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然与康复:为何我们需要绿色疗法

2018-10-22 06:06丹尼奥温特巴顿撰文
中国园林 2018年9期
关键词:花园空间

(美)丹尼奥·温特巴顿 撰文

刘娟娟 译

克莱尔·库珀·马库斯(Clair Cooper Marcus)教授在她的《康复花园》一书中指出:“90%的花园使用者,在户外休息之后,心情都有正面的改观。[1]”爱思特·M·斯腾伯格(Ester M Sternberg)在她的《康复空间》一书中写道:“当你看到一个大家都喜欢的场景时,比如美丽的景色、日落、树林,休眠的神经细胞就会变得活跃起来。你的大脑如同吸食吗啡般兴奋![2]”2位作者都同时注意到,观察或待在自然环境中带来了身心的积极改观。把自然环境融入医疗保健并不是一个新的想法,而是早就深深地植根于人类历史中了。

1 康复花园的历史

最早的借助自然进行身体康复的场地是位于埃皮达鲁斯(Epidaurus)的阿斯克勒庇俄斯神庙(Sanctuary of Asklepios), 其坐落的山上空气清新,可以欣赏到郁郁葱葱的景色和自然的山泉,是古希腊古典时代的康复治疗中心。这个神庙是古希腊药神阿斯克勒皮俄斯(Asclepius)200多处庙宇中最著名的一处。对于患者而言,朝圣路上的饮食、锻炼和沐浴造就了最理想的疗养之旅。对古希腊人而言,整个场地是神圣的,建筑与景观融为一体,通向它的道路拥有着山坡、峡谷的景致特征[3]。

在日本,花园作为身心康复之地有很长的发展历史。花园的日语是“niwa”,是指一处神圣之地,用于崇拜自然之物的灵魂。花园体现了日本古代神道教对每一块石头、每一棵树木和每一处泉水的崇敬。西芳寺也被称为苔寺,是日本京都西边的花园,也是现存最早的受禅宗思想影响的园林。它的一个大池塘有着锯齿状的岸线,道路迂回环绕着小岛。花园为冥想者而设计,据说回应了1339年那个混乱的时代。美在不规则和非正式的自然过程中展现出来,彰显了石头、树皮、叶子和水的固有形式、颜色和纹理。松树笼罩着的小径,引导视线延伸至远处的景色和标志物,赋予了这段旅程空间的深度与连贯性。石板铺设的小路步移景异,缓缓地穿过如地毯般起伏的苔藓地面。不断变化的水面和岸线让人心旷神怡[4]。

日式花园出现不久,伊朗的波斯花园也达到了较高的设计水准。波斯花园是一个阴凉的沙漠绿洲,是对天堂的描绘,意思是美丽的花园被四周的墙壁围绕。无论宏伟或是简朴,天堂花园曾是波斯帝国建筑环境、公共公园、私人住宅以及宫殿的基本风格。以大地、天空、水和植物4个自然要素在精神上连接着拜火教的信仰。

这些花园在美学上与文学和诗歌、地毯和纺织品设计、微型绘画、音乐和建筑装饰保持一致,表达了对树木和芬芳的开花植物以及水的崇敬。夏哈巴(Chahar Bagh)或者说方形样式的波斯花园布局原则,已经持续了2 000年,对东西方的花园形式产生了广泛影响,像东方印度的泰姬陵,以及西方西班牙的夏宫。夏哈巴布局主要是由一个方形的围墙以及2条趣味横生的交叉水渠,将花园由南到北、由东到西分成四部分(图1)。

列入联合国教科文组织世界遗产名录的芬纳花园(Bagh-e Fin),于1590年在伊朗建成,是伊朗现存最古老的夏哈巴花园,也是夏哈巴花园的仿照范本。花园内向性让人放松和沉思,花园的感性美回应了自然。这是一种有序的自然形态,创造了花园内部宜人的小气候。阳光照在水上,反射到墙壁。喷泉给空气降温,飞溅的水声和芬芳的花香增强了感官的享受[5-6]。

与波斯同一时期的欧洲中世纪,修道院社区有着庞大的土地储备,第一手资料揭示了修道院花园和康养的关系。修道院里种植了各种各样的食物、香料植物和药用植物,以维持社区和访客的生活。800年左右,查理大帝签署了整个法兰克帝国的地产和修道院花园的规划,列举了89种植物,这些植物被广泛用做医药。在圣迦尔天主教堂(St. Gall)的规划中,对于3个花园的描述,我们可以看到一个典型的花园布局。果园,同时作为僧人的墓地,种有水果和坚果树,包括板栗、榛子、木瓜、无花果、苹果、梨、李子和杏;香草园,紧挨着僧人的医务室,有16个3m长、0.76m宽的花园菜地。许多草药中有孜然、茴香、百合、川芎、薄荷、玫瑰、芸香,鼠尾草,夏季香豆和黑眼豆。厨房菜园由18个6m长、1.5m宽的种植床,种植大蒜、茴香、葱、洋葱、韭菜、山萝卜、芹菜、甜菜、卷心菜、罂粟、防风、欧芹、夏香薄荷和许多其他的植物[7]。

关于园林最早的记载,是瓦拉福里德·史特拉伯(Walifrid Strabo,808—849)在hortulus中的记录,他描述了在门廊上爬葫芦和南瓜的抬升种植床的布局。同时也描述了伴生种植的细节,如香银叶蒿/芸香/苦薄荷(Silveryleafed artemesia, rue and horehound),用来保护爬藤。每种植物有不同的治疗作用,如治疗声音嘶哑、胃部不适、痛风、炎症、胸痛和中毒。

维护花园的工作被视为一种奉献行为,既满足身体和精神的需要,又将社区居民联系在一起。修道院封闭的回廊花园,为冥想和祈祷式的行走提供了保护。这片简洁开敞的绿色是中央雕塑或喷泉的背景。中央喷泉是精神疗愈和永恒生命之源泉,僧侣们以此来欣赏天堂花园。

在中世纪,许多旅客前往圣地,教会收容所会沿途安置保健所和庇护所。西班牙最神圣的圣地是圣地亚哥-德孔波斯特拉(Santiago de Compostela)。靠近大天主教堂的青年旅社圣地亚哥康波斯特拉(de los Reyes Catolicos),通常被称为第一医院。它的设计特色包括4个有廊柱的相互连通的庭院花园。其中2个花园从16世纪就完整保护起来,其中央水景被植物围绕。在治疗过程中,病人身心同时得到医治[2,8-9]。

人类的历史上,都有从植物中提取药物治疗疾病的记录。药方被铭刻在苏美尔石碑上,书写在埃及纸草象形文字书中,撰写进中国古代墨稿中,闪耀在中世纪早期的书中。最古老的种植药用植物花园位于意大利帕多瓦大学(University of Padua)。该大学于1545年在威尼斯共和国设立,目的是教学生如何识别和使用药用植物。这些植物的药用鉴定可能并不准确,容易出错或者被误导使用,可能会带来不良的后果。药用植物园大概种植了1 800种植物,因其有靠近船运中心威尼斯的优势,有许多全球采集来的外来植物。这个5英亩(约2.02hm2)花园由圆形的墙围合起来,目的是防止盗窃。建筑师丹尼尔·巴巴罗(Daniele Barbaro)设计了这个花园,在圆形内放置了一个方形,该方形由2条相交的小径分割成4个部分,这2条小径指向正南北和东西方向(图2)。4个凸起的正方形床中有4种不同的优雅的几何图案,在百年间逐渐增加中央水池、喷泉、日晷、和其他功能。直到19世纪,该园为植物学、医学、生态学和药理学等学科奠定了基础。这座花园在帕多瓦(Padua)的历史保护中心街区,被列入了联合国教科文组织世界遗产名录[10-13]。

图2 帕多瓦花园(Padua)平面图(引自Marten Kuilman.FOUR344 - Map of the botanical garden of the university of Padua. https://www.flickr.com/photos/quadralectics/4595305842)

英国和美国19世纪的精神病人庇护所发展了关于居住与治疗的新观念。这种新观念建立在贵格会(Quaker)道德原则以及对自然疗愈力量的信仰。马萨诸塞州的精神病院(Worcester Lunatic Asylum,现名为伍斯特州立医院)是精神病学家和贵格会教徒托马斯·柯克布赖德(Thomas Kirkbride)1854年计划建造的众多公共机构的典型代表。它位于乡村,但靠近城市设施、铁路运输和供水设备。在园区般的环境中提供了一览无余的景观,拥有塔楼和炮塔的维多利亚式建筑。因为日常的劳作和生产性的工作可以恢复病人的精神健康,这片宽阔的园区设立了一个病人可以参与耕作的农场。1843年的一份年度报告指出,在此治疗的病人建造了一个6m×18m的温室。1892年的帐目摘要列出了农场收成,其中包括2 138夸脱(约2 022.5L)的水,5 796个鸡蛋和496夸脱(约469.2L)的牛奶。英国维多利亚精神病人庇护所也有类似的描述。农场提供的工作机会,不仅有用,而且提供了社交场合,鼓舞人心[3]。不幸的是,精神障碍疾病并未得到充分的认识,许多构思欠佳的治疗方案都包含了严格的人身限制和严厉的惩罚[2]。

到了20世纪之交,由于对穷人与体弱者的人道主义关怀、道德规范和消毒处理的新观念,医院设计开始考虑开敞的空间、新鲜的空气和充足的阳光。西班牙巴塞罗那的圣·保罗医院(The Hospital de la Santa Creu I Sant Pau)在医学上吸纳了这些先进的观念,最终呈现出受大自然启发的审美意趣。它从1901年开始建造,被构想成一个四边形公园里的多彩楼阁,有宽阔的人行道、丰富的花园和庭院。建筑师蒙塔内尔(Domenich I Montaner)认为美有疗愈功效,能帮助病人恢复健康。最优秀的工匠们被雇来用花卉现代主义或新艺术运动风格来装饰地板、立面、立柱和柱头。马赛克壁画讲述了医院护理的历史。这些建筑物由地下隧道系统连接起来,方便运送病人进行治疗。圣·保罗医院(Sant Pau)运转到2009年,一直在不断地增加着新的建筑。随着花园重新种植新的植物,花园原本增强病人身体健康的功能减弱了。联合国教科文组织正以博物馆和文化中心的身份,将其恢复为世界遗产[14-16]。

社会科学家发现了自古以来园艺行为具有疗愈功能的证据,其中许多人关注它在战争时期的紧迫意义。最为美国人所知的第二次世界大战期间的胜利花园,是美国公共空间中随处可见的城市公园(图3)。胜利花园发起了一场全国性运动,在战争配给期间生产所需食物来“支持军队”,发展迅速。胜利花园通过把人们聚集在一起分享园艺经验,也满足了更大群体的社会需要和情感需求。波士顿的芬斯公园(The Fens)的胜利花园主要种植观赏植物,它现在是明尼阿波里斯市的道林社区花园,仍被悉心照料,生产着食物[17]。

肯尼斯·赫菲(Kenneth Helphand)对于大量战时花园的研究所揭示的故事鲜为人知。在他的《桀骜不驯的花园》一书中,赫菲记录了绿色空间在最不可能出现的地方提供疗愈,包括在一战中防御堡垒里的士兵们挖出的战壕花园。建造花园的冲动,既来自于实用性也来自治疗的考虑,展现了对战时压力、恐惧和与世隔绝的柔性应对。在第二次世界大战期间,美国西部的俘虏收容所的居民建造和照料了传统的日式花园。伊拉克的士兵和平民在经常遭到炮击的情况下照顾花园并获得收成。在那些最不适合生存的环境下,伴随着暴力和死亡的威胁,士兵常以心如磐石般坚硬冷漠而闻名,但他们以爱和奉献精神种植着小片绿地。动机既是维持生计,也是获得连接,不忘其他地方和时代的家庭与和平。正如在伊拉克的一名士兵谈道,我们这样做是为了“在这里种植一些绿色的东西”,然而,当他继续往下讲,更明确的意图浮出水面:“(为了不忘)美好的家庭时光,也许这个花园帮我克服了思家之情。 我的思绪随风飘荡回到家中,我们4个人在我们的花园里度过了美好的家庭时光[18]。

2 理论基础

利用自然干预来解决人类身心健康问题是当前的新兴研究领域,康复包括生理、心理和精神层面。世界卫生组织将健康定义为“健康不仅仅指没有疾病或虚弱,而是生理、心理和社会交往都完全良好的状态。[19]”美国国立卫生研究院临床中心的安·伯格(Ann Berger)区分了康复与治愈,无论病情进展如何,康复是个体整全感的获得[2]。那些在贫困社区工作和提出报告的人强调,在危机时刻,寻找意义和培养良好的情绪与适应能力同等重要[17]。

人类对自然环境的某些反应早已被科学研究证实。1984年行为学家罗格·乌尔里希(Roger Ulrich)针对外科手术康复期的病人展开了一项恢复状况的研究,发现那些通过医院窗户看景色的病人恢复得更好。通过各项检测,他们的生命体征更好;他们需要更少的止痛药和更短的住院时间。乌尔里希和其他研究人员正在探索病人对自然环境的心理和生理反应,寻找创造康复空间的重要因素。这一基于实证主义的调查,对风景园林设计和卫生保健从业者具有重大意义[20]。

图3 起源于美国20世纪40年代的胜利花园(引自Elmer C.Johnson. Victory garden, Chicago, 1940's.https://www.pinterest.com/daedalusbooks/victorygardens-of-tomorrow-and-yesteryear/?lp=true)

压力是影响健康的主要因素,自然干预可以缓解压力。虽然一定程度的压力会提高身体警觉和激励人的行为,但过多的压力会干扰身体的正常机能,包括应对能力和康复能力,以及两者的整体协调性。在花园和康复方面,乌尔里希断言,为了减轻压力,人们需要一种对周遭环境的掌控力以及拥有可供选择的各类空间。在医疗保健过程中,病人的压力主要来自于缺乏隐私、噪声和刺眼的光线。花园通过闭合空间和开敞空间提供隐私和社交需求。一个可以观望风景和他人的开放空间也可以有私密性。能提供运动锻炼的空间对老年人、慢性病人和儿童的身心健康尤为重要。混乱是另一种压力来源,要仔细考虑空间布局,利用地标等寻路策略来识别空间。最后,乌尔里希(Ulrich)定义了积极的干扰以及自然在改善情绪中的重要性。自然是包括欢笑、动物陪伴以及音乐的四大干预之一,自然环境可以改善健康和提升幸福。虽然这些发现是循证的,但是他说:“为什么大自然能帮助身心恢复,理论仍是不确定的;他暗示到自然干预的组成要素是嫩绿的植物,树木散布的开放空间和平和的野生动物。[20]”

环境心理学家所持有的关于人们倾向于选择哪些场所的基本概念,对于花园设计大有帮助,这类花园适宜于那些正处理压力并努力变好的人。注意力恢复理论(ART)强调了自然环境有能量帮助人们从精神疲劳中恢复。执行计划需要集中注意力排除干扰,这样导致了疲劳以及降低工作效率。对于奇特、动态、美丽等出众的事物不自觉地关注,称为入迷。强烈的入迷,比如在一个混乱而繁忙的城市里,让人疲倦不堪。毫不费力的,不经意的入迷使人活力焕发,注意力恢复[20]。

花园里的自然元素,植物、鸟、风和云,都能自然而然地产生一种奇妙的感觉。为了实现这一目标,花园需要成为一个人们感到有能力和有信心去探索的地方,并且当他们在与疾病作斗争时,他们能开放身心面对外界刺激。对于花园的康复理论的进一步支撑,来自于卡普兰(Kaplan)的相关概念:一致性、易读性、复杂性和神秘性。人们寻求一致性,一种事物融合在一起的模式。例如,不断重复的建成环境要素,如果这些要素有易读性,不会令人迷失或感到困惑,人们就可以去探索它。最后,如果花园有复杂性和神秘性,那么人们就想要去探寻。既有足够的多样性值得学习,又感觉呈现在眼前的要比预料中的更多[21]。人们“都渴望探索,同时能快速退回到舒适区”。因此,他们需要既激动人心又能给予灵感的元素,也需要与熟知的元素轻松连接。康复环境的关键是创造逃离,这是另一个重要的概念。为了给人一种离开的感觉,花园应该创造另一个世界,一个柔软而安静的迷人地方,让人神游。这样的花园在规模上并不需要太大,但似乎有无穷无尽的乐趣。景深感是主要的,可以通过层层纹理和有密度的种植来实现。对视觉干扰进行屏蔽同样也可以全面提升逃离感。设计师们可以利用这些概念,来思考不同健康状况的使用者如何进入花园,并通过舒适、丰富和奇妙的正面体验,找到自己穿过空间的方式。

进化生物学家E·O·威尔逊(E. O.Wilson)提出一个假设:人类对其他生物有亲近感。他把这一理论称为“亲生物癖”,并认为它根植于我们的生物进化过程中[22]。其他研究者强调“亲生物癖”既是有先天的也有后天习得的,如凯勒特(Kellert)所说:通过观察和帮助父母或者其他更有经验的人料理花园,花园文化得以强化。虽然花园离不开自然界的限制,但环境和经验塑造了每个人如何料理花园[23]。关心儿童游戏和儿童发展的读者可能会记得记者理查德·卢维(Richard Louv)的书《林间最后一个孩子》(Last Child in the Woods),它定义了儿童的自然缺失症,儿童规范化的行为与富有想象力的深度自然体验相分离。他认为,大自然的缺失可能与健康状况有关,如注意力紊乱、抑郁症和肥胖症[24](图4)。

瑞典研究人员乌尔里卡·斯特多特(Ulrika Stigdotter)写道:“场所也会对治疗产生影响。如果你生活在黑暗拥挤的宿舍里,噪声不断,你会感到压力。如果你独自一人,远离亲朋好友,你会感到压力。在这种情况下,你的免疫系统负担沉重,愈合过程减缓。”压力对生理健康有深远的影响,包括延长伤口愈合时间,降低机体产生抗体的能力,损害免疫系统,因此压力可能损害我们当前和将来的健康状态。在2002年的研究中,斯特多特(Stigdotter)发现拥有一个花园可以减少对压力的敏感度。那些居住区无花园的居民面临的压力是有花园的2倍。去花园的次数也很重要,那些从未去过花园的人,对压力的敏感度要比那些每周去一次花园的人高1.66倍。最后,她的研究指出,绿色植物的量对减少压力的敏感度方面也发挥了作用。那些生活在少量绿色植物的环境中的人的压力敏感度比那些生活在大量绿色植物的环境中的人高3倍多[25]。

以下2个康复花园都使用了设计支持来实现以下4个目标。

1)掌控或重新掌控(实质上和感觉上)。花园允许个人作决定。它还提供了暂时的逃离,一种“远离”的感觉,让使用者有机会控制自己的情绪并恢复注意力。

2)归属感和连接感。花园似曾相识,感觉像是病人、访客和工作人员的家。它有各种封闭和开放的空间,以供私人使用和公众交流。

3)运动和锻炼。花园支持低强度的活动,如步行、轮椅、园艺、正规锻炼和身体康复练习等,以减少压力和改善情绪。

4)感官刺激。花园通过人体五感来加强与自然的互动。自然干预会改善情绪,消除担忧,促进良好的生理反应。

3 当代实践

3.1 普吉湾退伍军人医疗中心的费舍尔之家

华盛顿大学的风景园林设计/建造课程计划每年完成一个当地的社区服务项目。在2010年和2012年,为那些来西雅图陪伴退伍军人进行漫长的医学治疗的家人建立了一个康复花园。许多退伍军人从很远的地方来到普吉湾的退伍军人医疗中心(VA)。费舍尔之家(Fisher House)是一个舒适如家一般的地方,适合家庭成员停留,从那儿步行就可以到达医院。自2008年以来,非营利性机构费舍尔之家已经在全美60多个住宿点接待了3 000多名退伍军人和现役军人家属。许多退伍军人都是战争幸存者,他们与创伤后应激障碍(PTSD)、抑郁和绝望作斗争。

图4 对自然的好奇心可以通过教师或导师来培养

当声音、气味和其他蛛丝马迹触动了原本残酷的战争带来的剧痛,他们易再次感受到创伤。他们通过自我麻痹而逃避行为和情感焦虑,他们可能会自我孤立,避免拥挤和封闭的空间。当他们的慢性紧张状态导致“减轻疼痛耐受性、焦虑、惊恐反应、失眠、疲劳和人格特征加重”时,常见的情况是过度兴奋[26]。

当他们应对情感和身体恢复的挑战时,爱着他们的亲人努力支持他们。费舍尔之家欢迎他们住下来,宿舍提供了一些隐私,并在公共休息室和厨房里能与其他军人家庭成员团结合作。这个房子对外开放,有许多不同级别的入口和窗户。它坐落在一片土地上,周围环绕着停车场和树林。最初的花园没有隐私可言,草坪、低矮的灌木和几乎显而易见的汽车和行人。参加设计/建造课程的学生的目标是创造一个环绕房屋的花园,为家庭成员提供舒适、有助于身体康复的自然接触。这是一个缓解压力的地方,既可以有独处的空间,也可以提供社交活动;也可以隔离噪声和人工照明,以及等候区域、走廊和治疗室的骚动。

图5 抬高的厨房花园种植池可以供居住者耕种并提供餐桌菜肴

图6 从冥想亭看喷泉

图7 一对母子在喷泉旁玩耍

图8 有意为之的费舍尔之家花园的自然镇静作用

学生们在整个项目中与职业治疗师和越南战争军医合作。为了了解退伍军人及其家属的身体和情感需求,学生们组成了专题研究小组,与当前的居民、医院工作人员、费舍尔之家董事会成员和维护管理人员进行了一系列社区会议。在照片偏好环节中,参与者添加了他们的评论,在不同设计元素,如座位、种植和园艺的图像旁边表达他们的偏好。设计师了解了居民所期望的活动内容和审美偏好。通过不断地合作,学生们完成了一系列的概念设计,并向费舍尔房屋设计咨询委员会提交。学生们综合了这次会议的反馈,完成了最终的设计方案。该场地用一系列半透明的木质栅栏板重新围合,对停车区域进行屏蔽,增加安全性,提高住户的安全感。木栅栏隔离了外界干扰,增强了住户隐私,是暂时躲避烦恼之处。一条2.6m宽的砾石小径穿过凉亭,连接所有的花园空间,并在建筑物周围形成一个完整的环形步道。整个花园的绿色比例很高,图案重复有序、清晰可辨。正如斯特斯多特(Stigdotter)的研究所记录的那样,场所的绿化降低了用户对压力的敏感度。

设计包括6个不同的花园空间。进入花园的第一个入口要通过一个后院空间。这个空间是一条铺装道路,穿过一系列抬升的蔬菜种植床。为了满足不同种植者的需要,种植床的高度不同,其中一个是专门为轮椅用户设计的(图5)。在靠近房子的地方,菜园加强了人们熟悉的“家”的感觉,并以一种使命感来激励居民们去管理花园。新鲜农产品和香料植物可以用于厨房烹饪。通过生长、收获和烹饪的过程,住户们建立了更深层次的情感连接,削弱了孤立感。后院尽头的一处凉亭标志着正式进入第二个花园空间,并为另一个凉亭和秋千长椅提供了一个框景视角。重复的凉亭是路标,为第一次使用花园的人确定了方位。

家长们可以在秋千长椅上轻轻摇晃,看着孩子们在小草坪上、豆角帐篷下或游戏屋里玩耍。清晰的视线增强了这个开放式草坪区域的安全感。一大片连香树,两侧的大型灌木引导访客从游戏区到第三个空间,这是花园最美的地方。一个小小的广场空间让人沉思。在螺旋形石头和玻璃马赛克的中心,是玄武岩和钢铁的喷泉。温柔的落水发出舒缓的声音,引人触摸(图7)。流动的长凳墙通向有顶的凉亭,凉亭朝向喷泉,四围环绕着有大木头和乡土植物的雨水花园。这个空间是内向的。使用者的背部受到了长凳墙的保护,减少了退伍军人若背部无保护时的无端恐惧和不安(图6)。小路继续延伸,穿过一座横跨雨水花园的小桥。这条小路进入最后的一系列空间。第四个空间是最私密的空间,有一张长凳被可感知的芳香植物环绕。这是一个独立区域,使用者可以在这里交谈、哭泣或悲伤。小路继续延伸,引导到一层被抬高的甲板,它也提供了隐私,可观望最后的空间——花园的“客厅”。在这一甲板空间,也即第五个空间,居民要求这个场地可以练瑜伽,举办演出和庆典活动,或团体会面。花园的客厅是一个很大的聚会空间,可以连接到餐厅和室内厨房。这是一个社交空间,有摇摆长椅和可感知的植物种植。它的核心特征是一个类似流水的雕塑,周围环绕着在风中轻轻摆动的观赏草。

费舍尔之家的花园是一个让人觉得熟悉的地方,给人以归属感和连接感。住户们可以在花园里种植食物,和孩子一起玩耍,暂时忘却流离失所,回归生活的常态。花园中的自然之物让人入迷,吸引了人们的注意力,包括令人着迷的流水,石质马赛克的图案,可以观赏各种鸟类和蝴蝶,或者在感知花园(Sensory Garden)的芳香植物中休息(图8)。整个花园是清晰可辨的。入口和出口的方向是清晰的,路径是宽的,通融的。场地线条清晰,地标放置的格局明确。费舍尔之家的花园结构清晰,但却不那么一目了然而显得无趣。从一个空间到另一个空间有一种神秘的感觉。每个空间都有独一无二的设计,一座喷泉、一个豆角帐篷、一尊雕塑或一座桥。植物在场地上交织,具有足够的可辨性,使用者可以安心驻足,但又提供足够的多样性,可以让使用者从一个空间到另一个空间进行探索。孩子们可以在其中玩耍,住户们可以在花园中锻炼、沉思、进行园艺活动、接受感官刺激和暂时逃避。所有感受到的花园品质帮助他们忍受在费舍尔之家住宿期间所面临的挑战,关乎福祉。

3.2 日经社区“一期一会”花园

2012年,另一组风景园林学生在西雅图国际街区的一个独立的生活社区日经社区(Nikkei Manor)建造了一座花园。这个人口稠密的城市区域附近有许多熟悉的便利设施,适合50岁及以上的日裔美国人老年居民,但是绿色的自然地块很难找到。现有的庭院花园未得到充分利用,没有隐私。在整修之前,一块12m×12m的地块已经塌陷成了一个坑。在与华盛顿大学的合作中,客户要求新花园灵活适应,以满足居民、游客和工作人员以及Kokkor Kai白天项目中的个人和团体老年人的活动需要。

学生们与当地居民见面,了解自然和人造元素的类型和性质,以及他们喜欢什么样的活动。通过视觉辅助帮助非英语母语的居民也参与其中。从与工作人员的讨论中,学生们了解到,从家里搬到退休公寓,这样的转变一度让老年人感到无所适从,从而产生一些抑郁、困惑和孤独的症状。对一些退休的人来说,失去工作可能导致身份的丧失。而对另一些人来说,则将应对和承受身体和心理衰退带来的恐惧。

在与当地居民和工作人员进行了紧密的合作,并对场地的机遇和限制进行评估之后,学生小组向日经社区提出了5项设计建议。他们的建议被整合成一个设计,并被命名为“Ichi-Go-Ichi-E”或“一期一会”,暗示花园中的某一时刻可以是深刻而超然的。

图9 日经社区花园入口

图10 所有居民都能进入的非社交的区域

图11 花园里的茶道

图12 座椅能为所有人所用,并提供了休息和思考的地方

这个设计布局包括2个相连的空间,坐落在院子角落里的是一棵深受人们喜爱的老樱花树,它是原花园的遗产。在花园现有的挡土墙上面是一层茂密的蕨类植物和禾本科植物,从墙角的花架处一直延伸到墙顶。在庭院的另外3个侧面,木制的坐椅和花架交替出现,绕着角落,甚至在樱花树下,营造出了一个供人交谈的半密闭空间。2个花架围合着一座喷泉,落水的声音掩盖了城市的喧嚣。居民们可以在此处找到私密、安静的片刻,与花园的景色、声音和气味产生联结。而场地内熟悉的樱花树,诉说着季节的流逝。

庭院的建筑一侧是停车场和主要入口之间的通道。为了将停车场掩藏于庭院外,这里设计了一个装饰木栅栏和滑动安全门。在大门上,一块传统雕刻的木头标牌上写着“Ichi-Go-Ichi-E”。在大门入口处,参观者随即进入一条蜿蜒曲折的小径,小径两侧有2扇雕有象征长寿安康的日本仙鹤的钢制屏风。玉绿色玻璃圆环装饰于屏风之上,玉在日本文化中代表着幸福(图9)。这些设计元素组合成了一个渐入佳境的花园入口。居民认同了这个花园中取自日本传统的象征和设计,花园创造了一种归属感。

整个花园对居民来说,都是方便可达和易于使用的,包括那些有视力障碍或移动障碍的居民。在入口处,进入开放庭院的混凝土过渡段,铺设不平整的碎料石,以提醒那些视力受损的人,他们正在进入花园。喷泉的声音是另一个路标。它与庭院对面的建筑入口保持一致,并帮助这个空间的使用者确定方位。花园里的所有区域都可以供轮椅用户使用。扶手沿着路径布置,并被集成到长凳的一体化设计中,方便起坐。所有的步行界面都做了防滑处理。重要的是,在设计过程中充分考虑了所有支持性功能,于花园中游览,每个居民都感到惬意和安全。每个居民的个人能力都有局限,但总的来说,常运动可以增强健康,带来幸福。

庭院是一个灵活的空间,日经社区铺设桌椅,用于举办庆祝活动、工艺活动和在户外用餐(图11)。在季节性的节日庆典中,樱花树上挂满了纸鹤和祷文。在没有运动设备的情况下,居民们利用空间进行太极和其他运动。

隆起的甲板和远处角落里突出的2.4m高的凉亭营造出了视觉上和实际上的逃离尘嚣的感觉。2个宽斜坡缓缓上升30cm衔接到甲板。在斜坡的中间,有一个长椅,长椅背后的混凝土种植池种植了日本枫树和低矮的多年生植物。2个斜坡通过连接2个空间,使得甲板和庭院形成了一个适宜步行和轮椅的环形小径。有顶棚的亭子是落脚之处,软垫椅子靠在有窗的后墙,露出了一个隐藏的小型观景花园。

从亭子里延伸出来的棚架,尤其是在温暖的季节,当地居民用来摆放盆景和室内植物。亭子分别选用了红色、黄色和黑色的木梁、柱子和椽子,因为这些颜色有着正面的象征性联想。亭子是举办庆祝等活动的正式场所,也是演讲者和音乐家的抬高的舞台。

设计的显著成就在于空间既独立又连续,具有无缝连接的流动感。在这个花园的小空间里,有许多可供选择的、私密或开放的场所。居民可以在大自然的环抱下、在阳光下或阴凉处,放松、散步,从事各种活动。设计细节中的建筑元素唤醒了日裔美国人熟悉的审美。花园有着丰富的事物,刺激着人们的视觉、听觉、触觉和嗅觉。不管有没有家人和朋友,居民们都感到安全可靠,每天都可以在花园中探索。在一些事先安排的项目和特殊场合中,花园里的艺术和手工艺、鼓乐、锻炼、游戏和庆典活动络绎不绝。日经社区花园(Nikkei Manor Garden)已成为一个远离尘嚣、联结自然、冥想静思或自我复原的地方(图12)。

注:文中图片除注明外,均由作者拍摄。本文作者Daniel Winter bottom教授来访交流,以及本文翻译获得2018年度国家外专局的外国高端专家项目“基于贵州山地园林生态文明目标的风景园林专业教学改革”(编号GDT20175400045)资助。

致谢:感谢金荷仙教授对本文提出的宝贵意见,感谢何明一对本文3.2节进行了校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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