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继英
传统小说在结构上非常注重情节的完整性。在叙述中比较注意事件在时间上的连续性。而在电影中,却可以通过电影语言,即利用不同镜头的组接将时空完全打乱,以凸现作者所要表现的内容——或揭示人物的心理活动、或展现事件之间内在的联系,或通过将看上去互不关联的镜头组接在一起,使观众从中领会作者赋予其间的思想、价值和审美观念。小说如果能借鉴电影的这一艺术表现方式,相信能更好地丰富小说的艺术表现手段,避免了不必要的交代和铺垫,小说也更加凝练,内涵更为丰富,将大众的眼球引向作品的精神指向和价值旨归。
张爱玲的很多小说就是将电影的技巧运用到小说的创作中去。现在有一些学者在研究张爱玲小说时,就从张爱玲的小说与电影的关系入手去研究,这是一种思路。张爱玲小说对电影手法的借鉴,首先就表现在对电影蒙太奇手法的运用上。《金锁记》里就有多处令人称奇的电影化表现手段,这或许也是这部作品一问世就赚取各方赞誉的原因之一。另一个上海女作家严歌苓也是这方面的创作高手,电影化叙事是严歌苓小说创作的一大特色。
一、画面的艺术隐喻性
这主要体现在她小说塑造人物形象时较少的语言,而是更多地贴近生活的动作和神态,给读者以极强的画面感,以此凸显人物性格和人性的复杂。在小说意境的营造上也大多是力求以纯画面的、风格化的静态形象来表达创作者的意图,追求艺术的隐喻性。描绘景色时用由远及近、细致入微的方式拉近镜头呈现各种景色。虽然其语言略显失去严谨性,但这些画面也并不是片段性的,而是连续的、有一种内在的联系和艺术的隐喻性。这种贴近生活的画面和动作更能给读者带来画面感,读者已不由自主被画面吸引,尽管时空交错,读者却未注意是否有僵硬切换的成分。
《陆犯焉识》开头这样描写景色,“无垠的绿色起伏连绵”到“绿色大漠尽头的庞然大物”,由远及近把镜头拉近,一群特殊的囚犯从画面中自然引出来,其中有一个人就是陆焉识。除了景色,语言描写也独具特色,如开头处邓指的语言:“你女儿怎么这么霉气?!长得排排场场的,摊上你这么个瘟爹!” 这些语言形象生动,同时用问号和感叹号强调人物不可思议的语气。
除此之外,严歌苓小说中运用电影拍摄时常用的“蒙太奇”手法也非常娴熟。作为影视意识领域里的一个基本理念,“蒙太奇”不仅指影视作品中独特的剪辑组合,更是一种独特的思维方式。它要求创作者时刻从“声画本位”出发,善于从丰富的生活素材中发现和选择适合影像表现的元素,从而打破时空观念加以组合拼接。这一手法运用到小说创作中更容易让读者有一种代入感,画面感极强,给读者深深的震撼。严歌苓在小说创作时通常采用不同人称的交错出现,令叙事焦点不断变幻流转,以插叙入手,将过去与过去、过去与现在、现在与将来连接起来,创造出一种新的意义。以“婉喻的炮楼”一章为例,本章主要以孙女的视角描写孙女想象中祖父的行为,然后转换为祖父的几句解释:“碰上跟文字打交道的事情,能不做就不做,到头来都是吃力不讨好”。 解释后又转换为祖母失忆的纯真模样。三种镜头的交织运用产生了新的内涵:陆焉识归来后渴望弥补妻子婉喻的爱情与付出,孙女懂其艰辛,而妻子却如初生婴儿一样纯真,什么也不知道,这深层表达出陆焉识所向往的归来自由正在禁锢他的行为,他原本渴望的爱情已变成了一场没有回应的弥补。
二、结构的影视化处理
严歌苓《陆犯焉识》的写作目的是为了几年祖父,她曾多次探寻祖父的人生遭遇和精神世界,试图描绘出自身家族史,借以反思中国特殊年代的历史以及对二十世纪中国知识分子命运的关注。这种写作目的使得作者有意识地以多重视角构建叙事情景,借此满足自身作为孙女的愿望,并以上帝视角深化主题,将作品反映的主题和现实拔高,由对一个人的怀念变为对一群“边缘人”的深刻思考。
《陆犯焉识》的题材核心是“肃反”、文化大革命时期及其之后,主人公陆焉识在1954年由于不识时务被判无期,在其进行服刑劳改中,经历了文化大革命,直至文革结束才被平反释放。复杂的政治背景凸显陆焉识追求自由而不屑于权威的特点,然而正是这些特点使其倍受历史考验和煎熬。从1954年到1976年,他经历转狱、劳改、逃跑和勾心斗角。所有的经历都不是他一个人经历的,而是被文革贴上各种标签的知识分子都会经历的,这正反映了一群“边缘人”在复杂时代背景下的艰难遭遇,历史和政治的复杂性,使作者用多种逻辑交织的行动来串连所有的事件,以多重视角描述当时的场景。
作品主要从1954年前、1954年至1976年,以及1976年之后三个时期来叙述。由于时间跨度广,因此不可能所有事情都详细叙述,这就决定其使用时序、时距和频率变换的叙事话语。同时,为了保持文章的趣味性和悬念,作者多次采用倒叙和插叙的方式叙事。空间的多重性主要指主人公陆焉识所处的空间包括美国、西北监狱和家三个主要场所,除此之外还有其教书的大学等地。由于空间多重,因此作者不得不采用时序变换的叙事手法,使空间过渡与情感表达更加自然。
严歌苓将不同时空的故事放置在同一环境下,从而增强了其叙事深度。《陆犯焉识》中有三章并列,其章标题分别为“上海1936”、“上海1963”、和“重庆女子”,這三章时间间隔很大,分别是1936年、1963年和1940年,空间分别是上海、上海、重庆,这三个空间都是陆焉识的主要支线空间,而其中所包含的主要人物的形象也非常丰富,这些人物形象可以从侧面衬托陆焉识的多面性。在这三章之前,陆焉识还在西北地区的小县城中逃跑,更显示出时空的交错。
重塑符合作者自身叙事发展的时空形态后,作品更凸显出陆焉识在多年后对冯婉喻的理解和爱。陆焉识后悔当时第一眼见到冯婉喻时没有喜欢这个女人,也后悔在冯婉喻成为其妻时没有珍惜她,更后悔到如今也没机会告诉她自己和韩念痕的事情。这种时空交错与重塑的手法使得人性内涵顺势表达,也清晰地解释了为何在入狱多年后,陆焉识才意识到自己终于喜欢上了妻子冯婉喻。
时空交错的叙事手法除了对作品的情感表达有一定的影响,同时也可以引出多个支线故事情节。比如主角在上海和国外的生活,这相对于在大草漠的打压生活,算是作者另外增加的一条支线情节,但使用时空交错手法可以更流畅地切换主线与支线的发展,不仅可以在情节推动中增强读者对于人物的理解,而且可以丰富人物的多方面形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