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树桂花，熏香我流年的时光

文/粟远和

我不经意地发现，但凡花季，许多的弄墨舞文之人都喜将花移入自己的诗文里，这现象从古至今从未间断。

秋菊、莲花、寒梅是常引发文人感慨的花类，而稀有珍贵的牡丹、玫瑰或君子兰，生性具有的雍容华贵，烂漫矫情，含蓄端庄，却又让文人墨客触景萌生出许多的红情绿意。但此花类并非是大多数人所能常见和感悟其寓意的。若如此，文人倒有些附庸风雅的做派，远没有广博凡心、承接地气的桂花易被人欣赏与接纳。就桂花那小小的花瓣，是入茶的极品，醇香的桂花酒，饮醉了多少宾客，浓厚了多少乡情。于是，江南广袤大地随处便是桂树的影，才有了“八月桂花遍地开”“金秋桂子，十里飘香”千古之说。

从汉代至魏晋南北朝时期，桂花成为名贵的花卉与贡品。西汉刘歆撰《西京杂记》记载：“汉武帝初修上林苑，群臣所献奇花异木两千余种，其中有桂十株。”司马相如在《上林赋》中也有“桂菱木兰” 等记载。由此可见，桂花引种帝王宫苑，汉初已获成功，并具一定规模。桂花起始就沾了帝王诸侯的贵气，却因谦卑的品性，千年之后终赢得平民的欢喜，渐渐褪去了帝王强附的华贵，植根于民间，依然以满树的葱绿、金黄与清香，不卑不亢傲立在群花之中。

一日独自在小城的河岸边漫步，突闻桂花香味扑鼻而来，细细一看，原来茂密的绿叶下，金黄的桂花已点点绽放，那馥郁的香就从叶缝中挤出来，在空气中弥漫着。前些年，城区进行绿化美化，行道、河岸绿化树全以常年绿叶的桂花为主，其树形丰满，如一柄柄立着的绿伞，陪衬着小城的风景。一到秋季满城花香，让人心境怡然。

桂花的品种很多，但大体为金桂、银桂、丹桂、四季桂。若要我在这些种类进行选择，我还是青睐于橙红似火的丹桂。丹桂的花很小，单层的花瓣十分俏丽，一组组小花组成花序，有八或九朵的，多的有十余朵，像精心雕琢的工艺品串在枝条上，散发着清香。那香味很远很远都能闻到，十分撩人。但在小城里，却极少发现我所钟爱的丹桂，自然有些遗憾，难免清闲茗品桂香时，总会忆起老家那棵苍老的丹桂来。

老家那棵丹桂迄今已有三百八十多年的历史，据传是顺治五年间，由先人入寨时一位杨姓老者种下。桂树长在村校舍的北端，树高约十余米，胸经约三十多公分，因在花期常被人攀折，下部的枝条很少，嶙峋的树身有许多疙瘩，像一位饱经沧桑的干瘦老人。树的上部稀疏地分出一些虬枝，倒是绿叶密密麻麻罩在枝条上，突兀它依然强大的生命活力。桂树有些歪斜地长着，在空旷里，如奇形古朴的盆景，为灰暗的校舍点缀了一抹景色。

每年的农历八月中旬，那些小树枝上便开始冒出颜色浅淡的点点花蕾，在几日秋风的絮语里，把害羞的花蕾逗开了殷红的小嘴，小小的花朵合瓣四裂，散发着醉人的浓浓郁香。在我的记忆中，这棵桂树的花开得特艳，那花瓣饱满，色泽光鲜纯净，一簇簇、一串串挤轧在树干上热烈地绽放，因叶少的缘故，从远处便可看到满树的橙红，像高举的火炬。最是那些爱美的女生，这时节抛却了原本的羞涩文静，常常三三两两跑到桂树下偷偷地攀折花枝。她们有的把花枝插在长发间，有的把花瓣从枝上抹下装入小衣袋里，上课时，满室轻扬着桂花的暗香，让大家心境舒畅，神清气爽。还有的则将花枝带回家，插入一个盛有水的瓶子，摆放在房间窗台前，每晚枕着花香入梦。记得有次我向女生讨要两节花枝带回家，也学着把花枝插入装水的瓶里，放在堂屋的桌上，于是满堂花香四溢。正自鸣得意之时，却被父亲一阵数落：“那桂树也是有生命的，能经得你们几回折枝？”我轻声嘀咕：“又不是我折的。”“谁折都不对。”父亲不容我分辩，语气中带着严厉，我虽然感觉委屈，但再也不敢吱声。现在想来，完全理解父亲当年对我的责备。树也是有生命的，它对人类的贡献多种多样，更是不可估量。而今自己从事林业工作，保护森林更是我们的天职。三十多年的职场生涯，让我早已明白“爱她就要呵护她”这个道理。

“何须浅碧深红色，自是花中第一流”。丹桂在所有桂树品种里是佼佼者，丹桂的花香更是无与伦比。曾有路人途径我的老家，离村寨尚有五六里地，从闻到的香味便知此地必有桂树，丹桂之香可见一斑。在花开的那段时间，无论家乡空旷的田间地头，还是吊脚楼下的小巷里，到处弥漫着丹桂的清雅花香。尤其是中秋之时，沁人心脾的桂花醇香为邻里乡亲平添了几许节日的温馨，橙红色的丹桂花瓣里闪耀出农人春华秋实，五谷丰登的欢颜。

后来，我从古树名木普查得知，家乡那棵丹桂树从树龄而言，在全县是唯独的一棵。但遗憾十多年前的一个雨夜，早已空心的树干被狂风腰折，本以为这棵古桂树从此香消玉殒，再也难觅芳容。那日回老家，我特意到校舍去看了那棵丹桂，一截两米多长的树干还深扎在土壤里，从树干上又长出许多新枝，油亮的绿叶更加繁茂。我不禁对这棵只剩小半节树干的桂树肃然起敬。历经数百年风吹雷击，依然百折不挠，以顽强的生命力扎根故土，当金秋来临，依旧向世人显露那一树的芳华，吐露满枝的芳香。我伫立树旁，以心祈祷，唯愿老家这棵丹桂日益芬芳。

白露秋凉，总会伴着心绪的缠绵。有人说秋是结愁的季节，那是因观落叶凋零和兼葭秋水触景伤情引发的落寞与悲凉。如果漫步秋阳里，看江南遍地的桂花，那一树树的金黄、银白、橙红，想必又会是另外一种心境，情不自禁会坠落“绿玉枝头一粟黄，碧纱帐里梦魂香”的幽幽意境中。面对萧瑟秋风，桂花是秋日里烂漫纵情的仙子，尽管花期短暂，却渲染出“揉破黄金万点轻，剪成碧玉叶层层”大美之相，挥洒出“ 江汉光翻千里雪，桂花香动万山秋”的磅礴气势。已然，我对桂花的喜爱不仅在于它的馨香，也不仅在于它的素丽，它的淳朴清净、飘逸洒脱、坚韧顽强的品性更是点燃心中情愫的理由。

阡陌纵横间，花香入梦醉江南。正是秋日辉煌时，那一树的桂花香，浓郁了这个斑斓的季节，亦熏香了我离乡流年的每一寸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