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周京新
我之所以一直对写生很感兴趣,是因为它充满了丰富的、鲜活的、新奇的东西,许多未知的、不可预想的、出乎意料的景象诱使我的笔墨新意迭出、源源不竭。这真是一种享受。
写生是面对实景的创作,必须体现面对实景的一个重要价值,那就是借助实景修正、清洗、充实、滋养自己平时的习惯。与此同时,怎样利用平时的习惯也是个大问题。用多了,实景写生没有意义,往往陷于概念;用少了,手头缺少具体办法,往往陷于被动。写生是通过笔墨将自然物象画成画,是将自然实景艺术化、绘画化,也就是要以绘画艺术性为第一位。画与实景的关联是通过艺术取舍来实现的。
当我面对自然实景的时候,会有意在过去的某些习惯上做做减法,舍掉一些形式,让出一些位置,取实景的某些有利因素加进来,使得语言呈现具有写生性的特殊创作格局。因此,取舍从另一个方面来说也是做加法和做减法的问题。与创作一样,这时也需要我们对自然物象有积极主动和随机应变的造型意识。比如写生时,我们可能看到左边有几棵树,树下有一片田,右边有一条河,河边有两户人家,远处还有几重山峦……这些是实景中的大元素,只看到这些是远远不够的,重要的是利用自己的语言积累从实景中寻找点点滴滴的小元素,即形态具体的、可以明确呈现的笔墨元素,这时的寻找往往是将实景元素翻译成笔墨元素的过程。取舍、加减、寻找、翻译都是观察方法的问题,观察的思路必须首先明确,随后理顺,进而落实。
在写生中,面对自己以往经验所养成的某种习惯,我们既要用它,又要治它,用它章法灵动自由表现的好处,治它造型虚空画法概念的坏处。要调和好经验与实景二者之间的关系,必须积极主动地调动自己的感悟与认识,在既有技术与全新素材之间找到一个属于自己的交织点。
写生的过程是一个吸取营养和汇聚能量的过程。在写生过程中,我们能从实景丰富多彩的素材里获得许许多多养料。这些养料可以切切实实地弥补我们以往积累经验中的某些残缺、校正我们以往养成习惯中的某些陋习、丰富我们以往熟练模式中的某些转换融通的空间。
写生最能突出绘画的纯粹性,而形式感是纯粹性重要的内容。写生要多一些创作性,创作性不是情节性,更不是记录性,而是完整的绘画性。
写生就是创作,创作质量最终取决于自身的综合绘画修养,这样的修养必须“一个都不能少”,不能简单地以“读万卷书,行万里路”为标准。
周京新 姑苏网师园 60×90cm 纸本水墨 2014年款识:姑苏网师园。二○一四年五月七日,京新写生并记。钤印:周京新印(朱)
周京新 姑苏怡园 60×90cm 纸本水墨 2014年款识:姑苏怡园锁绿轩。二○一四年五月八日,京新写生。钤印:周京新印(朱)
我们呼吸着现在的空气,享受着现实的生活,是现代文明背景下生存着的活生生的人,所以应该按照自己真切的感觉去画。也许有人很想让自己像古人那样画出古古的感觉,或是像老外那样画出洋洋的感觉,只怕难逃故意模仿之嫌。画里面有没有时代感、有没有现代性,实际上就看你有没有找到属于自己的真切感觉。只要你是真诚地去画,把自己的真切感觉画出来,就有门儿。
中国画在任何时候都不可能按照某种传统样式往前走,更不可能倒退回去。只是,我们很有必要把传统的一些关键问题搞清楚,比如什么是“写意”,只有像宋元时期那样画才是“写意”?那肯定不是。我认为汉唐魏晋的壁画、砖画、石刻画都很“写意”,那些民间画工们虽然没有留下自己的名字,但他们的作为与青藤、八大的贡献却是相通的。
认为写意必须简,简才空灵,简才是好,那是一个误区。倪云林很好,很简,也很空灵。王蒙也很好,虽然不那么简,但也很空灵。其实,越简单越难画,但有一个前提,简来简去,画里面该有的东西一样都不能少,形、神、笔、墨都得有,而且还得融合一气、呈现出你自己的个性气象,这样的简才有意义。
中国画体系的形成和发展,是自然生态一个非常经典的转基因演绎版本。中国画讲究写意,而写意是一种仿生的东西,是根据自然万物的生命原理来构建的,各种皴法、点法就是这么来的。中国画所模仿的,是自然的生命形态和存在本质,将这种自然的东西转换到笔墨纸素上来,让它生成为一个同样很自然的、可以生生不息的独特绘画世界,是中国画对人类文明的巨大贡献。在外面写生,最能感悟中国画特有的仿生法则,最能体验“不似之似”的那种若即若离、和而不同的尺度拿捏,最能养成“法无定法”的开放视野与豁然胸襟,也最能积累“师法造化”的灵动意识和扎实能力。
在写生中尽量贴近实景对象,画的像一些,其实是一件很难的事情。因为,造型贴近之后,还要能够生发出自己的笔墨才行。只有“像”没有笔墨的写生有什么意思?现当代中国画始终有一个令人纠结而无奈的麻烦,那就是无论画什么,往往是一旦画得像了,笔墨就下岗了,顶多是在硬梆梆的造型外面,勉勉强强、松松垮垮、捉襟见肘地裹着一层貌似“笔墨”的单单薄薄的包装纸。
有一种习惯很不好,就是爱去“传统超市”批发一些“披麻皴”、“斧劈皴”、牛家法、马家法之类的“笔墨”零件,回来组装一下就算是自己的作品。传统笔墨是有很多讲究的,但这些讲究从来都不是死的,而是活的,是可以繁衍的。只会批发,不会制造;只会组装,不会创建,那不是传统笔墨的本色。
一个画家能够在自然中随处找到补给自己的供应点,不间断地从那里获得给养,他的绘画状态一定是鲜活的、蓬勃的、旺盛的。总是依赖自己习惯的那么几笔,绘画的生命力会枯竭。写生可以让我们参照自然世界构建自己的绘画世界,像自然生命一样循环往复、生生不息。
绘画没有了个性,就没有生命力,就会成为枯燥乏味的东西。与此同时,也必须对共性的东西有认识、有观照、有把握。个性是在与共性对比之下才有的,传统经典里面充满个性,但也因此而贯穿着共性。此外,个性还必须是有质量的、有道理的,不是胡来的、拼凑的,如果做不到这些,就没有资格讲个性和创新。我的诀窍就是用普普通通的水、墨、笔和纸去画,我觉得这样很爽、很痛快,如同把自己搁在一个无依无靠的地方,想要出彩全凭老老实实、堂堂正正地来,没机会玩花样、做效果,这反而能够激发调动自己的潜能。与此相反,在写生的过程中,我则乐于好好对待眼前的生活,实实在在地把它们作为参照。因为我相信,画里的东西再怎么高于生活,也是需要源于生活的。好似开弓射箭,眼里得有个靶子,才能开弓瞄准,否则难免像是在搞空手道,没有对手瞎使力气。所以至今,我依然舍不得离开写生这片快活林,因为,我总是能在这里享受到与实景打擂台进而赢得自家画境的艰难与喜悦、享受到从丰富的自然物象中获取新鲜绘画元素的补益与充实、享受到将自己的绘画世界有根有据地与自然世界生命对接的畅意与豁然。
我是个笔墨派,一直在努力的就是借助传统笔墨经典的光芒,探索自己的路,找自己的感觉,至于是丰富或是简洁、是加法或是减法,只是技术选择的问题。近一个世纪中国画的演进,已经让很多画中国画的人习惯于让写实做老大,即把一个东西画得“像”是首要的,至于笔墨却越来越被轻看,或是被错看了,反正只要是拿毛笔蘸了墨汁在宣纸上画,就算是了。如果作为传统中国画经典的笔墨,将来只剩下笔、墨、水、纸这些材料属性,那真是我们这些画中国画的人的悲哀了。
周京新 四明山庄系列 46×70cm 纸本水墨 2017年款识:二○一七,京新。钤印:京新(朱)
周京新 四明山庄系列 46×70cm 纸本水墨 2017年款识:二○一七,京新于四明山庄。钤印:周京新印(朱)
周京新 姑苏虎丘 60×90cm 纸本水墨 2014年款识:姑苏虎丘。二○一四年五月十九日,京新写生并记。钤印:周京新印(朱)
周京新 姑苏怡园藕香榭 60×90cm 纸本水墨 2014年款识:姑苏怡园藕香榭。二○一四年五月七日下午,京新写生并记。钤印:周京新印(朱)
周京新 天池山寂鉴寺写生 180×98cm 纸本水墨 2017年款识:二○ 一七年五月十八日,京新写生于姑苏天池山寂鉴寺。钤印:京新写意(朱)
周京新 天池山寂鉴寺写生 180×98cm 纸本设色 2017年款识:姑苏天池山寂鉴寺写生。二○ 一七年五月十七日,京新并记。钤印:京新写意(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