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山有座金牛城

段新民

随着年龄的增长，常常会不由自主地回想过去。就如俗语所说：现在的事儿记不住，过去的事儿忘不了。对于家乡娄烦而言，因着童年的生活，确也生出不少感慨，故多次拟写成文，以抒其情。然而，对于过去曾长期生活的故乡古交来说，也不时让我牵挂，甚或生出更多的感慨来。

上世纪八九十年代，我在古交工作。那时恰好是刚刚改革开放，古交被列为国家“六五”“七五”计划重点建设项目。西山矿务局上马五座大型煤矿，太原煤气化公司也建了两座大型煤矿，古交地方更是开了不少小煤矿。可谓轰轰烈烈，热火朝天。

翻阅古交的历史，其实也并不复杂。隋朝时曾是交城县的县衙所在地，到唐朝时县衙迁到现在的交城县城。因此，旧地便称为故交，后演变为古交。古交因有金牛拉山的神话故事，又被誉为金牛城。古交再度成为一个县级行政区，已是1958年。国家为了开发这里的资源，将原交城县和阳曲县的几个乡镇合并，成立了太原市古交工矿区。虽为工矿区，也只是建了一个钢铁厂。直到改革开放后，这里才真正得以开发，成为全国著名的主焦煤基地。到1988年，因矿而立的煤炭城市已具雏形，国务院便批准成立县级市，专门为矿区服务。

古交在过去没有名气，既没有知名的自然景观，也没有珍贵的文物古迹；既没有特殊的人物出现，也没有大的事件发生。这个山高坡陡、沟壑纵横的地方，外界是很少知道的。然而，恰恰是在这个封闭的地方，却发生了一段浪漫的故事。这个故事的主角叫桃香，她竟然将自己一段幽怨的爱情故事哼成了千古绝唱，成为自清乾隆以来一直被人们百唱不厌的歌曲《交城山》。据传，清乾隆年间，交城县平川的西营村有个叫福牛的，后生从小便与本村姑娘桃香要好。可到他们十五六岁时，县城的皮匠却引来了北山的一个小伙子。桃香的父亲为了丰厚的彩礼，便将女儿嫁到了北山原平川的郭家梁村（此村后来属古交市常安乡郭家梁村）。情人分开，度日如年。桃香每日在去沟里的小溪浣衣时，禁不住吟唱起相思小曲来。后来，福牛因山下河水纠纷，与村民械斗而亡。这令桃香万念俱灭，故而在思念情人的曲调里，又增加了幽怨的成分。致使一首歌曲如泣如诉，成为绝唱：“狠心的老子没主意的娘，不该把奴家贬发到郭家梁。郭家梁上没有好茶饭，只有那个莜面栲栳栳山药蛋。抬起头来是黑凛凛的山，低下头是满眼的石头滩。灰毛驴驴上来灰毛驴驴下，想回家没啦外好车马。交城的山来交城的水，不浇交城就浇了外文水”。虽然这首歌历代都有不同的版本，但原作词作曲首唱者应为古交郭家梁的桃香，是毋庸置疑的。

從歌曲中可以看出，古交这个地方应该是一个自然条件比较艰苦的地方。农民世代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过着与世隔绝的小农经济生活。抗日战争时，这里曾诞生过一个有名的政权机关，就是共产党领导的晋绥边区第八分区。而就是这个第八分区，培养了大批优秀的干部，其中一些后来成为了国家和地方的领导人。

到1958年“大跃进”时期，古交建起了钢铁厂，这里也便成了工矿区。而这时的工矿区，产业品种单一。除炼钢外，农民仍旧守着薄田，过着简朴的生活。古交小城建在汾河与大川河狭小的河川里，盖着一排一排灰色的平房，如同大县里的小镇子。居民生活在这里，很少走出外面的世界去。虽然从古交到太原直线距离只有二十多公里，但要经过山高路陡的西山石千峰，左旋右转，绕着坑洼不平的盘山公路下山，要走整整一天。到山上拉煤的大卡车，常常被甩到了沟里。因此城里的司机无论驾驶技术多高，轻易是不敢上山的。若是遇上冬天积雪，古交便真的与世隔绝了。

古交因是交城、阳曲的部分乡镇和静乐的几个小村合并起来的行政区，故而文化底蕴不一，风俗习惯各异。过去虽然也曾有过文人折遇兰，但却属凤毛麟角。这里多是山庄窝铺，教育落后，致使这里走天下的人很少。既没有如晋南一样考出去的进士举人，也没有像晋中一样走南闯北擅做生意的晋商。

上世纪八十年代初时，古交始以其名，真正驰于海内外了。这里埋藏着全国最好的主焦煤，堪称焦煤中的“O”型血。且面积广，储量大，是一块名副其实的风水宝地。铁道兵开来了，打隧道，铺铁轨，一条通往省城的铁路通车了；工程兵开来了，深挖洞，广建厂，几座大型煤矿赫然矗立起来了；几十层的高楼大厦拔地而起，这在当时的省会太原都是少有的；公园、学校、医院、文化宫星罗棋布；商场、酒店、宾馆如雨后春笋；小煤矿、小铁厂、小焦化厂遍地都是。一个个专业户、重点户脱颖而出，成为改革开放以来首批由农转商的富裕区县。经济拉动消费，消费又刺激了经济。做小买卖的、打工的、唱歌的，纷至沓来，都想在这里淘到自己的金子。公开招聘的人才涌来了，分配的大中专学生报到了，解放军整建制地转业了，来自四面八方的人们流向了这里，带来了不同的文化、不同的习俗、不同的衣着、不同的口音。这个被誉为山西“小深圳”的古交，迅速崛起在太原的西山顶上。

快速发展的古交，成为山西省的经济十强县，也成为全国最大的主焦煤基地之一。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特殊群体“煤老板”，成为那个时代的佼佼者，也成为大城市房地产商、奢侈品商青睐的大主顾。

进入二十一世纪以后，政策开始逐步进行调整。小煤矿关闭了，需求量减弱了，价格低迷了，这个“有水快流”的资源型城市也突然变得沉默了。古交面临着又一次的改革，又一次的转型，又一次的阵痛。面对如此局面，古交人在努力，上级在支持，如何才能摆脱困境，重整经济，是资源型城市普遍面临的一个问题，也是政界、学界、商界都在探索的课题。

古交调整偏煤型的产业结构，历届政府都一直在探索。但由于山高路陡，外地厂商去投资的很少。而本地商人因受“挑在篮篮就是菜”的影响，只重见效快、收益好的挖煤炼焦，对新技术、新产业、轻工业思考不多，重视不够，致使古交仍一直停留在偏重型的经济结构当中。

近几年太原城区在不断地扩展，阳曲、清徐、榆次都在与省城缩短距离。省综改示范区也不断地去这些地方征地拓展。一个省会城市的产业、生活布局正在像一张大网一样向周边扩展开来。古交如何抓住机遇，重现辉煌，是值得人们去思考的。我在想，作为太原市唯一的县级市，近年又新开了高速公路，只有20公里路程的古交，在不远的将来，是否又会迎来一个蓬勃发展的高潮呢？

我在古交生活多年，深知那里的人文、地理、文化和历史。古交作为吕梁山东麓大山里的小城，一直受自然经济的影响，其人民淳朴、厚道。无论与省内还是省外人打交道，都是一片诚心，这是山里人的传统，是为人和；古交地处太原西山，穿越隧道20分钟，即已来到古交较为开阔的汾河谷地，同太原市的主城区万柏林相当于一墙之隔，是为地利；在万众创业、大众创新的形势下，古交要大发展，已具天时之利。我常常想，义乌能成为全国的小商品集散地，辛集能成为皮货的批发地，白沟能成为箱包的物流地，古交何时也能成为一个除煤之外另辟蹊径的宝地呢？昆山靠近上海，已成为江苏的经济重镇；雄安靠近首都，即将成为影响世界的大都市；深圳靠近香港，已由小渔村摇身一变为国际港，而作为与太原市一墙之隔的古交，又何愁不会由丑小鸭变成一只“金凤凰”呢？

我常常想，曾经辉煌的煤炭城市古交，似乎是能源山西的一个缩影。经历过自然经济，也经历过工矿繁荣，现在正走在转型发展的探索之路上。就像涅槃的凤凰一样，需浴熊熊之火而后才能重生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