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胡翼青 朱晓颖
人工智能(AI)当前已经成为各行各业的热点议题,新闻业也不例外。尽管目前AI的发展仍然有许多不确定性,但就其技术潜能而言,很可能在未来更为深度地影响新闻业发展,改造新闻生产和传播的全流程,颠覆新闻业现有的组织架构,甚至重塑整个传媒业的面貌。
即便是在当下,AI就已经在某种程度上重构了新闻内容搜集、生产、传播的全流程。喻国明等认为,这些重构体现在以下几个方面:在信息采集环节,传感器技术优化新闻信息源;在新闻编辑制作环节,智能机器人辅助新闻报道;在新闻认知体验环节,将突出基于感官系统与认知逻辑的双重体验;在内容推送环节,人工智能构建内容产品推送的个性化数据通路。[1]已经投入使用的国内外新闻机器人类型繁多,有新闻搜集、写作、编辑、信息核查、智能推送等多种类型,新闻机器人已开始“扮演”新闻主播、导演、特约记者、电视节目主持人、电台流行音乐节目主持人(DJ)等多种“角色”。就国内而言,腾讯公司的写作机器人“梦幻写手”(Dreamwrite)、新华社的写作机器人“快笔小新”、今日头条的算法机器人“张小明”(“Xiaomingbot”)、《南方都市报》的写稿机器人“小南”等均已经成为新闻业界知名的AI产品,在新闻生产中扮演着越来越重要的角色。
从新闻生产的角度来看,AI的优点非常明显。比如,新闻写作机器人在几秒钟内就能播发上市公司公报、财经数据、奥运榜单、地震消息等,可自动配图,发稿的速度和数量赶超人类记者。再比如,一些AI系统已可实现在同一时段“分身”成电视节目主持人、广播电台DJ、报社专栏记者、导演等,并且能够在角色“分身”的同时与亿万观众、读者进行个性化的在线交流互动。与高效产出相匹配的是AI的低成本,且全年无休。所以,巨大的利益驱动正在成为AI占领新闻业的重要推手。
从正在发生和可能发生的情形来看,新闻业中最直接受到AI冲击的肯定是新闻从业者。关于这一点,有着完全不同的看法。一方观点认为,机器人记者对新闻记者就业造成冲击,媒体所需记者岗位减少,新闻从业者信心减弱、压力增大,新闻记者岗位调整。机器人记者带来的就业压力也迫使传统记者开拓新的报道领域,寻找新的就业岗位,而这正顺应了现在“小众传播”和“窄播”时代的发展趋势。“窄播”将成为主流。此外,青年记者、男记者比例将增大。[2]另一方观点则认为,“有温度”的新闻能够帮助记者突围,机器和人的差异是情感,人类的认知、行为以及社会组织的任何一个方面几乎都受到情感驱动。与人工智能技术的高度发达相比,人工情感技术所取得的进展微乎其微,情感始终是横亘在人脑与电脑之间一条无法愈越的鸿沟。尽管新闻机器人自动生成的稿件逻辑严密、数据精确、效率更高,但记者采写的稿件中包含的情感力量新闻机器人一时还难以企及。记者应当深入基层一线,挖掘新闻素材;记录生动细节,挖掘感人故事;带着感情和责任走进新闻现场。[3]米厚民直接声称,在AI时代,新闻人制胜的法宝在于:一是现场采访;二是深度报道;三是新闻评论。[4]甚至还有观点认为,“机器写作”反而可以成为记者写稿时的得力助手,甚至将逐渐成为必要性工具。所以,在培育新闻人才的过程中,如何更好地运用甚至开发“机器写作”应用,如何在使用“机器写作”工具的情况下,提升其他能力,应该尽快加入到各所高校的专业课程中来。[5]
本研究关心的是当下新闻生产中AI的存在对生产者的观念带来的影响。新闻从业者如何理解AI的潜能与应用,他们如何看待AI对新闻生产及对新闻从业者地位的冲击,他们是否已经明确了自己对AI的态度和行为取向。尽管关于AI与新闻业的研究正在呈现井喷之势,但多数论文都在讨论AI对新闻流程改造所产生的影响,AI与新闻业的生死或者讨论人有什么用处,无法回答本项研究提出的问题。为了回应这些问题,本项研究通过问卷调查和访谈法对新闻从业者进行测量和分析。
本文假设新闻从业者应对AI的挑战有较为明确的观点和态度,而且不同的新闻从业者对AI的挑战有不同的态度。从以往的一系列研究来看,对新鲜事物了解越多,就越容易理解和接受新鲜事物,而相比于长者,年轻人似乎更愿意接受和了解新鲜事物。另外,由于AI更偏向于技术,因此按照常识,男性新闻从业者应当比女性具备更多有关AI的知识。所以本文的具体假设包括以下三点:
假设一:对AI了解越多的个体越容易接受其对新闻流程的改造,对AI有着更明确和理性的认知。
假设二:年轻记者比资深记者更容易接受AI对新闻流程的改造,对AI有着更积极的态度。
假设三:男性记者比女性记者具有更多关于AI的知识。
为验证这些假设,研究者于2017年11~12月通过互联网向媒体从业人员发放问卷240份,最终收回有效问卷184份,回收率为76.7%。媒体的状况为:通讯社包括新华社江苏分社,中新社总社,中新社北京分社、江苏分社、上海分社等18个分社;报社包括《人民日报》《光明日报》《中国日报》等17家;广播电视媒体包括央视江苏站、中国人民广播电台江苏台、江苏广播电视总台、上海东方卫视等10家;网络媒体包括人民网、新华网等10家。为了获得更多详细的信息,我们选择了其中部分调查对象进行了访谈。
本调查目的不在于进行深入的实证研究,仅限于一种探针式的考察。为了验证预先提出的假设,调查问卷由三个部分构成。一是考察对AI的认知程度,根据受访者答卷得分高低,设置了低分(60分以下)、中等分(60~75分)、高分(75~100分)三个级别;二是考察新闻从业者对“AI+新闻业”的态度,从喜欢到不喜欢,从支持到反对,从乐观到悲观等设计等级;三是考察当下人工智能是否对新闻从业者的日常新闻活动产生影响。而访谈的内容则是在这一问卷基础上的延伸。
从问卷的统计数据来看,参与本次调查的研究对象有以下特征:
从性别角度看,男性略多,共有104名男性,占比56.5%。从年龄角度看,26~40岁的人最多,共151人,占比高达82.0%;与之相对应的是从业时间5~15年的人最多,共117人,占比63.5%。从学历角度看,本科和硕士研究生学历最多,分别是117人、62人,分别占63.5%、33.6%,合计占97.1%。从职称角度看,中级职称和初级职称最多,分别是80人、79人,分别占43.4%、42.9%,合计占比86.4%。
所以,从整体来说,本项研究的调查对象基本符合目前新闻传媒一线从业者的人口特征和社会特征。
从问卷第一部分的统计结果来看,多数研究对象也就是工作在新闻传媒第一线的从业人员,对AI了解程度不一而同,但总的说来比较有限。从总体得分来看,知识测验60分以下的最多,占64.1%,60~75分的占29.3%,75分以上的仅占6.5%。调查显示,新闻从业者对AI的认知有如下特点。
多数人仅仅只掌握一点关于AI界“明星”的知识。从调查问卷来看,深蓝、阿尔法狗(AlphaGo)和使用AI技术实现无人驾驶的特斯拉公司知名度较高,受访者能够对此做出基本准确的回答,正确率均在90%左右。索菲亚机器人、沃森机器人等AI的知名度不及深蓝、阿尔法狗,其知晓度就有大幅降低。 由于阿尔法零(AlphaGo Zero)是新出的升级“狗”,很多人对它比较陌生,有一半的人分不清究竟是阿尔法狗厉害,还是阿尔法零厉害。著名的图灵测试以图灵本人命名,但是有46.4%的人将图灵误以为是机器,有34.8%的受访者误解了图灵测试的含义。通过图灵测试是指机器没有被辨别出身份,而不是人研制出智能机器。另外,56.0%的受访者把最早出现的写稿机器人的“出身”安错了出处,张冠李戴。这些都表明,受访者对AI的认知非常有限。正像在访谈中某些调查对象宣称的那样:“对这些信息基本没有接触过,连蒙带查才能交差。”“问卷有难度,很多都触及到知识盲点。”
多数人对AI的了解非常有限,导致很难对一些问题做出正确的判断和评论。比如“中国与美国相比发展人工智能的优势何在”这题,82.1%的受访者答错,分选了芯片、人才、基础理论,其实这三样优势,中国一样都不占。受调查者反映,即便是看到或者听闻AI新闻,例如写稿机器人,不少人也只是蜻蜓点水作以了解,对AI作深入了解的人不多。主动进行系统学习,或是能对AI发表系统性看法的个体更是少之又少。
与AI应用有交互体验者不多。尽管新闻从业者需要与各种智能媒体打交道,但还是有46.2%人表示自己没有与机器人交互过。这说明有半数以上的调查对象对AI的认知是二手的,不具有直接的感性认识,也说明他们在内心里对接触AI或多或少有一种抵触情绪。
上述数据在一定层面上说明了多数新闻记者其实并不了解也不愿深入了解新生事物,哪怕这些新生事物已经被广泛应用,而且对人类社会的发展极其重要。他们通常埋头于自己的采访领域,只关注自己眼前的工作,以不变应万变,文化保守意识较强。
从交叉分析的视角来看,大概有如下一些有趣的发现。
职称高低与得分高低成正相关关系。高级记者得分最高,中级记者居中,初级记者得分最低。参与调查的初级职称记者均分为50.87分;中级职称记者均分为51.77分;高级职称记者均分为55.28分。通过进一步的了解发现,这些高级记者从业时间长,多数已在各自单位走上了领导岗位。他们自然会比较关注AI的发展动向,因而相关知识也就相对比较丰富。在我们的访谈中,很多具有高级职称的记者对目前AI的利弊分析得相当到位,他们既能看到AI的优越性,又能洞察到人的价值。如一位新华社江苏分社的高级记者就指出:
好的新闻作品就和文学一样,如果文学不会取代,那么新闻也不会。文学,机器达不到李白杜甫的程度啊。那次的写诗大会节目我看了,很显然小冰写诗只是描绘照片,但人类就会写出背后的故事。在目前的阶段,人工智能连乱真都很难,反正每首我都能读出来。AI写诗,有的很烂,有的还不错,或者说作得还不错,比较有套路。当然,阿尔法狗的深度学习,其实是极为震撼人的。机器绝对是好的辅助,比如我想要什么素材,比我找得又快又全。
而另一位新华网的高级记者则指出:
我对AI了解一些,将来操作性程度比较高的工种,机器肯定替代人;精神创造程度比较高的成分,比如文学艺术、学术研究是很难替代的,因为人的情感世界是非常丰富的。在我看来,浅层次的新闻工作是很容易被替代的。因为在当下,大家对一般的新闻要求并不高,对新闻专业性要求也不高。所以,对机器来说,越是客观越是好办,越是主观越不容易替代。
受访者的年龄与是否主动了解AI知识之间,具有显著的相关性(sig系数为.000**,在.01水平上呈显著相关)。也就是说,越是年轻的记者越是愿意主动了解与AI相关的知识,并愿意更积极地采用AI技术辅助其新闻报道活动。
调查发现,女性新闻从业者甚至比男性更关注更了解AI的基本知识。这与我们在研究前的基本判断正好相反,因此文章的假设三并不成立。女性调查对象比男性调查对象的得分要高一些,女性记者的平均得分比男性多2.05分,而且75分以上的百分比为8.8%,远高于男性的4.8%。这说明,并不因为AI更多涉及技术领域而导致认知的性别差异。
40岁前后、从业5~15年的“新闻中坚力量”的得分,均明显高于“两头”。即得分高于从业5年以内的新手,以及从业20年以上的资深从业者。从业20年以上的资深从业者受限于其知识与技能结构,得分低可以理解,但从业5年以内的年轻记者的表现出乎研究者的意料。以他们的认知结构和兴趣,更应当关注业界前沿的技术动态,但知识测验他们似乎表现平平,这可能与他们的工作重点——即适应和融入当前新闻工作有关。对于新手而言,他们必须更加关注眼下正在发生的新闻,更加关注对自身切身利益构成影响、“与我有关”迫切性较高的人和事,将主要精力放在应付本已繁重的工作任务上,因此他们可能无法全面关注AI的问题。
由于“新闻中坚力量”对AI的信息和知识相对比较丰富,因而他们对AI的思考也相对比较深入,在更多了解了AI的潜能之后,他们开始反思人机关系在当代的变化,如一位《新京报》的骨干记者就谈论了他对AI理解的变化:
我过去也认为,人工智能不能写出深度的稿件,但是现在我的观点变了。我们报社做深度稿件较多。看过阿尔法狗的新闻后,我意识到AI自我学习能力多么可怕。经济类分析报道是有迹可循的,现在深度稿件比如金融股市分析类的稿件,我认为它们没有问题,完全可以胜任。记者唯一可以坚守的,是今后社会新闻、调查类稿件有很多采访元素需要经过人亲自去采访调查,这是人工智能目前还无法做到的。
有不少骨干记者在细节的考虑上给人以很多的启示,比如一位《上海证券报》的记者就从报道细节、可读性和事实核查的角度分析了AI的局限:
很多深度稿件、调研稿件,虽然需要理性角度写,但是许多细节需要带着感性的视角去观察,需要与被采访人交流进行情感和思想的碰撞。这样的稿子,角度才能有创意和新意,稿子才能更加丰满、具备可读性,达到更好的传播效果。这些都是人工智能做不了的。另外,就信源、信息真实性的核实,我觉得人工智能不太容易做到。
从上述数据和访谈资料可以得出的结论是,目前对AI发展较为关注和具有理性思考的是新闻从业者中的精英阶层和中坚力量。
从统计数据来看,多数调查对象对AI的态度是比较开放和积极的。88.6%的受访者对AI发展动向表现出十分有兴趣或比较有兴趣;90.2%的受访者十分看好或比较看好AI发展前景;59.6%的人相信AI潜能大于风险;65.6%的人认为发展AI利大于弊。85.3%的人表示今后可能或一定会用机器人帮自己写稿子。83.2%的人认为AI可能或者一定会突破目前的写作领域(地震、财经、体育快报等)。
然而,不同个体间还是具有一定的差异。总的来说,在问卷第一部分得分越高的个体对了解、接纳和使用AI的态度越是积极(具体数据见表1)。这些得高分的个体由于对AI效率等方面更加了解,他们的学习态度也较为积极,因此对使用AI改进自身工作、提高工作效率的愿望更加强烈。相反,那些对AI的情况了解不够的个体,在态度上则显得相对较为消极一些。
表1 知识测验得分与对AI使用状况的交叉分析
有趣的是,在得分75分以上的调查对象中,没有人敢说自己对AI已经非常了解,但在60分以下的调查对象中,居然有3.4%有人认为自己对AI非常了解。这也体现了对AI越是了解,其实对这一领域发表意见就越是理性和谨慎。
对于AI可能会对新闻生产流程产生的影响,得分高的个体显得也相对比较乐观和自信。在得分75分以上的个体中,并没有人认为AI机器人有全面取代人的可能性,当然他们中的绝大多数人承认将来肯定有部分的新闻工作将不需要由人来承担(具体数据见表2)。
表2 测验得分与“AI是否取代人”观点的交叉分析
从上述数据中,我们可以清晰地发现,对AI有较多关注和了解的新闻从业者,他们对于AI在新闻业中的发展有着更为现实的认知和更为清晰的设想。他们认为AI介入新闻生产已经不可避免,并且有不少人已经开始紧密接触AI,但他们也认为完全取代的可能性并不是很大,他们在思考人的主动性和不可替代性。因此他们觉得有必要行动起来,积极应对这种变化。而对AI了解不多的新闻从业者,由于对这个问题缺乏深入和清晰的思考,其观点就比较散乱。从调查的情况看,他们并不太欢迎AI介入到新闻生产中,而且没有特别积极的行动倾向来应对可能到来的变化。从这些数据呈现的状况来看,本文的第一个假设“对AI了解越多的个体越容易接受AI对新闻流程的改造,对AI有着更加明确和理性的认知”是可以成立的。
我们将工龄在20年以上的记者称为资深新闻从业者。根据数据所显示的结果,随着新闻从业者从业时间的增长,他们对AI态度越是消极。通过交叉分析不难发现,工作年限在20年以上的资深新闻从业者既没有兴趣了解AI的知识,也不太愿意在自己的新闻工作中使用AI(具体数据见表3)。
表3 工作年限与是否使用AI的交叉分析
总的来说,在“人工智能风险和潜能谁更大”和“发展人工智能利和弊谁更大”等问题上,资深新闻从业者似乎也要更悲观一些,而且多少有些无所适从的感觉,选择“不确定”选项的比例特别高(具体数据见表4与表5)。他们就如同李普曼所说的幻影公众那样无法把握这个问题,形成自己独立的看法:“当今的普通公民就像坐在剧院后排的一位聋哑观众,他本该关注舞台上展开的故事情节,但却实在无法使自己保持清醒。……他生活在一个看不清、搞不懂、不辨方向的世界里。”[6]
表4 工作年限与如何看待AI的风险与潜能的交叉分析
表5 工作年限与如何看待AI利弊的交叉分析
由于工作年限较短的记者更倾向于认为AI潜能更大,利大于弊,所以,根据以上数据,我们基本可以判断,本文的第二个假设“年轻记者比资深记者更容易接受AI对新闻流程的改造,对AI有着更积极的态度”也是可以成立的。
工龄16年以上的资深新闻从业者不仅多不愿意了解和接受AI,而且他们也认为对AI“不必担忧”,甚至还有一些认为积极采取措施应对AI是“多此一举”,与之相比,年轻记者几乎没有人认为应对AI是“多此一举”(具体数据见表6)。
表6 工作年限与如何应对AI的交叉分析
中新社广东分社和新华社江苏分社的两位资深员工的表述比较能代表所谓资深从业者对这个问题的看法:
有情感的深度报道是没有套路的,冰冷的机器不可能有真情实感;即使按套路写出来,那也是虚情假意,乃至误判。我更感受到的是AI“双刃剑”的另一面。我不是严格意义的抵制,而是抵制它向极端发展。另外,不看好它能够取代新闻记者的前景。
形成感情表达,需要参考的变量太多,不仅要考虑开头结尾、语境分量,还要考虑身份……要表达得恰如其分,人都很难完美,何况机器呢?
产生上述情况的原因多种多样,但主要与资深新闻从业者目前的生存状态和职业生命周期有关。由于长期以来在体制的保护之下,知识与技能不断老化,加之职业生涯即将告一段落,他们缺乏对新事物的兴趣,也没有掌握新技术的能力,已经不太可能再像年轻记者那样有充足的信心和勇气面向未来。越来越多的传统媒体陷入发行下降、盈利亏损、人才流失等生存困境,普遍采取压缩采访成本的策略,但对于资深新闻从业者而言,他们的生存压力并不大,而且他们作为资深员工在媒体中已经获得了较为稳定的职位,更重要的是他们也没有太多的上升空间和发展动力。
而同样面对这一困局的中青年新闻从业者,他们往往正值事业发展上升期,他们在家庭收入结构上基本上是主要贡献者,面临事业、家庭等双重压力。他们当然不仅要关注新闻业的眼前还必须关注新闻业的未来,他们对AI的关注与思考确实在情理之中,但他们反而恰恰是传统媒体目前流失最多的群体。
通过本项研究我们发现,对于AI这一全新事物的冲击,新闻从业者还没有真正形成自己明确的态度,他们的认知与情感并没有真正协调一致。这一点是出乎意料的,因为本来我们以为AI对新闻业的挑战如此急迫,应当引发新闻从业者的高度焦虑并产生相应决策,然而事实上并非如此。
当我们在社会心理学层面讨论一种明确和稳定的态度,说的是认知、情感与行动倾向的三位一体。就认知而言,新闻从业者仍处于漫不经心的状态,对AI的发展,不少人只是“蜻蜓点水”式的认知,主动进行系统学习或是与AI应用有所交互的体验者少之又少。这体现在:一方面,对深蓝、阿尔法狗这样的AI界“明星”辨识度较高;另一方面,他们的认知较为局限,对AI的理解认识有浅显化态势,不仅缺乏通过实践产生的感性认识,而且也不了解AI发展背后的推手和时代背景。然而在这种情形下,调查对象却对AI未来发展抱有积极、乐观的正面情感。这种认知与情感的分离就说明了新闻从业者并没有真正形成对AI的稳定和清晰的态度,他们对于AI而言,多数只能算是“幻影公众”。维纳曾批评现代人:“他可以有很多‘懂得如何做’的知识,但他的‘懂得做什么’的知识却是极少的。他乐意接受高度敏捷的机器决策,而不想较多地追问一下它们背后的动机和原理为何”。[7]这个评价对于我们的调查对象而言是非常贴切的,只是他们中甚至有一些人甚至连“懂得如何做”的知识也没有。所以,从“幻影公众”转变为“实力担当”,新闻界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尽管如此,在AI的认知问题上,不同调查对象差别明显。总的来说,职称越高的调查对象对AI的认知得分越高,年龄越轻的调查对象越愿意了解、使用AI。研究的数据支持了文章开篇提出的前两个假设:其一是对AI了解越多的个体越容易接受AI对新闻流程的改造,对AI有着更明确和理性的认知;其二是年轻记者比资深记者更容易接受AI对新闻流程和改造,对AI有着更积极的态度。然而,研究并没有支持第三个假设,即男性对AI的认知水平比女性高,事实上女性从业者对AI这种高技术含量的领域也同样具有认知的愿望。
从这项研究中,我们似乎对当下的新闻从业人员有了更深刻的认识:自新媒体兴起以来,传统媒体不断希望通过采用新媒体技术来改变自身的生存困境,但不幸的是他们忽略了一个关键性的问题,那就是人的观念革新问题。面对新技术和新观念的冲击,技术的落后并不意味着绝境,认知的保守和观念的落后才是最危险的。所以说,“接受”比“使用”更加重要,“接纳”比“运用”更为关键,“接收”比“认知”更为紧急。
注释:
[1]喻国明,兰美娜,李玮.智能化:未来传播模式创新的核心逻辑——兼论“人工智能+媒体”的基本运作范式[J].新闻与写作,2017(3)
[2]熊国荣,李贤秀.“机器人记者”对新闻记者就业的冲击及应对[J].编辑之友,2016(11)
[3]马维军.人工智能时代记者如何突围[J].青年记者,2016(8)[4]米厚民.智能写作对新闻人的冲击到底有多大?[J].中国记者,2017(11)
[5]周彬.机器写作与媒体转型[J].新闻战线,2016(4)
[6]李普曼.幻影公众[M].林牧茵,译.上海:复旦大学出版社,2013:3-4
[7]维纳.人有人的用处[M].陈步,译.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10:16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