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田野考察为本 解枫香防染之质——以贵州惠水布依族枫香防染为例①

贾京生（清华大学 美术学院，北京 100084）

贾煜洲（北京服装学院，北京 100029）

与人们所熟知的蜡染防染工艺相比，知道枫香防染工艺的人相对很少，而了解贵州惠水县布依族枫香防染则是更少。那么，什么是惠水布依族枫香防染工艺呢？惠水布依族枫香防染工艺几乎与蜡防染工艺原理一样，都是在棉或麻织物上采用防染剂绘制图案，只是枫香防染使用一种枫香脂和牛油按比例配置而成的防染剂，蜡防染使用蜡材做防染剂。采用枫香防染剂绘制图案完成后，再使用自然的蓝靛浸染染上深蓝色，染毕，通过热水煮沸来褪掉枫香染防染剂，使织物形成蓝底白花的两色图案，最后再做成生活中使用的服装或被单、桌布等用品。作为贵州惠水县布依族枫香染工艺，它不仅具有独特的技艺个性与创造智慧，鲜明的艺术特色与文化内涵，同时，还具有特殊的传承方式与传承历史。

一、工艺个性的解读

惠水布依族枫香防染的工艺个性，体现在所使用的防染工具、防染材料、防染工艺三大方面。这些工艺个性的形成与运用，与布依族人因地制宜、因材施艺的智慧创造紧密相连。

1.防染工具

（1）独特的绘制工具

图1 毛笔工具与画圆工具

在少数民族所有的防染工艺工具中，使用毛笔来绘制防染图案，可以说惠水布依族是唯一的。惠水布依族使用大、中、小毛笔若干支，而且毛笔必须采用狼毫笔，因为狼毫笔毛坚硬，易于画出富有弹性的线条。一般不使用羊毫笔，因为羊毫笔毛太弱，不易画出硬挺的线条。另外，化纤制成的毛笔不能使用，因为放入百度枫香油溶液中，会使其毛卷起而无法使用。

（2）独创的画圆工具

惠水布依族绘制圆形图案的工具，也是独具民族创造性。即自制的极为特殊画圆工具，画圆工具采用20厘米长、1.5厘米宽、0.3厘米厚的竹片，竹片一头留有凸起的边沿，竹片中间打了4～8个孔眼，孔眼是作为画圆的圆心之用。画圆时，将铅笔或竹签插入其圆孔之中，竹片有凸起的另一端围绕中心点转一圈，就会在棉布布面上留下一个极圆的痕迹，绘制枫香油时，就可以此为稿进行圆形绘制。（图1）

图2 笔者在枫树林中采访杨光成

（3）原始的碾布工具

惠水布依族对于枫香染后的织物进行碾平加工时，通常采用原始的碾布石。碾布石采用石材雕琢而成的凹形工具，加上石板和专用木架上的卷布轴配合使用。用于碾压平整棉布、枫香染织物，其他地区的少数民族在制作亮布时必不可少。[1]21

2.防染材料

（1）防染用枫香油或松树脂

枫香油，主要采用当地的枫香树分泌出的枫香脂和牛油混合构成。采集枫香脂最好的时间是每年的雨水季节。这个季节枫树生长繁茂，树汁分泌也较多。采集枫香树脂方法，类似割橡胶，用刀斧在枫香树上砍出一个口子，要注意砍出的口子要向内、向下倾斜，便于枫香液蓄积，等蓄积到一定数量之后，就可以用容器采集。采集来的枫香脂经过热锅熬煮去水、去渣凝固，再与水牛油按1：1混合配置熬煮加工，冷却为固态状就可以随时备用了。随着枫香树脂的广泛应用，目前市面上也可以买到。据杨光成说：枫香脂也有卖的，一斤是85元，而且还是从外地邮购来的（江西购买的），他说一年要用掉50多公斤。枫香油是一次性的，不像蜡染使用的蜡，褪掉的蜡还可以作为老蜡再次使用。（图2）

其比例具有自身特点，因为是用毛笔绘制与使用竹签笔绘制，所需枫香脂与牛油的比例不能相同，1：0.5枫香油+牛油熬煮。

（2）棉织物

传统枫香染织物，都是选用自织的棉土布，随着现代棉布料的丰富，也有使用集市上购买的棉布。买棉布料时，要选择布料质地与厚薄适中的布料，不要太薄，质量要好，要平，不要有疙瘩，如果不平有疙瘩，染出来会花，蓝色也不好看。据布依族杨昌飞生前所写《好花红印象》（一本没有出版的小册子）一书中说：上浆过后的枫香染布还要进行牛皮胶的上胶过程，目的是让枫香染布硬朗、光洁、不打皱、好看。所讲的“上浆”，可能就是绘制枫香染前对棉布的加工处理；“上胶”，是让枫香染布“硬朗、光洁、不打皱、好看”。据笔者实地考察，没有发现有这一程序。

图3 在家门口就能采集到制作蓝靛的篮草

（3）蓝靛染料

惠水布依族枫香染所使用的植物染料，通常是以蓝靛作为染料。蓝靛是从蓼蓝、马蓝等植物的花、叶、根、茎等部位提取出的色素后，而制作成的植物染料。现在，也可到市面上的专业生产厂家或集市购买。据笔者考察获知，所用蓝靛基本上都是买来的，不过，在杨光成居住小岩脚村，屋前屋后都能找到蓝草。

为了辅助蓝靛上色，杨光成老人还有一个自家的独门秘方，那就是使用草木灰。将草木灰用清水过滤一遍，然后，留下过滤水备用。杨光成老人说草木灰过滤水，可以更好的稀释蓝靛，提高染料利用率。蓝靛染料稀释，蓝靛和水的比例通常是按照1：100的来进行稀释，待蓝靛稀释均匀后，稀释后的水就变成所需要的染料水，把染料水倒入染缸中，染料的调制就完成了。（图3）

3.防染工艺

贵州惠水布依族防染工艺制作过程，通常是：枫香油加热——绘制图案——浸染蓝靛——热水褪脂——清水漂洗——晒干织物——石碾压平织物——缝制成品。

（1）绘制枫香图案

传统的是采用土碗装入枫香脂（固态），用炭火来融化枫香脂，如今是使用电炉和不锈钢小盆。首先，把枫香脂+牛油配置好的固态枫香油，放入不锈钢小盆中，将其置于电炉上加热，使它的温度保持在50℃～60℃，也是枫香染技艺国家级传承人杨光成常说的枫香油温度，这是最适宜描画图案的。不过，据笔者2016年10月考察杨光成绘制枫香染时所测量的枫香油温度，已经达到了150℃～180℃之间（10月份，电炉加热枫香油）。实际测量出的温度数据，说明传统艺人们所说数据，更多带有感性、模糊的判断，其实不够准确。枫香油温度高低，是决定绘制图案难易与防染好坏的重要因素。如果枫香油温度过高，绘制图案时难于控制线条粗细的一致性与线条的圆润性；如果枫香油温度过低，枫香油无法渗透到棉布里起不到好的防染效果，会造成图案不清晰。枫香油温度高低，也许与季节温度高低有一定的关联。天气热时，枫香油温度可以低一点；天气冷时，枫香油温度可以高一点。

图4 杨光成演示绘制枫香防染图案过程

使用毛笔来绘制枫香染图案，是惠水县布依族祖传的防染工艺一大特色，这在所有少数民族防染工艺中也是独有的。为什么使用毛笔？杨光成回答是“苗族的蜡刀使不来”。

据笔者考察惠水布依族绘制枫香染图案的时间，夏天黄金季节（春秋天也可绘制），因为枫香油在热天流动性好，可以勾勒出线条流畅、细腻的图案。冬天枫香油因天气冷容易产生裂纹、剥落，浸染后容易出现冰裂纹，如果出现裂纹他们认为是不完美的。[1]19绘制枫香染图案关键技艺，主要是掌握枫香油的温度，最适宜的枫香油温度绘制图案流畅、快捷，造型比较匀净。如果枫香油温度过高，不仅染色后布面颜色会发黄，而且绘制图案时笔上还会滴下枫香油，图案造型难以把控与成形。如果温度太低，枫香油则容易凝结，绘制图案时笔又拉不动，画不出流畅的线条。杨光成说：“我们画这个枫香染，不是像他们搞素描画或山水画可以更改，我们这个一笔画下去就改不了了，你错就错了，所以必须要掌握精细，我们学习枫香染的时候，就是要把所有图案都要学好，记在心里头，如果你要哪个图案我们就画哪个图案，心里头已经有数了”。（图 4）

准备好了绘制材料与工具，就可开始制作枫香染图案了。虽然绘制枫香染图案不打底纹稿子，但是，图案的大布局框架与对称轴还是采用铅笔来绘制的。先确定中心点，再对中心线，不采用折布确定图案位置，折完布就不好绘制了。在此基础上绘制具体的图案元素，这也是考验布依族艺人能力的关键。绘制枫香图案顺序，通常先画画面中间的图案，接着，从左到右，把四边边角的图案绘制完成。这样绘制顺序，既可以更好地兼顾图案的对称和结构平衡，也可以避免绘制过程中手和袖子压到已经描画好的图案（夏天时布面上的枫香油还会黏衣袖），弄脏了需要染色的地方。从中间到四个角的绘制顺序，是由于布依族枫香染图案“四菜一汤”的构图布局决定的，不管是床单、被面、枕巾、桌布、头巾等，几乎都是这种构图。

绘制枫香染图案时，握笔不一定像写大字那样，可以随意一些。绘制细线条采用中锋，大面积涂绘用侧锋，拿笔可以随意。绘制线条一笔下去，可以绘制2～3寸长。画枫香油时，可以反复用笔。由于使用毛笔，所画线条就存有类似写字、画画中的运笔之力度、贯气、气韵的感觉。同时，还需要注意用笔力度的掌控，使得笔画自然流畅。对于过长的线条笔画，一般采用两笔甚至三笔来完成，以保证需要防染地方都被准确、均匀的画上枫香油。如果不小心画错的地方，可以用刻刀刮去冷却的枫香油，再重新描画。按此方法依次为图案封绘上枫香油，直至全部绘制完成。笔者采访杨光成时说道：“布依族最重视的是床单，一张精心绘制的床单，最能体现枫香染的纹样精华……这些石榴花、牡丹、蝴蝶、凤凰，是布依族最喜欢的绘制的图案题材。”

（2）浸染织物

枫香染图案绘制完成后，紧接着就是配置浸染用的蓝靛液，然后，就可以将画好图案的枫香染布料进行染色了。将封画好的并已经晾干的枫香染织物慢慢浸入蓝靛染缸内反复浸染，每浸一次，无封枫香油的布面颜色就会相应加深，直至达到所需要的深度。杨光成老人告诉我们，无论是枫香染被面、床单，还是枫香染衣服、挂饰，染色的过程与方法都是一样的，而且都是一块块画好图案的布料。如被面、床单都是两块布料，衣服也是不同块的件料。

枫香染布料浸染，一般是按批浸染，七天染成一批。在圆形木桶中可以染六床被面，这属于小规模的浸染被面。浸染时，染缸上方有一用于摊晾枫香染的晾架，这是加快染布与空气进行氧化反应的设置。同时，染缸上放着3～5根木棍，将画好枫香染图案的布料，在布的一头边缘，用线绳或铁丝穿起布料，浸染时可以吊挂在横放在染缸的木棍上，染布全面浸入在染料中。刚放入的未染过色的布料，因布料较干，往往不宜很快的浸入染液中，故一般采用木棍（染棍）将染布慢慢地压入染液之中。2～3小时之后，将染布捞起，悬挂起来晾30分钟，这样是为了使染布上的染料与空气接触，从而达到氧化的目的。每天浸染和氧化重复3次。当每天完成最后一次氧化后，就要把染布拿到清水当中，用笤帚刷洗干净粘在染布上的细线和浮色，这样，染色就能更加均匀了。以上浸染工作需要持续6～7天，枫香染的靛蓝色彩最终就可以形成了。惠水布依族枫香染成品，最终的视觉色彩是白、浅蓝、深蓝三个颜色，通常说是二色染，即染出的深蓝与浅蓝色同时存在。浅蓝色的获得，是分两次完成。当我们将描画好的衣服或布料，染至整体呈现浅蓝色的时候，就把它们取出，漂洗晾干，然后，在需要维持浅蓝色地方，再描上一次枫香油，阻止进一步的染色。然后，再将其投入染缸，继续染色，最后通过脱脂漂洗，便可以得到浅蓝和深蓝两个颜色层次。布依族枫香染的两次封染，丰富了枫香染作品的色彩层次感，画面也更为美观了。

（3）脱脂漂洗

染色完毕后，采用沸水褪去布面上的枫香脂。一般采用100℃以上沸水煮十分钟左右，脱去枫香脂。传统方法是将含有碱性的青杠木烧成灰加清水，过滤掉灰渣后的水含有碱性，将含碱性的灰水倒入锅里的沸水中，再将染好后的枫香布放入其中，要不停地在热锅里反复摆动，经过滚烫的热水洗涤过程，这样便可脱掉粘附在布上的枫香油脂，染布上逐渐显现出对比强烈的青底蓝、白图案。然后，拿到冷水里漂，冷水一漂，枫香油沾到一起，再滤出去枫香油。如靠河边近就在河边漂，靠水井近就在井边漂，只要是干净水即可。把枫香油腻漂出去净，清晰的蓝底白花就出现了。现在也有用洗衣粉脱脂的，也可达到同样的效果。[1]25还有可以放入一点食用碱的。褪掉的枫香脂不能回收再利用了。

脱脂后的枫香染布，还需要用清水漂洗或捶打。捶打漂洗物，是为了缩短漂洗时间，然后再晾干、碾平，整个枫香染工艺制作过程即告完成。进行石碾子碾压平整，如同采用熨斗熨平衣服一样，将染布进行轧平处理。碾压不是一块一块碾压，而是起码10个床单叠为一捆，最多时是20叠做一捆碾压。碾压完了，妇女们再拿去缝合成床单或被面。

二、艺术特色的解析

惠水布依族枫香染工艺应用的最终目的，是使织物形成美丽图案，并在生活中起到装饰与美化生活的作用。这种装饰与美化生活的作用所形成的艺术特色，主要是以图案主题题材、图案造型构图、图案色彩搭配整体设计来呈现的。

1.布依族枫香染图案主题与题材

（1）布依族枫香染图案主题

布依族枫香染图案主题，充满了吉祥期盼和美好祝愿内涵，记录本民族的历史记忆。图案主题的表述离不开图案的题材，图案题材选用必然体现图案的主题。自古以来，世居在贵州的布依人民传承着古老的枫香染技艺，借助枫香染图案主题与题材生动地记录了本民族的历史记忆和对美好生活的寄托与热望。每一种图案都是吉祥与美的结合，每一张床单图案，把一个人从生到老，所有的祝愿，都满满当当的画上了。比如“石榴花”寓多子多孙，“大瓶牡丹”表意是富贵吉祥，“凤凰”比喻太平，“寿桃花”寓意健康长寿，蝴蝶说是代表一年四季都有福……（图5）

从布依族枫香染图案主题文化来说，其图案主题受到外来文化影响，并巧妙融合了楚文化、江西文化、汉族文化的特点，牡丹花、万字纹样、寿字纹样、石榴花等等，都融合了汉族图案主题内容，有汉族蓝印花布的图案主题内涵、题材影响很大。枫香染图案是用毛笔的绘写性，以及其效果具有汉族使用毛笔展现的写意绘画之感。

图5 图案中每一个纹样，都给予美好吉祥的寓意

（2）布依族枫香染图案题材

布依族枫香染图案题材，丰富多样且个性独到。动物题材图案有：凤鸟、双凤朝阳、鹭鸟、喜鹊、鲤鱼、鱼籽、蝴蝶等，然而，走兽图案中没有龙、虎、鹿等题材图案。据杨光成说：“枫香染也有禁忌，见龙死，见虎穷，汉族常见的龙虎图案在枫香染中是绝对禁忌的。”景物题材图案有：太阳花、月亮花、星星纹、水纹、云纹。植物题材图案有：石榴、牡丹、莲花、菊花、刺梨花、梅花、牵藤花（卷草），蕨草、寿桃、金银花等。几何题材图案有：回形纹、万字纹、如意纹、齿形纹、网状纹、团花纹等。器物题材图案有：铜鼓图案等。器物题材图案与植物题材图案相融合形成新的吉祥寓意，如大瓶牡丹花代表平安富贵，大瓶石榴花寓意平安百子、多子多孙。即使是一线连一线的，也是代表着百年长寿之意。此外，“鲤鱼串珠”，隐喻年年有余；“喜鹊登梅”，暗示喜上眉梢；仙桃象征长寿等等，[2]230其它还有文字题材图案，如寿字图案等。

2.布依族枫香染图案造型与构图

（1）布依族枫香染图案造型

布依族枫香染图案在造型上，体现出不同时间、不同空间、不同物种的巧妙综合与有机融合。如在布依族枫香染图案中的单独纹样，常常采用花卉图案与器物瓶子、钵巧妙综合造型，形成了独特的牡丹大瓶花、石榴大瓶花、金菊大瓶花的单独图案造型。其中，瓶就是石榴花，石榴花就是瓶，花插在石榴花（花瓶）中。牡丹大瓶花如同石榴大瓶花一样：瓶就是牡丹花，牡丹花就是瓶，体现出布依族人的智慧创造与艺术想象。在布依族枫香染图案中，又有“大瓶花”与“大钵花”，“大钵花”器物外形像一个“钵”，“大瓶花”器物外形像一个“花”，一般是石榴花造型。“大钵花”器物外形就像一个“钵”，上面插的花有牡丹花、荷花等。

图6 枫香染图案：太阳花与月亮花

布依族枫香染图案在造型上不同时间、不同空间、不同物种的巧妙综合与有机融合，采用的是组合图案造型。如圆形的太阳纹与凤鸟纹的组合造型结合，就形成了太阳花，又叫做“丹凤朝阳”，在图案名称与图案题材上显然受到了汉族文化的影响。而没有凤鸟纹与圆形花卉纹组合的图案，就称之为月亮花。这是纹样与纹样组合形成的综合化图案造型，在布依族枫香染图案造型中比比皆是。如在一个圆形适合图案造型中，一体的植物纹样中就有菊花、牡丹、石榴花，连缀组合为一个整体，犹如一枝折花、一种团花，能巧妙组合成一个图案造型，而达到了惟妙惟肖且有浑然一体，其艺术性创造智慧展现的无比精彩。（图6）

就布依族枫香染每一个图案造型来说，其造型上不仅外形简化得体与特征夸张到位，而且物象特征简化与夸张结合的非常精彩，形成的图案造型非常优美动人。如凤鸟、鹭鸟、喜鹊这三种飞禽的图案造型，凤鸟的华丽富贵、鹭鸟的机敏轻盈、喜鹊的活泼灵动之感，栩栩如生的神态造型达到了形式美的极致。

（2）布依族枫香染图案构图

贵州惠水布依族枫香染的图案构图，是对称配置、满铺构图。其构图形式组织、构图风格特色，展现了布依族枫香染图案艺术设计个性。

贵州惠水布依族枫香染的图案构图形式组织，综合性与融合性的使用了单独纹样、适合纹样、二方连续、角隅纹样、边饰纹样等构图形式。布依族枫香染图案主要用于室内用的被面、床单、帐檐、床沿、桌布、儿童被、枕巾，还有方形背扇与长形背扇带，以及一些包袱布、围腰、头帕等[2]278。据收集的资料来看，布依族枫香染更多用来制作被面、床单、帐檐、床沿、桌布等生活用品，由于采用枫香染工艺制作的被面、床单、帐檐、床沿、桌布等物品面积较大，因此，枫香染图案构图必须采用融合使用单独纹样、适合纹样、二方连续、角隅纹样、边饰纹样等构图形式。如同汉族使用的床单、地毯等用品，图案构图一般是“四菜一汤”式，边沿有边饰纹样构图、二方连续形式，四角有角隅纹样布局，中间的主体纹样则会采用圆形适合纹样形式等。而且通常采用上下左右对称的形式，构成一个面积较大的图案构图。对于面积较小的背扇、背扇带构图，则采用灵活的方形适合形式与角隅、二方连续形式组合来完成，而背扇带则采用二方连续形式更为适合。（图7）

图7 床单的三分之一图案

贵州惠水布依族枫香染的图案构图风格特色，是由综合性与融合性构图形式决定了自己的构图风格特色，具体而言，有三个方面的独特性。一是满铺构图的形式风格。由于布依族枫香染多用于床单、被面等较大面积的室内用品，且色彩仅仅是三个颜色，因此，满铺的图案布局才能显得丰满、丰富，产生多样变化的结构，这种实用需求与审美需要在工艺制作与图案设计中，布依族人发挥了自己聪明智慧与艺术创造，使得图案纹样的布局多而不繁、满而不乱，互不遮盖、重叠得当，整体构图满得华丽自然、整体布局多得丰富充实，最终达到浑然一体、妙趣横生。二是对称形式巧妙应用构成构图特色。在布依族枫香染图案构图中，几乎全部图案构图注重对称之美，并运用了绝对对称与相对对称两种形式。相对来说，绝对对称形式使用的较多，相对对称形式使用的较少。绝对对称形式美感极强，其运用的既具有规律性、严谨性，又具有平静、稳定的视觉效果。相对对称布局讲究动静结合、稳中求变，形成一种活泼、轻快之感。三是布依族枫香染的图案布局层次分明、结构疏密得当、节奏紧凑适宜、韵律美妙感人。浅蓝色的运用形成微妙的层次感，综合应用构图组织结构营造出得当的疏密感，点线面的反复、交叉使用构成了适宜的节奏感，纹样元素大小比例关系恰当组合展现出美妙的韵律感。

3.布依族枫香染图案色彩与搭配

贵州惠水布依族枫香染图案整体色调，通常是深沉、厚重、含蓄的蓝色调，被人们誉为“画在布上的青花瓷”。青花瓷上的蓝色，由于釉材料的使用使人们感到质地光泽、色彩张扬、风格明快硬挺；而布依族枫香染上的蓝色，由于棉材料的使用使人们感到质地柔软、色彩含蓄、风格沉稳温馨。枫香染蓝色调的运用，是色彩运用上最简洁、最节俭的典范。这种减法性的色彩运用，仅仅使用了两个色彩：深蓝与浅蓝，由防染所产生的白色与深蓝浅蓝形成强烈明快对比，使白色达到了洁白如云、温润如玉的气韵。体现出布依族人高超的艺术创造与审美智慧。

贵州惠水布依族枫香染在图案色彩搭配上，则是利用最简洁色彩（深蓝、浅蓝、白色）的图案形态组织与造型，充分利用“知白守黑、知黑守白”原理，使最终色彩搭配效果达到了最丰富的视觉效果。其深蓝色使用的巧妙、浅蓝色精简使用的点睛之笔、白色分布的适度性达到了登峰造极的地步！其色彩运用所凝练的是简朴之美，彰显的是艺术智慧，表达的是文化精神。

贵州惠水布依族枫香染在色彩使用上，最具特点的是“两色染”。这是从工艺制作角度，来阐述布依族枫香染的色彩特点。一般而言，蜡染、枫香染色彩工艺实现，通常是“一色”浸染而成的。即在白布上采用蜡、枫香绘制完成图案后，直接的反复浸染蓝靛，最终完成染色，褪去布面上的蜡、枫香，就形成蓝底白花的图案色彩效果。而惠水布依族枫香染色彩工艺实现，通常是“二色”浸染完成的。即在白布上采用枫香绘制出一部分图案后，直接的反复浸染蓝靛，色彩染到一定程度后，在布面上再次绘制另一部分枫香图案，然后最终完成染色，褪去布面上的枫香，就形成深蓝底、浅蓝花、白花的图案色彩效果。这种深蓝、浅蓝、白色的图案色彩效果，不仅色彩层次感更强，而且浅蓝色还有“画龙点睛”的强调之效，这是惠水布依族枫香染图案色彩的特色之处。（图8）

惠水布依族枫香染的深蓝地、浅蓝花、白色花的三色搭配，以蓝、白相间且互为衬托，相得益彰地形成明快的色彩，给人以朴素沉稳、清新雅致、生动明快、别具一格的美感。枫香印染上的浅蓝纹样色泽温润、素雅清新，青、蓝、白的色调，给人以宁静、淡雅、自然的美感。

三、传承方式的解密

惠水县布依族枫香染工艺传承方式，与其他地域民族枫香染现代传承方式有两个截然不同方式与原则，一是家族传承而非族群传承；二是传男不传女而非传女不传男。

1.家族传承而非族群传承

据目前的田野调查来看，惠水布依族枫香染工艺的传承不是布依族族群传承，而是一种杨氏家族的传承方式。现有资料显示，杨氏家族的枫香染工艺传承已经有六代之久。第一代是杨再祥，第二代是杨正兴，第三代是杨通清和杨通儒，第四代是杨光汉、杨光祥、杨光成、陈登联，第五代是罗水文，第六代是杨鸿昌。

除了陈登联与罗水文是师传枫香染工艺外，其他均为家族传承。陈登联与罗水文师传的老师是谁？老师的老师又是谁？第五代传承人的确定与划分是否准确，还有待于进一步的考证。（表1）

表1[1]69

笔者两次考察惠水县枫香染国家级传承人杨光成，他也认为是这样的家族传承脉络，至于历史上是否是存在整体上布依族族群传承枫香染工艺技艺，现已不得而知，还需要进一步考证。

2.传男不传女而非传女不传男

惠水县布依族枫香防染工艺的现代传承，主要是家族传承性质的“传男不传女、传内不传外”的模式。据杨昌飞在《好花红印象》一书中写道：“枫香染技艺的核心技术，只能是嫡系子孙方能传授，接班弟子要求严格。最核心技术师父要临终前才能传给下一任掌门人，其他弟子只能学得皮毛功夫，真传难得。所谓传男不传女传内不传外也。”惠水县布依族这种恪守近200年的祖训，从来没有打破过。因此，在近代的传承历史过程中形成了清晰地传承谱系与脉络。

通常作为妇女制作的防染工艺，在惠水县布依族中却是“传男不传女”，这与其他民族女性制作枫香染、蜡染、粘膏染等工艺中的“传女不传男”有着天壤区别，这可能是由于保护家族技艺只留传于自己家族嫡系子孙中的观念所致，也就是要达到工艺技艺不外流的目的——“传内不传外”。

3.传承方式的个性与特色

从上述的“家族传承而非族群传承”、“传男不传女而非传女不传”的现象来解读，惠水县布依族枫香防染工艺传承模式体现出四个方面的个性与特色：一是传承人均是识文断字的文化人，不是贫穷不识字的人。二是传承方式是家族传承，而非族群传承。即枫香染工艺，不是布依族族群中所有人都在传承与操作的工艺。三是传承人均为男性而非妇女。四是工艺传承中所使用的工具，是文化人中最常使用的毛笔，而非普通的蜡染刀、竹签笔，或其他简陋的自制工具。

据资料记载，杨氏家族的祖上出过两个秀才，因而家风一直重视读书。杨正兴生于1878年，1898年开始从艺，1899年开办私塾学堂，并从事枫香染手工制作。杨通清生于民国初年，上过几年私塾，颇通文墨，书法清秀不失遒劲，30-40年代，做过学堂的先生，晚年还是惠水县书法协会的会员。杨光汉，私塾文化程度。国家级传承人杨光成，高小文化程度。省级传承人杨鸿昌中专文化，小学教师。[1]69由此可见，传承布依族枫香防染工艺的杨氏家族，是有文化的世家。

4.传承方式的沿用与拓展

据笔者多次田野调查，惠水雅水镇布依族枫香防染工艺传承现状，至今仍然在坚持着杨氏家族传承的模式的同时，也开始各种传承方式的探索。在家族传承方面，杨光汉的手艺传给了儿子杨鸿昌（教师），杨光成的手艺传承给女儿杨艳娥（大学生）。作为国家级枫香染传承人杨光汉说，只要有人想学、愿意学，不管内外我都可以教他们。我不希望民族的手工艺断掉。然而，对于寨子里青年人来说，一说起学枫香染，他们说不如外出打工，因此青年人不安心学这个。

笔者采访惠水县非遗办公室王煜主任与多次田野考察获知，目前，惠水布依族枫香防染工艺传承工作，已经从如下几个方面逐渐展开。（图9）

图9 省级枫香染传承人杨鸿昌

其一，对村民进行枫香染工艺学习的培训，每年做这种培训1～2次，每次一个月或二十天不等。到现在为止总共培养了大概10个人左右，这是指能够完全掌握这种工艺技术的人。培训的时间为栽秧之前打米之后，3月份和11月份左右（春耕前、秋收后的农闲时间）。参与学习者能达到几百人，因为国家有一个“雨露计划”经费作支撑，2010年以后开始培训。2008年申请省级、2009年申报了国家级枫香染传承人后，2009年国家开始拨钱，有国家级项目的经费一年60万或50万（两年用），这笔资金主要用于培训，其中会拿出一小部分来用作基地建设（维护展厅）。其二，开展“民族文化进校园计划”活动中，开设枫香防染工艺的教学活动。在小岩角（组）的波潭村小学（组是百来十户人家小于村的范畴）、雅水小学、雅水中学、惠水职业中学、盛华职业学院都有开设课程，在盛华职业学院开设的是长期性的课程，2014年，聘请杨昌飞当老师，2015年，聘请杨光成讲课。民族文化进校园这一块不仅仅是枫香染，还包括刺绣、扎染以及传统技艺和传统音乐的都有。其三，枫香染工艺的活化活动。2010年，在县非遗办的组织与帮助下，布依族成立了“枫香染的农民专业合作社”，后来又引进对枫香染和民族文化比较爱好的人来投资合作成立公司，国家级传承人杨光成也注册了一个“惠水县枫香印染技艺农民商业合作社”。尽管这些合作社或公司运作比较困难，但仍然在摸索与坚持，瓶颈是自主产品研发能力缺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