人之胎为转生,易去凡骨为仙骨”?
“孩子,你听我说,别打断我。我无亲无故,一辈子存了点钱,你都给我买成保险,将来我不在了,你就是受益人。如果你真的不想花这笔钱,我也不强求,你可以把它捐给慈善机构,救灾,助学,做点善事总是好的。对了,还有这房子,好多人惦记着呢,有些人要来认我当干妈什么的,什么人都有,我知道都是为了我这房子,我才不上他们的当。我现在就立个遗嘱,等我没了,这房子就由你继承。孩子,我只有一个要求,不到万不得已你不要卖它,替我看着它,让丫头能找到这里。还有,你要替我好好照顾她……”说到伤感处,老太太那双骨碌骨碌的大眼睛,突然溢满泪水,盈在那里,随时都会落下来。她似乎极力忍着,不让它们掉下来,如果落下来,会流成一条河。
4
几天里忙于工作,一直没去看老太太。
当我站在门口,看到的是眼睛红肿的她。她似乎一直在不停地哭,不然眼睛不会肿成这样,大眼珠似乎生了锈,转不动了。
“奶奶,您这是怎么了?眼睛怎么弄成这样?”
“孩子,你终于来了……”老太太身子一软,向下瘫去。我急忙扶住她,搀她到沙发上坐下。
“丫头几天没来了,她是不是出什么事了?啊,你说是不是?”
“不会吧?或许……我去看看吧。”
我出了门直奔丫头的家跑去。我一路都在祈祷:丫头,千万不要出什么事,千万……
老远的,我听到了各种机械的轰鸣,震耳欲聋。灰土也随风扬上天空,在那里聚成一团灰黄的尘雾,然后四处散开,随风飘荡。
梧桐,没了。
树林没了。小河没了。
丫头的家,没了。
这片地已被征用开发,据说要建设一个高尔夫球场。市里招商引资,来了一批韩国人建工厂,韩国人喜欢打高尔夫。才几天的时间,昔日的寂静之地,已是黄烟滚滚,一片狼藉。我不由赞叹,国人拆旧布新的速度果然一日千里。我不知该怎样跟老太太说这天大的事。我抱着一丝希望,在附近寻觅着丫头的踪迹。走遍了附近各个角落,一无所获,举目而望,已看不见一棵树。
“它们搬家了,可能去了很远的地方。”
“她们为什么搬家?为什么呀?”老太太颤巍着身子在屋里来回走动,不一会儿便气喘吁吁了。“不,不会,你一定在骗我,她们一定遇到了什么事儿,大事儿,是不是?你告诉我,快告诉我。”
老太太哭出声来,声音干涩,嘶哑,撕人心肝的痛。
“那地方要建高尔夫球场了,鸟得给人腾地方,这是没办法的事。不过,您放心,丫头精明着呢,它们一定能找到更好地方建自己的新家。”
老太太仍在哭,由高声变为啜泣。
我终于安抚好老太,让她躺在床上慢慢睡去。我去了趟居委会,称自己是老太太的远亲,然后把老太太的情况告诉他们,希望他们多关照一下。我把手机号留给他们,以备不时之需。
我在外地出差,突然接到居委会打来的电话。他们说老太太情况不太好,希望我能过去一趟。
老太太走了。
居委会的人说,他们是在她走后的第三天才发现的,清扫垃圾的人连续两天没见到老太太门口有垃圾,就报告了我们。我们进到屋里才发现老人已经走了。
老太太是趴在窗台上去世的。
居委会的胖大妈看我一眼(目光有点异样,似乎对我的身份表示怀疑),摇摇头说,“老太太够可怜的,四十几岁上没了丈夫,为了儿子也没再找个男人,可那儿子……”
“她儿子是怎么死的?”
“这……我也说不清楚,好多年前的事了,唉……”大妈讳莫如深,欲言又止,我也不好再問什么。
处理完老太太后事,我坐在她留下的房子里安静地呆了两天,默默回忆与老太太在一起的所有细节。老太太屋子里竟然找不到她的一张照片,她的遗像是我第二次来时用手机给她拍的,洗印后效果出奇的好。她的脸虽然清瘦,却是那么生动,每一条皱纹都似乎隐藏着一份厚爱。大眼睛像汪着一泓清泉,晶亮丰盈,只是,不能再骨碌骨碌转动。
突然,“喳——”的一声——嘹亮,急切,分明饱含着悲伤和凄然。
——丫头!
久别重逢。惊喜。感动。悲切。还有什么,还能有什么呢?
四目相对。丫头和我,眼睛里分明蓄着悲伤和怀念的泪水。
丫头仰首,“喳——”一声长鸣,三只小喜鹊先后飞落下来。它们长得跟妈妈一样漂亮,纤巧,干净,黑白分明,窗台上一下挤满了亲昵和幸福。它们竟然越过窗棂,飞进屋里。它们落在放置老太太遗像的桌上,然后依偎在老太太身旁,叽叽喳喳细声低语。我看到,老太太大嘴突然张开,再也没有合拢。
房子成了丫头的家。丫头带着她的孩子们在这里栖息,玩耍,还常带亲戚朋友来家里做客。
我给这房子命名为“鹊巢”。
老太太和丫头的故事在这里口口相传,渐渐,人们纷纷仿效老太,在窗台上为鸟儿放置食物和水,吸引鸟儿飞来与他们相亲相乐。久之,各种鸟雀纷纷集聚此地,翅羽缤纷斑斓,鸣声俏丽婉转,组成一个人与鸟和睦相亲的乐园。
责任编辑:段玉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