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日遐思：悲喜愁怨各缤纷

李原昭

《红楼梦》之“感秋深抚琴悲往事”

千年悲愁一梦同

秋天是悲伤和愁苦的，特别是在北方，秋风过处，落叶满地，秋雨落地，凉意升起，庄稼都被藏进了谷仓，动物们也在为过冬打算，大地开始变得荒凉，常常让人生发出无限悲叹。

元鼎四年（前113年）的秋天，汉武帝刘彻到河东汾阴祭祀后土，乘坐楼船行于汾河之上，饮宴中流，极尽欢愉，然而宴罢却悲从心起，写下一首《秋风辞》。他看到了“秋风起兮白云飞，草木黄落兮雁南归”，触景生情，想到了七八年前就已凋世的李夫人，“怀佳人兮不能忘”。尽管此刻“箫鼓呜兮发棹歌”，笙箫齐鸣，气氛热烈，足以让人忘记哀伤，但是“欢乐极兮哀情多”，乐极生悲，44岁的刘彻难掩对人生短暂的无奈，感叹“少壮几时兮奈老何”，纵是拥有盖世功业的帝王，也无法阻挡生命如秋天一样日渐凋残。

800多年后，孟浩然在吴越漫游，他也感受到了“木落雁南渡，北风江上寒”的萧瑟，在苍凉的山水之间，孟夫子难掩思乡之情，仿佛喃喃自语道“我家襄水曲，遥隔楚云端”，迢迢路远，于是“乡泪客中尽，孤帆天际看”，思乡的眼泪洒了一路，他似乎也看到了家人远望着天际，盼着他乘坐的孤舟出现。原本是襄阳隐士的孟浩然，此刻奔走东南，彷徨在继续归隐还是从政的歧途之上，“迷津欲有问，平海夕漫漫”，孟夫子思归的哀情和前路茫茫的愁绪混杂在一起，正如眼前的景色一样，迷茫不清。

900年后，同孟夫子一样迷茫的诗人马戴客居灞上，“灞原风雨定，晚见雁行频”，大雁一群群南归，而他自己则是“落叶他乡树，寒灯独夜人”，在落叶的萧瑟中忍受着寒夜的孤独。“空园白露滴，孤壁野僧邻”，寂静的秋夜里，听着露珠一滴一滴打在枯叶上，隔壁的邻居是一位闲云野鹤、不问世事的僧人。此时的马戴亦仿佛出尘修真的僧人，而事实上他是来长安求取官职的，却一直没能找到进身之阶，所以不免自问“寄卧郊扉久，何年致此身”。这一问中饱含了作者怀才不遇的悲苦和进阶之路的渺茫。

秋山访友图 绢本设色 133×29cm 明 唐寅

千年后，南唐后主李煜未能守住自己的国家，被俘到汴京城里过着囚徒生活。时值秋天，“昨夜风兼雨，帘帏飒飒秋声。烛残漏断频欹枕，起坐不能平”。秋风秋雨的肃杀之声让他坐立不宁，更让他忆起南唐旧日光景，只可惜“世事漫随流水，算来一梦浮生”，转眼间从一国之君成为阶下之囚，欢歌笑语也被烛残漏断的落寞所代替，于是在他看来只有“醉乡路稳宜频到，此外不堪行”，只有醉生梦死才是最安稳的路。然而即使他颓废如此，最后也不免被毒杀的命运，此间的苦，浸透在他残余的人生里。

千余年之间，两位帝王虽然功业迥异，然而在秋的悲凉里，对人生都充满了悲观与无奈：两位书生遭际虽不同，但在寂寥的秋风中，同样孤独和迷茫。这悲苦的色调，同样感染着一代代华夏子孙，在秋风秋雨的凄苦里，述说着所有的失意，将情绪宣泄在冰冷的诗意里。

梦里怅怨谁更深

秋天是幽怨与怅惘的。幽怨时愁肠九叠、凄婉哀伤，在绵绵叠叠的情绪里，引人叹、惹人怜。怅惘时隐然若失，高涨的情绪遭遇跌停，虽不及幽怨深沉，但也足以让人长叹。

三国时，曹丕在他的《燕歌行》里曾经描写了一位幽怨的妇人在清秋季节里哀婉的情绪。那时，“秋风萧瑟天气凉，草木摇落露为霜。群燕辞归鹄南翔”，天地间一片肃杀凄清的景象，此时的妇人想起远在他乡的郎君，“念君客游思断肠。慊慊思归恋故乡，君何淹留寄他方”，妇人思念郎君肝肠寸断，便幽怨地问郎君，别人都是归家心切，为何你却狠心不回。接下来更是将这思念的情深刻画得细致入微，“贱妾茕茕守空房，忧来思君不敢忘，不觉泪下沾衣裳。援琴鸣弦发清商，短歌微吟不能长。明月皎皎照我床，星汉西流夜未央”。让人仿佛看到这位妇人因思念而抑郁，常常以泪洗面，纵然想弹琴抒怀，却总不能完成一支曼妙的长曲。夜静更深，独守空床，辗转难眠。哀伤、幽怨、孤独，随着时间的流逝逐渐增长，于是最后问出“牵牛织女遥相望，尔独何辜限河梁”，自己究竟犯了什么错，要和丈夫像牛郎织女一样被分隔两地。秋天的凄清更让这份哀怨深入骨髓。

煙岚秋晓图 绢本设色 615×35cm 北宋 范宽 美国大都会艺术博物馆藏

秋云叠嶂图（局部）

时光流转到南宋，另一位女子也和这位妇人一样，在深秋的寒凉里陷入了苦闷，她就是李清照。此时的她南渡避乱，丈夫已经去世，只能孤身漂泊。“天与秋光，转转情伤，探金英知近重阳。”西风飒飒，落叶萧萧，天气变幻中，看到菊花知道重阳将近。这个时节，“薄衣初试，绿蚁新尝，渐一番风，一番雨，一番凉”。她试穿了粗布衣裳，尝了新酿的绿蚁酒，没有了往日的欢愉，只感到一场秋雨一场凉。“黄昏院落，凄凄惶惶，酒醒时往事愁肠。”酒醉醒来，黄昏的院落里，除了风吹落叶，就只有凄凄惶惶的她孤零零地坐着。“那堪永夜，明月空床。闻砧声捣，蛩声细，漏声长。”白天尚且如此，更别说晚上了，明月下独坐空床，无人说话，只能在沉闷的捣衣声、细微的蟋蟀声和迢递的更漏声里消磨时间，久不能寐。全词哀婉、凄凉，百转愁肠与对亡夫的思念令她在冰冷的深秋倍觉感伤。

秋云叠嶂图 绢本设色 58×113cm 明 沈周 故宫博物院藏

康熙年间的一个秋日，愁苦的主角换成了纳兰性德。“新寒中酒敲窗雨，残香细袅秋情绪。”深秋寒雨敲窗，纳兰喝着酒，秋的愁绪如案头的一缕残香萦绕心头，久久不去。“才道莫伤神，青衫湿一痕。”心里想着别为此伤神，但是不知不觉间已泪湿青衫。是谁让他如此伤心？“无聊成独卧，弹指韶光过。”原来是他的心上人，只是弹指间已经过去了好多年。“记得别伊时，桃花柳万丝。”当时分别的时候，是一个桃红柳绿的春天，而此刻无聊独居，更形凄苦，也更让人怅惘。

秋风秋雨似快刀，总能将人从夏天美好的幻境中剥离出来，让你面对赤裸裸的愁怨与凄苦，让你在天高云淡的广阔天地里，更觉孤单与冷清，这也让幽怨与思念的情愫在这个季节里更加浓厚而深沉，造就了一片动人心弦的哀婉之声，回响不绝。

秋煞磨砺生豪情

当然，秋天里也不都是秋风秋雨愁煞人的苦闷，也有在这凋零与残败中孕育出的新的希望，给人以正向激励。

上元二年（761年），杜甫流落成都，求亲告友，总算在浣花溪边盖了座茅屋，有了栖身之所，不成想“八月秋高风怒号，卷我屋上三重茅”，屋顶茅草被狂风刮得到处乱飞，更可气的是南村的小孩欺他老迈无力，直接把茅草抱走了。茅草没有追回，天上又大雨如注，屋里也下起了小雨，床头湿得没有下脚处，被子冰冷得像铁板。如此凄r惨的环境足以击碎人的梦想，但老杜却没有因为这恶劣的环境而烦恼，忧心的却是正在经受安史之乱的时局。于是，在不眠之夜，他呐喊出了名扬千古的声音：“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风雨不动安如山。呜呼！何时眼前突兀见此屋，吾庐独破受冻死亦足！”逼仄的环境反而激发了他心忧天下的豪情。

秋山雨霁图 纸本设色 唐俊 南京博物院藏

数十年后，一位名叫黄巢的书生在长安城落了榜，失意并没有让他就此消沉，反而让他发现了唐王朝中充斥的腐败与黑暗，于是他带着怨气，更带着反抗的怒气，写下了“待到秋来九月八，我花开后百花杀。冲天香阵透长安，满城尽带黄金甲”。虽然未到秋天，但他借着秋景，发出了对腐朽王朝的怒吼。而后秋天到来时，他又写了一首咏菊花的诗：“飒飒西风满院栽，蕊寒香冷蝶难来。他年我若为青帝，报与桃花一处开。”他看到菊花在萧瑟的秋风里怒放，但芳香幽微，加之天气转冷，没有蝴蝶来采掇。看到菊花生不逢时，他颇为不平，便说如果将来自己成为主宰春天的神灵，一定让菊花和桃花一样在春天开放。在这飒飒的秋风里，黄巢没有哀叹，唱出的是改变命运的豪情。

杜甫诗意图册二 江村月色 纸本设色39×25.5cm 清 王时敏 故宫博物院藏

杜甫诗意图册十 秋山枫菊 纸本设色39×25.5cm 清 王时敏 故宫博物院藏

杜甫诗意图册五 秋山红树 纸本设色39×25.5cm 清 王时敏 故宫博物院藏

陶明渊诗意画册（局部） 纸本设色 27×21.3cm 清 石涛 故宫博物院藏

远在东晋的陶渊明则要平和得多。東晋义熙十年（414年）的秋天，刘柴桑下庐山去拜访已步入知天命之年的陶渊明，陶渊明写下了这篇《酬刘柴桑》。开篇说道：“穷居寡人用，时忘四运周。门庭多落叶，慨然知已秋。”隐居中的陶渊明自称将四时之序都忘了，直到门前落叶缤纷，才知道已是秋天。秋天到了，种的庄稼也熟了，正所谓“新葵郁北牖，嘉穟养南畴”。好食好景当前，也正是及时行乐之日，“今我不为乐，知有来岁不？”现在不去行乐，谁知道还能不能活到来年。于是，“命室携童弱，良日登远游”，让妻子带着孩子，选好日子登高远游去。整首诗，字里行间虽能够隐隐感觉到诗人流露出的一丝对人生未知的恐惧和生命飞逝的感叹，但总体上还是轻快明朗的情绪，喜悦中亦散发着平和恬淡的隐逸气质。

菊花图 纸本墨笔33×78cm 明 唐寅 天津博物馆藏

秋林逸居图 绢本设色69×217cm 清 蓝梦旅顺博物馆藏

对秋天的态度，能够与陶渊明媲美的，王维应该算一个。读《山居秋暝》，我们仿佛欣赏国画一般。“空山新雨后，天气晚来秋。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寂静的山野雨后格外安宁，天气也愈加凉爽，月光从松树的间隙里洒落下来，泉水在山石上潺潺流淌的声音清晰可辨。“竹喧归浣女，莲动下渔舟。”忽然间竹林中的喧闹打破了宁静，是洗衣服的女子们归来，莲叶摇晃，渔舟唱晚，寂静里增添了一份灵动。“随意春芳歇，王孙自可留。”面对这美好的画面，王维感慨道，春天的花花草草任它消散吧，王孙公子愿在这秋山里久留不去。此刻身处终南山下辋川别业里的王维，寻找到了自己的桃花源，也说出了自己的隐居之愿。

秋天，仿佛成熟的长者，挥洒着秋风秋雨，澆到人的心坎里，能给遭受挫折的人以刺激，让他们清醒：也能给恬淡者以诗意，让他们闲适地栖居。人们心绪不同，志愿不同，但都能从这个季节里汲取到人生的力量，勇敢前行。

亦有秋日胜春朝

秋天，也是令人欣喜的季节。层林尽染，多彩的颜色让人迷醉：遍地金黄，丰收的气息扑面而来。在这样的季节里，人们为之歌唱，陶醉其间。

“自古逢秋悲寂寥，我言秋日胜春朝。晴空一鹤排云上，便引诗情到碧霄。”当许多人沉浸于悲秋的愁绪中时，刘禹锡一反这悲绪，说秋天要胜过春天。在他眼里，秋日天高云淡，辽阔旷远，仙鹤排云而上，也将他的诗情引到了九霄。此时的刘禹锡正被贬朗州，却无半丝愁绪，更是唱出了景色壮绝、气势雄浑的好声音，读者亦能从中感受到诗人高昂的诗情。

如果说刘禹锡这首是大家闺秀，那么杜牧的《山行》则是小家碧玉。“远上寒山石径斜，白云生处有人家。停车坐爱枫林晚，霜叶红于二月花。”杜牧坐着车，沿着曲曲折折的山路上去，沿途看到白云飘浮之处还有三三两两的住户。他把车停了下来，因为夕照下的枫叶林红红火火得比二月里的花还要绚丽，喜爱之情洋溢在他的内心。跟着诗人的思绪，读者也被这满山的火红感染。

而在颂秋的诗篇中，能将这大小风范熔于一炉的，非王勃的《滕王阁序》莫属了。在他的笔下，序属三秋的九月“潦水尽而寒潭清，烟光凝而暮山紫”，积水消尽，寒潭清澈，淡淡的云烟凝结在天上，暮色中的山峦呈现出紫色。在这绚丽的秋景中，他来到滕王阁，看到“层台耸翠，上出重霄;飞阁流丹，下临无地。鹤汀凫渚，穷岛屿之萦回：桂殿兰宫，即冈峦之体势”。覆盖着琉璃瓦的层层楼台似高耸的青翠山峰，向上直插云霄：凌空欲飞的高阁红艳欲滴，倒映在水中，红波荡漾，却看不到地面。白鹤与水鸟停歇的小岛，极尽迂曲回环之势：如仙宫一般的滕王阁，与起伏的山峦相形有致。而站在这里望出去，“披绣闼，俯雕甍，山原旷其盈视，川泽纡其骇瞩。闾阎扑地，钟鸣鼎食之家;舸舰迷津，青雀黄龙之舳”。旷远的山原和迂曲的河流形势尽收眼底，里巷宅舍里的富贵人家，塞满雕龙画雀巨大船只的渡口，都能一览无遗。“云销雨霁，彩彻区明。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渔舟唱晚，响穷彭蠡之滨，雁阵惊寒，声断衡阳之浦。”恰值云散雨收，阳光将天空照得更加通透。落霞与孤雁一起飞翔，秋水和长天混同一色。归家的渔舟上传来歌声，一直传到鄱阳湖畔，南飞的雁群因寒意而惊叫，直到衡阳而止。作者将实景与想象结合，将壮阔与细腻融汇，展现出一幅绝美的秋色画卷，无怪乎后人赞他“写尽秋景”。在这秋景的背后，我们似乎看到了那位逸兴遄飞的少年，站立于滕王阁上高昂吟诵的潇洒风姿，也感受到了在这行云流水的语句背后，少年内心澎湃的激情。

秋壑飞虹图 绢本设色70×198cm 明 蓝瑛

旅图 绢本设色 97×141cm 北宋 郭熙 台北故宫博物院藏

湖亭秋兴图 纸本设色 102×181cm 清 黄慎 南京博物馆藏

滕王阁图页 绢本墨笔 26.5×27.5cm 元 夏永 上海博物馆藏

不过这3位似乎少了几许烟火气，南宋的范成大则将秋日写得更接地气。“新筑场泥镜面平，家家打稻趁霜晴。笑歌声里轻雷动，一夜连枷响到明。”秋天庄稼人丰收的喜悦从纸上满溢出来。“新霜彻晓报秋深，染尽青林作缬林。惟有橘园风景异，碧丛丛里万黄金。”霜染山林之后，诗人们往往沉浸于红叶满山的绝美风情时，范成大则独独赞美这橘园的景色，因为那一丛丛的树叶里长着让农人喜悦的黄金果。风景诗里也带着泥土味，不愧是中国古代田园诗的集大成者。

秋天就是这样丰富多彩，悲伤与愁苦同在，幽怨与怅惘齐鸣，悲苦的愁绪中孕育着希望的灵魂，也飘散着恬淡的基因，更有乐观者反其道而行，在满山遍野的火红与金黄中，欣然陶醉，奏出一曲色彩缤纷的岁月交响，千百年来在历史的深林里袅袅不绝。

耕织图册 清 焦秉贞 美国国会图书馆藏

秋风辞

刘彻

秋风起兮白云飞，草木黄落兮雁南归。

兰有秀兮菊有芳，怀佳人兮不能忘。

泛楼船兮济汾河，横中流兮扬素波。

箫鼓鸣兮发棹歌，欢乐极兮哀情多。

少壮几时兮奈老何！

旱寒江上有怀

孟浩然

木落雁南渡，北风江上寒。

我家襄水曲，遥隔楚云端。

乡泪客中尽，孤帆天际看。

迷津欲有问，平海夕漫漫。

灞上秋居

马戴

灞原风雨定，晚见雁行频。

落叶他乡树，寒灯独夜人。

空园白露滴，孤壁野僧邻。

寄卧郊扉久，何門致此身。

乌夜啼·昨夜风兼雨

李煜

昨夜风兼雨，帘帏飒飒秋声。

烛残漏断频欹枕，起坐不能平。

世事漫随流水，算来一梦浮生。

醉乡路稳宜频到，此外不堪行。

燕歌行二首·其一

曹丕

秋风萧瑟天气凉，草木摇落露为霜。

群燕辞归鹄南翔，念君客游思断肠。

慊慊思归恋故乡，君何淹留寄他方。

贱妾茕茕守空房，忧来思君不敢忘，

不觉泪下沾衣裳。

援琴鸣弦发清商，短歌微吟不能长。

明月皎皎照我床，星汉西流夜未央。

牵牛织女遥相望，尔独何辜限河梁。

行香子·天与秋光

李清照

天与秋光，转转情伤，

探金英知近重阳。

薄衣初试，绿蚁新尝，

渐一番风，一番雨，一番凉。

黄昏院落，凄凄惶惶，

酒醒时往事愁肠。

那堪永夜，明月空床。

闻砧声捣，蛩声细，漏声长。

菩萨蛮·新寒中酒敲窗雨

纳兰性德

新寒中酒敲窗雨，

残香细袅秋情绪。

才道莫伤神，

青衫湿一痕。

无聊成独卧，

弹指韶光过。

记得别伊时，

桃花柳万丝。

茅屋为秋风所破歌

杜甫

八月秋高风怒号，卷我屋上三重茅。茅飞渡江洒江郊，高者挂胃长林梢，下者飘转沉塘坳。

南村群童欺我老无力，忍能对面为盗贼。公然抱茅入竹去，唇焦口燥呼不得，归来倚杖自叹息。

俄顷风定云墨色，秋天漠漠向昏黑。

布衾多年冷似铁，娇儿恶卧踏里裂。

床头屋漏无干处，雨脚如麻未断绝。

自经丧乱少睡眠，长夜沾湿何由彻！

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

风雨不动安如山。

呜呼！

何时眼前突兀见此屋，吾庐独破受冻死亦足！

不第后赋菊

黄巢

待到秋来九月八，

我花开后百花杀。

冲天香阵透长安，

满城尽带黄金甲。

题菊花

黄巢

飒飒西风满院栽，

蕊寒香冷蝶难来。

他年我若为青帝，

报与桃花一处开。

酬刘柴桑

陶渊明

穷居寡人用，

时忘四运周。

门庭多落叶，

慨然知已秋。

新葵郁北牖，

嘉穟养南畴。

今我不为乐，

知有来岁不？

命室携童弱，

良日登远游

山居秋暝

王维

空山新雨后，天气晚来秋。

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

竹喧归浣女，莲动下渔舟。

随意春芳歇，王孙自可留。

秋词

刘禹锡

自古逢秋悲寂寥，

我言秋日胜春朝。

晴空一鹤排云上，

便引诗情到碧霄。

山行

杜牧

远上寒山石径斜，

白云生处有人家。

停车坐爱枫林晚，

霜叶红于二月花。

滕王阁序（节选）

王勃

时维九月，序属三秋。潦水尽而寒潭清，烟光凝而暮山紫。俨骖腓于上路，访风景于崇阿;临帝子之长洲，得天人之旧馆。层峦耸翠，上出重霄;飞阁流丹，下临无地。鹤汀凫渚，穷岛屿之萦回;桂殿兰宫，即冈峦之体势。

披绣闼，俯雕甍，山原旷其盈视，川泽纡其骇瞩。闾阎扑地，钟鸣鼎食之家;舸舰弥津，青雀黄龙之舳。云销雨霁，彩彻区明。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渔舟唱晚，响穷彭蠡之滨;雁阵惊寒，声断衡阳之浦。

秋日田园杂兴

范成大

杞菊垂珠滴露红，两蛩相应语莎丛。

虫丝胃尽黄葵叶，寂历高花侧晚风。

朱门巧夕沸欢声，田舍黄昏静掩扃。

男解牵牛女能织，不须徼福渡河星。

橘蠹如蚕入化机，枝间垂茧似蓑衣;

忽然蜕作多花蝶，翅粉才乾便学飞。

静看檐蛛结网低，无端妨碍小虫飞。

蜻蜓倒挂蜂儿窘，催唤山童为解围。

垂成穑事苦艰难，忌雨嫌风更怯寒。

牋诉天公休掠剩，半赏私债半输官。

秋来只怕雨垂垂，甲子无云万事宜。

获稻毕工随晒谷，直须晴到入仓时。

中秋全景属潜夫，棹入空明看太湖。

身外水天银一色，城中有此月明无。

新筑场泥镜面平，家家打稻趁霜晴;

笑歌声里轻雷动，一夜连枷响到明。

租船满载候开仓，粒粒如珠白似霜。

不惜两钟输一斛，尚赢糠核饱儿郎。

菽粟瓶罂贮满家，天教将醉作生涯。

不知新滴堪篘未？细捣枨虀买绘鱼，

细捣枨虀卖脍鱼，西风吹上四腮鲈。

雪松酥腻千丝缕，除却松江到处无。

新霜彻晓报秋深，染尽青林作缬林。

惟有橘园风景异，碧丛丛里万黄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