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守孩子守望者，雾霾中摘星

藻灵

作为一名曾经的留守儿童，如果不是因为考上了大学，欧阳艳琴可能一辈子都无法走出乡村，也就不会有这所名为“科蚪”的实务学堂诞生。

打动“最危险的女人”

欧阳艳琴的父母都是进城务工人员，有段时间靠卖废品为生。那时候，欧阳艳琴最爱做的事就是搬个小凳子，坐在一堆废品里翻旧杂志，聚精会神地读一个下午。

大学毕业后，欧阳艳琴进入位于北京的财新传媒，成了一名财经记者。工作期间，她参与调查报道了许多重量级新闻，如广西逾百幼童铅中毒事件、云南师宗煤矿矿难、山西县委书记女儿吃空饷事件、登封“死亡工厂”事件……

因为当过留守儿童，欧阳艳琴深知这个群体的挣扎与无奈。“在城市化进程背后，付出的代价就是一部分人陷于‘失声的境地，其中留守儿童和流动儿童的境况最为显著，他们不知道如何争取更好的生活，很大程度上只能认命。”

工作之余，欧阳艳琴参加了一系列有关留守儿童的公益活动，但在她心中，这些远远不够。欧阳艳琴还注意到国内流动儿童数量每年都在增长。这一群体既无法接触到优良的教育资源，也很难真正融入城市，重返农村同样不易，许多针对留守儿童的教育政策也很难惠及到他们。他们在夹缝中生长，很多人都走上了歧路。

能不能给流动儿童办一间学校？2015年的一个春夜，欧阳艳琴突然被这个想法击中。她从床上爬起来，去楼下的球场跑了一圈又一圈。在奔跑中，灵感如泉水涌出。她甚至为学堂取好了名字“科蚪（kido）”，含义是：Kids do it（孩子，做你想做的）！

当晚，欧阳艳琴就写下了文章《我是欧阳艳琴，科蚪是什么》。文章开始在朋友圈流传，不久就传到了时任财新主编胡舒立那里。胡舒立被称作“全中国最危险的女人”，曾带领团队披露过多起政商界贪腐黑幕。她把欧阳艳琴叫到办公室，抛出一连串问题：为什么不做记者了？你下一步想怎么做？资金哪里来？回答到资金问题的时候，欧阳艳琴硬着头皮说：“我把自己的3万元存款拿出来。”

胡舒立怔了：“我们给你点支持吧，保证你有工资。不然你回去，爸妈会担心。”胡舒立知道，眼前这个短头发的姑娘真没钱，但也真想干事，并且她要做的事很有意义。

在玩乐中保护童年

在胡舒立的支持下，财新传媒为欧阳艳琴提供了30万元公益基金。揣着这笔巨款，欧阳艳琴奔赴广东东莞。她的父母十几年来一直在那里打工，她的弟弟也在那里生活、成长。

一下车，湿热的空气扑面而来，曾经困扰着欧阳艳琴的往事也浮上心头。她想起童年时的自己，几乎没有开怀大笑过，那时候父母常年在外务工，把她留在湖南老家，她总是一个人独来独往。别的小孩跳房子、扔沙包，她就在一旁眼巴巴看着，偶尔还要接受“你爸妈不要你了”的嘲笑。2000年，父母把她接到了东莞，但因为忙于生计，很少有时间陪她。而她最大的幸福，不过是父母收废品时收了一摞小说，宠溺地扔给她。

十几年过去了，东莞已经变成了“世界工厂”。欧阳艳琴再去观察流水线上那些工人的孩子，还是和当年的自己一样不开心，也有着不确定的未来。所以，她将科蚪学堂建在了东莞厚街的工业区，那儿被工厂、出租屋和夜市包围着。而她的目标，就是带着孩子们撒野，让他们尽情玩耍，并借助玩的力量为生命突围。

科蚪的开学典礼是在一辆破卡车上举行的，没有精致的道具，没有像样的场地，只有一支临时乐队，捧着破铜烂铁吹拉弹唱，不亦乐乎。

学堂的孩子们不需要接受常规的教学课程，他们可以做一切自己想做的事：拿着听诊器给大树听心跳，去垃圾堆做调研，用棉花和破窗帘拍创意照，打磨木头制成的各种小玩意儿……不管他们的想法有多稀奇古怪，欧阳艳琴都会帮他们实现。她一直努力帮助孩子们和科学、技术，甚至世界，建立友好的关系，让他们保持好奇心和探索欲。

学堂引入了美国麻省理工等最顶尖的教具，甚至向孩子们教授编程。而每个孩子都像行走的问号：人为什么会蛀牙？为什么水可以灭火？痒到底是怎么回事？面对孩子们的问题，欧阳艳琴从不直接给出答案，而是鼓励他们去寻找答案，去创造和犯错。进入科蚪后，孩子们就像变了一个人，爱笑了，健谈了，也更敢于表达自己了。

在霧霾里伸手摘星

在科蚪，孩子们一年的学费是476元，但可以学到一系列“贵族”课程。

因为收支不平衡，学堂的运转渐渐举步维艰，欧阳艳琴甚至做好了关门的打算。但想起胡舒立说的“希望孩子们未来进入城市，看到新东西不会慌”，想起同事们一路的支持，欧阳艳琴咬着牙决定撑下去。

经过反复思考，欧阳艳琴做了两个转变，一是把学校搬到北京，二是加快研发课程。她专注于做机器人入门、整合乐高等科学启蒙系列课程。这些课程参考了美国科学素养基准，并提高了课程的可复制性，研发出很多方便携带的教具，拥有极高的商业价值。

2018年春天，科蚪实务学堂在北京通天苑正式开学，欧阳艳琴告诉孩子们：请记得“诚实、勇敢、爱”这五个字，并让它们变成你们的人生底色。可孩子们根本不相信靠自己就能改变命运，他们习惯了随波逐流，根本懒于做梦，因为做了也白做。

但欧阳艳琴将每个人都看得很珍贵，她请来了中国地质科学院的专家给孩子们讲太空和天文，还请中央美术学院的艺术家带领孩子们做工艺品。她为孩子们安排了阅读、实践、体育、心理、生理等必修课，还有微信编辑、设计、摄影、手工等选修课。他们还可以自由辩论，针对社会问题各抒己见。

每个孩子都按照天性自由发展，他们有的爱看《百年孤独》，有的会背《古文观止》，有的是技术控，还有的是网络专家，每个人都同样被肯定和尊重。“我希望他们离开学堂时，是自信、勇敢、自尊、笃定的城市新民，能在雾霾里摘到属于自己的星星。”欧阳艳琴说。

“最疯狂的，莫过于接受现实，而不去想这个世界到底应该是什么样子。”欧阳艳琴这样告诉孩子们。她相信他们接受了怎样的教育，很可能会决定十年后社会的模样。所以，每一次尝试和坚持，对她来说都极具意义。

编辑 张秀格 gegepretty@163.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