柔与刚:特蕾莎和萨比娜寻找自我的两种方式

2018-10-24 06:04马春玉
安徽文学·下半月 2018年8期
关键词:特蕾托马斯爱情

马春玉 吴 燕

扬州大学文学院

米兰·昆德拉在小说《不能承受的生命之轻》中为我们塑造了性格迥异的两位女主人公——特蕾莎和萨比娜。小说通过两人认识世界、寻找自我方式的不同来聚焦人性深处的复杂性,这些不仅让我们了解到作者对女性世界的关注,还提升了小说本身的哲理意味。

一、特蕾莎的柔弱表现——顺从

特蕾莎是小说中最具有“女性气质”的女人,也是传统意义上受他人摆布和支配的女性形象。在《圣经》中,上帝创造了亚当,为使其免于寂寞,取亚当的肋骨幻化为女人即夏娃。后在蛇的唆使下,两人偷吃禁果被赶出伊甸园时,上帝对夏娃说:“你必依恋你丈夫,你丈夫必管辖你。”[1]而在这部小说中,特蕾莎和托马斯的爱情便是建立在“同情”和“依赖”的关系之上。“他是主体,是绝对,则她是他者。”[2]显然,特蕾莎成为托马斯生活中的“他者”。

对托马斯而言,“她就像是个被人放在涂了树脂的篮子里的孩子,顺着河水漂来,好让他在床榻之岸收留她。”[3]两人初次正式会面时,特蕾莎就发起高烧来,这样一个柔弱、无助的“弃儿”打动了托马斯的心,他收留了她。然而,特蕾莎并非真正的“弃儿”,她早就因为母亲的缘故而寻找逃离的路径了,托马斯是她出逃的最佳方案。

在遇见托马斯之前,特蕾莎生活在没有廉耻的家庭之中。母亲常常在家中一丝不挂,嘲笑企图拉上窗帘的特蕾莎;继父偷看特蕾莎洗澡,母亲训斥她尝试给浴室上锁的行为;母亲甚至偷来特蕾莎的日记本当众朗读并哈哈大笑。她坚持用这样赤裸的刺激、无情的嘲讽告诉特蕾莎,她们“都活在一个没有羞耻的世界里”,在这里,“青春和美貌了无意义,世界只不过是一个巨大的肉体集中营。”[3]所以为了寻找并摆脱和母亲相似轮廓而照镜子时,从生理形象到心理流动,特蕾莎的形象都从作者笔下涌现出来。特蕾莎内心渴望认识自我的愿望被作为媒介的镜子唤醒了,但是她也陷入了困惑、苦恼、彷徨、羞耻。在家庭生活中失去自我的特蕾莎想到的自我拯救途径便是出走,而出走的最佳原因便是爱情。

在大部分人的眼中,特蕾莎是不幸的,刚刚走出母亲管辖下的“肉体集中营”式的生活,便投入到浪荡子托马斯为其营造的众多情敌的日常生活中去。特蕾莎热衷于将自己的灵魂和肉体都奉献给托马斯,但对方从未打算放弃自己的“性友谊”。特蕾莎深知在这段感情中自己处于弱势地位,她就像沃斯通克拉夫特所说的那样,“她就像一只金丝雀一样被关在笼子里,除了舒翎剔毛,装模作样地在笼子里跳来跳去外,再也没有其他的事情可做。”但是特蕾莎明白,托马斯对软弱妥协的她毫无抵抗之力,她的软弱、妥协、忧伤、顺从,成为了托马斯作出“非如此不可”的决定的头号理由。她的柔弱成为“绑架”托马斯的最佳工具,她也在一次次的试探中运用自如、娴熟老练。

来到布拉格见到托马斯的第一晚,特蕾莎便发起高烧,这使得一向不留女人过夜的托马斯不得不留她在家中住了一个星期。托马斯有着和情人只做爱不睡觉的习惯,但这因为特蕾莎一旦离开他便整夜睡不着而改变。特蕾莎因托马斯的风流成性陷入各种荒诞的噩梦,为了安慰她,托马斯打破不婚观念与之结婚——特蕾莎像暴君般独霸他的“诗化记忆”,而这是专门掌管爱情的地方。当自己的祖国被俄军占领后,托马斯获得一个前往苏黎世工作定居的机会。异国的安全与宁静让托马斯如鱼得水,他工作顺利,婚外情和谐,而始终无法接受丈夫拈花惹草的特蕾莎留下一封信独自回国了。一开始托马斯为这久违的自由欢欣鼓舞,但很快只要一想到特蕾莎独自一人生活在被异军占领的国家时,他便惴惴不安,后悔不已。最终他还是选择结束对内心的折磨回到祖国,回到特蕾莎的身边。

最初流感造成的发烧成为了特蕾莎和托马斯情感发生的一个契机,如果没有这次偶然,我们不难猜到特蕾莎只会是托马斯众多露水情缘中的一员。但这样的一次偶然被特蕾莎抓住并加以利用,她留下信件独自出走也是因为她相信托马斯一定会回国找她——她并不是真的想要离开他!这样的特蕾莎显得残酷又工于心计。在波伏娃的作品《第二性》中,她多次提到“自我设计”这个词,意在说明不要盲从,要有自己真正独立的思考。但显然,在特蕾莎与托马斯的这场爱情博弈中,她在寻找自我意义的途中陷入怪圈,到了生命的最后,她才从“卡列宁的微笑”中找到自我与平静。

爱情成为特蕾莎逃离母亲管辖下灵与肉的空虚状态的有效方法,灵与肉的统一是她认定的体现自我的途径,所以她难以忍受托马斯的不忠以至用考验试探的方式检测托马斯对自己的爱。作为托马斯的“肋骨”,她无法做到让托马斯听命于自己,所以她以退为进,以此寻找自我的价值。可从本质上来说,特蕾莎所作出的努力更像是一场虚无的战斗——“自我从他人‘在世的处境’中出发去把握和实现他人的身体,试图将他人的身体化为己有,但却注定无法控制他人的虚无化的超越性。”[4]

二、萨比娜的刚强表现——背叛

作为小说中的另一重要女主人公,萨比娜是一个追求自由、真实的女性,她的“生活和爱情方式颠覆了西方文化中的父权制世界观,构成了一种与之对立的女性中心主义的爱情模式。”[5]萨比娜一生都在践行萨特的名言“他人即地狱”,她不愿意把自己存在的意义完全放在别人身上,过于依赖他人,以他人的意愿作为自己生活的根据。所以和特蕾莎的软弱顺从相比,萨比娜寻找自我的方式则显得异常刚强,其中最突出的表现便是“背叛”。何为“背叛”?“背叛,就是脱离自己的位置。背叛,就是摆脱原位,投向未知。”[2]对萨比娜来说,没有什么比投向未知更能让她感到兴奋与刺激。所以从一开始,她便背叛爱情,背叛婚姻,甚至背叛自己的祖国。

少女时代的萨比娜就学会背叛自己的父亲——学习曾受到父亲大加嘲讽的立体画派代表作家毕加索的作品。萨比娜曾嫁给一个平庸的布拉格演员,只因他有着离经叛道的坏名声。在异国他乡她也不愿意与同是漂泊在外的本国人交好,因为他们可笑并且不可理喻。出于艺术家的敏感,萨比娜洞察到当时的捷克、欧洲乃至美国都在试图建立一种“媚俗”的价值观念和生活方式,对此萨比娜给予了深刻的批判与揭露:“表面是清晰明了的谎言,背后却是晦涩难懂的真相。”[3]萨比娜的种种做法体现了存在主义中的“自为存在”观点,她对自己的生活道路进行思考,只有当萨比娜觉得合适时,她才会选择如此生存。

从萨比娜和其情感生活中非常重要的两个男人托马斯及弗兰茨的相处中,我们不难发现她倾向于“契约式爱情”——相爱但不结婚,不必专一但要坦诚。所以当弗兰茨准备和她结婚时,她便匆匆结束了他们的关系,因为萨比娜无法忍受自己的感情被拉开豁口以供身边的人侧身窥探。这两个男人在和萨比娜的相处中表现出不一样的力量对比。托马斯与萨比娜的友谊超出了托马斯和其他情人之间的关系,萨比娜带给托马斯的是灵魂和肉体的轻盈之感。他们相识于生命乐章开始之际,所以他们便可以一起“创作旋律,交换动机”。比如萨比娜的一顶黑色圆顶礼帽,是他俩发生关系时常用的道具,托马斯和萨比娜共同赋予这顶帽子以特殊的含义,所以当两人在瑞士相会时,带着这顶帽子的萨比娜给托马斯带去了无言的感动和欣喜。反之,弗兰茨对带着圆顶礼帽在镜子前走来走去的萨比娜感到困惑与不适,而摘下她的帽子扑倒她则是他摆脱这种不适感的有效方式。

萨比娜的背叛在与这两个男人的相处中再一次显示出来。在性爱关系中,萨比娜颠覆着传统两性关系中女性“被看”的命运,即使特蕾莎会服从托马斯发出的“把衣服脱了!”的命令,她还是会在发生关系时紧紧盯着镜子中的情人。在和弗兰茨的性爱关系中这一点表现得更加明显。弗兰茨习惯于闭上双眼享受那一刻的无限,萨比娜却执着地睁大双眼,仿佛想要贯穿对方的灵魂深处。法国哲学家福柯说:“用不着武器,用不着肉体的暴力和物质的禁制,只要一个凝视,每个人都会在这一凝视的重压下变得卑微。”萨比娜用凝视扭转男女在性爱关系中的不平等地位,她以一种刚强绝不妥协的姿态面对爱情,以高高在上的眼光打量自己的情人,不受传统两性观念的束缚,不受男女力量悬殊的影响,萨比娜固执地以一己之力与媚俗的世界抗争到底。

萨比娜不像特蕾莎那般希望伴侣从肉体到灵魂都属于自己,她不断背叛,叛己所叛。尽管在某些时候,无限的空虚会包围她,家庭的温馨会吸引她,她也会立刻清醒地告诉自己那些不过是幻觉。

萨比娜从少年时期便开始了自己的背叛之旅,在漫漫人生路中她找寻自我的过程并不顺利,有后悔也有沮丧,但她从来没有试图回到最初的轨迹。让她像特蕾莎那样用软弱拴住一个花花公子吗?或者拜倒在弗兰茨的光芒下做一个好妻子吗?抑或者接受媚俗的价值观念混沌过完此生吗?不,这些都不会让萨比娜成为萨比娜,她不妥协不让步,用自己的一往无前确定着自我的人生意义。

三、结语

特蕾莎和萨比娜是女性探寻自我的两个代表,柔弱与刚强带给她们截然不同的生命体验。特蕾莎追求灵肉统一,努力回归最初的精神家园,而萨比娜渴望打破常规,不断出走以探索生命意义。一刚一柔,一轻一重,却都始终没有放弃对真实自我的寻找——特蕾莎以其柔弱最终获得牧歌式的宁静,萨比娜用其刚强获得生命轻盈之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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