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 林
人们义愤填膺咬牙切齿地骂着豫章书院,用当年痛骂杨永信的方式狠狠地骂着。据当事人控诉和媒体曝光,这个号称“用国学精髓染化问题少年”的书院,以杨永信那种暴力治网瘾的方式“教育”少年,学生在里面都遭受过被戒尺、“龙鞭”打,被囚禁在黑屋中,吃难以下咽的食物等各种虐待。一个心理留下深重阴影、不堪折磨曾以吞饮半袋洗衣液自杀的少年向媒体讲述了他的可怕经历,父母以“到江西旅游”的方式把他骗到这个学校,然后开始了噩梦,在他眼里这儿是彻头彻尾的地狱。他现在恨周遭的所有人,害怕有人对他好。
痛哭流涕的父母们对自己的选择追悔莫及,绝望地反思说,把孩子送到这样的学校是自己最后悔的决定,非常对不起孩子。—— 悲剧让人揪心,一点儿都不错,罪魁祸首确实并非作恶的豫章书院,而是这种不负责任的父母,把孩子当麻烦一样“甩”给了豫章书院,以“为了孩子好”这种堂皇却既自私又愚昧的方式把孩子送到了魔鬼手中,留下永远无法抹去的心理伤痕。
豫章书院成为众矢之的,可有必要反思的是,这种把孩子当工具一样驯服的“黑屋化教育”是怎么出现的?是先有父母心中的黑屋,有社会化的黑屋思维,然后才有豫章书院的黑屋化教育。“问题少年”并非一个客观存在,而是失去教育能力的社会体制制造出来的,正像当下很多“疾病”都是方便规训而制造出来的一样。失去教育耐心和教育能力的父母和育人者,回避自身的问题,把问题都推给孩子,动辄认为孩子有问题,动辄把孩子的正常品性当成“需要治的病”,而不反省自身。
平常越不关心孩子、越没有时间陪伴孩子的父母越容易焦虑,把自己的焦虑投射到孩子身上,没有耐心跟孩子交流,把爱动的孩子当成“麻烦”—— 然后就制造出了一种“病”。很多所谓问题,其实只是大人焦虑的一种投射。看看那个母亲的反思,“儿子当时不上学,老想上网,我作为母亲,心里又焦急又痛苦,已经没办法了,一心想让孩子走出这种消极情绪。”于是,她在网上键入“戒网瘾学校”,“这家豫章书院引起了我的注意,我看学校的宣传页面做得很好,提倡国学教育,我认为这是一家教育孩子向善的学校。”——其一,有没有反思过,“老想上网”的习惯是怎么养成的?是孩子的错吗?父母在家里在孩子面前整天盯着手机和电脑,给了孩子怎样的教育环境?没时间和耐心陪伴孩子,孩子稍微一闹,就玩手机、IPAD,孩子能不“老想上网”吗?父母的没有耐心使孩子养成上网习惯,又没有耐心帮孩子戒除网络依赖,于是想把孩子当“麻烦”甩给别人,到网上找专家,随便搜到个地方,都不仔细考察一下,竟就把孩子送过去了,可见是多么的焦虑多么的不负责任,家长这病,难道不比孩子的“老想上网”严重多了。
一不反思孩子身上那是不是“问题”,二不反思所谓的“问题”是怎么来的,三没耐心帮着孩子去克服所谓“问题”,看到孩子“没有呈现出自己希望的那个孩子”,用成人的焦虑霸道地把孩子关进了一个他们无法挣脱的黑屋。—— 先有了心里这个黑屋,才会觉得自己孩子有病,把孩子当成问题和麻烦,送到那些乱七八糟的地方。豫章书院的“治病”方式,不过是那些愚昧父母“黑屋思维”的延续罢了。愚昧父母以“为孩子好”的名义把孩子送到那里,而那个书院,以那种残酷的方式对待孩子,用的名义不也正是“为孩子好”?父母“为孩子好”的焦虑有多沉重,黑屋里的暴力就有多可怕。孩子走向豫章书院黑屋的路是病态父亲铺就的,把孩子当成麻烦甩给了豫章书院这样的地方,期待他们有立竿见影的良方,最后要么是电击,要么是戒尺暴打,要么是黑屋。
丑闻曝光后,这个豫章书院应该会关门了。但父母和舆论焦虑中的“黑屋化思维”更值得我们思索。
2011年在南昌青山湖区复办的豫章书院,号称恢复的是一座“停办了113年的千年书院”。但是,直到清末受到西学影响更名以前,那座名列江西四大书院的机构,都代表着南宋乃至中国古代教育的一个高峰。不止是程朱理学成就了书院的名气,思想自由、学术探讨的风气和制度更是书院经久不衰的保障。而顶着所谓“国学”皮囊的“复办”书院,有的只是带着远古气息的戒尺、龙鞭,学生基本的人身权利都被丢在一边,更遑论自由和个性。
千百年来中国教育的沉淀自有其灼灼放光之处。溯其根源,“因材施教”的古训中就包含了对待不同学生应有的态度。我们更应该思考的是,这些曝光后让几乎全社会同仇敌忾的“学校”,为什么总能在聚光灯照不到的时候,找到一块适合生长的土壤,和一群愿意拿孩子的幸福、甚至性命來浇灌它们的家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