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近代中国社会变迁的再思考

2018-10-21 07:19梁宇
各界·下半月 2018年7期
关键词:义和团太平天国

梁宇

摘要:通过对陈旭麓先生《近代中国社会的新陈代谢》一书的进一步探讨,加深对近代中国社会的变迁的思考。将叶名琛与义和团放在一起进行观察,可看出在当时社会的变化与发展仍与大部分人是脱节的;太平天国的公有、平均给民众以安全感所以能够获得其支持;清末新政因为没有做好利益的再分配,导致了改革的混乱,加速了清王朝的崩溃。

关键词:叶名琛;义和团;太平天国;清末新政

《近代中国社会的新陈代谢》一书的作者为陈旭麓先生。他是享有国际声誉的中国史学家,原为华东师范大学历史系教授,曾任中国史学会理事、中国现代史学会副理事长。陈先生一生都致力于中国近代史研究,晚年以提倡近代中国的新陈代谢著称。他曾说:“近代中国是我们祖国刚刚走过来的昨天,与我们的生活如此亲切,它的遭遇和前进更不能不使我们百转千回地思之了”。抱着这样的看法,陈先生投入了对近代中国的研究。

陈旭麓先生认为,中国近代社会的新陈代谢在很大程度上是由于接踵而来的外力冲击,又通过独特的社会机制由外来变为内在,推动民族冲突和阶级对抗,表现为一个又一个变革的浪头,迂回曲折地推陈出新。所以中国近代社会的演变有其很大的独特性,需要对社会结构、社会生活和社会意识各方面作具体深入的研究来说明。在社会结构方面,他考察了经济、政治结构的革命变革,农村社会组织、城镇行会组织在近代的演变,近代社会中特有的会党组织的作用以及不平等条约制度化引起的社会变化等;在社会生活方面,研究了物质生活中衣食住行的变化且研究了与之密切相关的人口问题,以及政治革命和外来影响如何引起社会习尚的改变等;在社会意识方面,论述了政治思想、哲学、文学等方面的变革,且分析了欧风美雨影响下的种种社会心态,并表现为语言构造上的变化等。

这样多方面、多层次的考察研究,使得本书主旨展现为丰富多彩的内容,而陈先生深厚的史学功底也得以展现。

陈先生在书中提到的两组形象,可以放在一起观察。他们都代表着传统中国社会,代表着逐渐被时代抛弃的悲哀。一是叶名琛,另一是义和团。他们最大的特点在于他们的无知,他们都没有认识到,西方、洋人到底是怎样一种存在。

对于叶名琛来讲,洋人只是一类新的蛮夷。他怀着极度的鄙夷面对他们,尽一切可能拒绝和他们打交道,并且死守所谓华夷之间的礼仪,抑或仅仅是他作为士大夫的体面。他固执地追逐着他的传统英雄主义,在炮声东来时岿然不动,在“司道冒烟见,请避居”时“笑而遣之”。然而,这时离“不战而屈人之兵”的时代已经太遥远,他在此时所表现的“风骨”只能被人看作一种滑稽。他的误身误国看起来是他一个人犯下的错误,可是这种错误又带有着一定的必然性,因为叶名琛同时也是时代的产物。从某种程度上说,他是旧时代中士大夫阶级一个典型的代表,26岁的进士,38岁的巡抚,43岁的总督,46岁的相国,在传统观念下,他拥有了成功人生所需要的一切,但是,这样的成功却让他故步自封在他所熟悉的环境中,放弃认识新的事物的机会,这导致了他的无知,也导致了国家的结局。

如果说叶名琛是因为在自己的舒适圈待得太久,而在有条件的情况下主动放弃和拒绝接受外来的一切,那么参与义和团的民众则是因为根本就没有机会去认识西方,他们只能接受西方所带来的变化。这种不让人喜欢的变化不仅渗入了他们本来的生活,而且还变得盘根错节,越来越无法拔除,他们感受到恐慌,所以他们拒绝。西方的机制品夺走了小生产者的饭碗,基督教带来的是毫无意义的伤风败俗之举,而洋人带来的是国破家亡的危机感,这一切从生计、生活全面打乱了几千年来几乎不曾改变的这些下层民众的生活,他们无法理解、面对,所以他们所能做的就只有用无知的手段来解决他们无知的事物。如果说,在19世纪60年代,叶名琛的无知还是因为西方带来的影响不久,来不及反应,那么在20世纪来临之际,居然还能发展出义和团运动,这就只能反映了中国这个庞大机器运作的缓慢与落后。或者说,不仅仅在这个时候,在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国家的变化与发展仍与大部分人是脱节的,尤其是底层的民众。

但义和团运动作为理解、观察下层文化的重要切入点,在之后产生了另外一个重要影响,即清末知识分子对于启蒙大众的认识。他们在批评义和团的无知之余,也由此认识到了启蒙大众的需要。

义和团在当时社会引起的强烈情感,使知识分子将注意力转移到了戏曲驱动观众的强大感染力。义和团呈现的虚实不分、夸张荒谬等一系列行为与戏曲有着重要关系。周锡瑞曾提到:“在节日里和集会上,由少数几个演员向大量听众讲话的主要表现形式是戏剧,而义和团就从这种戏剧传统中借取了许多东西。义和团请来附体的神灵几乎全部来自地方戏剧;他们还经常利用庙宇舞台来演练他们自己的礼仪活动;他们舞刀弄剑的动作和旋转跳跃不仅仅来自武术,也同样受到戏剧传统的影响。最重要的是,他们都是表演者,他们向希望吸引的潜在信徒们,也向他们希望威慑的基督教徒们夸耀自己的本领。”①义和团证明了戏曲对群众的影响力,提醒了知识分子戏曲的社会功能,在这种氛围之下戏曲作为启蒙工具的思维开始诞生。而怎样的戏曲才能作为启蒙工具?梁启超在《论小说与群治之关系》一文中提到“有如义和拳者起,沦陷京国,启召外戎,曰惟小说之故。呜呼!小说之陷溺人群,乃至如是!”显然,这样的戏曲不足以教化群众,因此这就涉及了对于戏曲的改良。

当然,这样的想法还与当时的政治环境密切相关,以梁启超为代表的一群知识分子,在晚清试图用政治去改良社会,但却遭到挫败,由此他们将目光转投别处,想以戏曲来改良社会,将戏曲的社会作用不断提升,甚至到夸张的程度。这是他们急切地想要找到一种力量来导正和教化大众,急切地想要让中国迈向进步的一种方法。最终,他们的目的在某种程度上得以实现,改良后的戏曲发挥了移风易俗的社会教育作用,也为反清革命作了舆论准备。

在传统的中国社会之中,从来不曾有过真正的私有制,“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的概念一直潜伏在每个人的心里。個人所拥有的东西,是皇帝,或者说仅仅是更加位高权重的人随时可以夺走的。这让民众从不曾有过真正的安全感,而越无所凭借的人,这种不安感就越强。这种特点在小农身上表现得尤为明显,他们依靠土地生活,能依靠的也只有土地,而土地又随时可能不属于自己。在这样患得患失的过程中,完全不要私有制,绝对的公有,反而对于他们有着别样的吸引力。太平天国的圣库制度就成功抓住了这一点。从金田起义前夕,参加团营的人们就自下而上地归私财于公库,自上而下地分配衣食于个人,用皈依天父换来了物质上的人人均平。此后,“凡一切杀妖取城,所得金宝绸帛宝物等项,不得私藏,尽缴归天朝圣库”。在另一头,圣库的收入化为柴米油盐,进入上帝大家庭的每一个人都有资格取得自己的一份。太平天国兴起的多方面原因作者在书中做了精彩的论述,但是笔者认为,绝对的公有这一点对于太平天国的壮大有着至关重要的作用。人们不必再担心现在拥有的东西还能够拥有多久,万一没有了,明天能不能够活下去;相反这时他们可以得到保证,属于自己的那一份在固定的时候就会到自己的手上来。平均也是一个巨大的吸引点,但是平均是建立在公有带来的安全感之上,如果没有公有的这种保障,平均也就无从谈起。这种公有是不切实际的,事实也证明了它无法运作,但是,它抓住了几千年来埋藏在人们心中的惶恐不安并且想要试着去解决它,所以,尽管它可能是天真幼稚的,但是它能够成功。

关于清末新政的部分,陈先生提到清政府“清理财政而漏卮愈大,编练新军而哗兵愈众,改轻刑律而断狱愈多。事事有尽更其故之思,人人有不如其初之慨。”从新政走向灭亡,有更深层次的原因,而书中就其中的两点来进行了说明。首先是用旧人办新政。他们绝大多数人仅有王朝自救意识而无变革意识,既无实施宪政的诚意,又缺乏推行宪政的能力。这冲淡了新政的革新色彩,限制了新政的历史展开。而第二点即为传统和既得利益的双重阻力。一方面是掌握着最高权力的皇宗贵胄想借机推行中央集权,另一方面则是地方督抚要削弱君主和王公大臣的权利;一方面是皇宗贵胄拼命排挤汉族官僚,另一方面则是汉族官僚竭力培植自己的势力和各种社会关系与之对抗。一些曾被摒弃于仕宦门外的绅士,也想借此谋取一官半职。透过中央与地方、集权与分权、满与汉等诸种矛盾与冲突,反映的是改革与传统的对立,改革与既得利益的冲突。因此愈改愈乱,愈改愈糟,从内部加速了清王朝的解体。而笔者认为这一点正是清末改革最终失败的最重要原因。

改革必然会触动现既得利益者,进行利益的重新分配。能否顺利地完成分配利益的工作是一次改革能否成功的重要因素。而此时政局动荡,没有一个强有力的角色出面来完成利益分配的工作,而参与改革的人又立场众多,几乎所有参与人员都想借此机会为自身谋取最大利益,这就造成了改革的不畅。就改革的上层来说,1901年以后各项改革主要是由满族军机大臣荣禄和几名汉族总督张之洞、刘坤一以及袁世凯所提倡,荣禄死后,庆亲王奕劻接替他的职位,后随着刘坤一的死及张之洞影响力的下降,改革主要由奕劻和袁世凯联合进行;然而1906年以后,又出现了反对奕劻和袁世凯的满人集团,由陆军部大臣铁良和学部大臣荣庆领头,醇亲王载沣做靠山。这两大集团开始争夺改革方案。最后,醇亲王控制了局势,然而铁良因对他不满离开了政府。宗室人士都围绕在了醇亲王周围。由此可以看出,改革上层始终处于不断斗争的状态。而究其原因,对于清王朝来说,改革的目的与其说是为了富国强兵以抵御列强的侵略,不如说是为了保住清王朝,因此,清宗室要牢牢握有权力。汉族督抚们也要保住清王朝,同样,是由于他们感到如果没有清朝他们的权势也就不复存在,因此,他们愿意与清宗室以及满清高级官员合作。然而,当他们发现朝廷要削弱他们的权力而将其集中于满人之手时,合作的基礎崩塌了,汉族官员对满清政府的不满就在此时空前的爆发,满汉之间的矛盾,中央与地方之间的矛盾也就在此时异常尖锐。

而地方上的改革也是矛盾重重。绅士是地方上的重要势力,原来是反对改革活动的,但一旦将他们最反对的取消科举和建立立宪政体之后,他们却转而积极支持改革。对他们来说,新式学堂和旧式科举一样,只要通过开办学堂,他们就能把自己享有的特权传给子孙。而未来立宪政体的基础又将会是地方自治,这正是他们所期待的。清政府在1908年起草了《城镇乡地方自治章程》,1910年起草了《府厅州县地方自治章程》,地方自治会的选举立即开始,大部分被选为自治会会长和镇乡董事的人是绅士。而同时让绅士们得以施展还有咨议局和资政院。虽然这些机构都只是类似政府的辅助机构或咨询团体,因为政府政治官僚对这些机构都施加了强大的压力,如知府、知州和知县都有权解散地方自治会,董事会的决议没有地方政府官员的批准不能实施,督抚们有权拒绝咨议局决议等,但这些机构的出现却也在相当程度上约束了地方政府。绅士对每个地方的家族和社团都拥有相当的影响,地方当局只有通过与绅士控制的这些社团合作,才可能进行治理,因此,地方政府即使在以前也要尊重显贵绅士的意见。但由于地方绅士拥有的权威不是法律赋予的,因此在理论上,政府官员有时可以忽视绅士。而现在,绅士的权力由法律规定并加以保证,将过去实际实行的一切加以合法化,地方绅士对各省督抚以及各地方政府的压力无疑大大增加了,绅士们的权势得到进一步的伸张,而督抚们的权力在某种程度上被压缩了。由此,绅士们愿意与各省督抚合作进行这一改革,绅士也给了督抚们以社会和经济的支持,在后来政府企图集中权力时,绅士也与督抚一起起而反对。但是,此时也正是督抚们想要竭力扩张自己权力的时期,因此,两方无可避免地会发生冲突。咨议局与督抚的矛盾就是两方斗争的明显表现。一旦督抚采取不利于绅士的行动,绅士们必定马上进行反对。

综上可知,这场改革在极大程度上已经变为了满洲统治者及汉族督抚和绅士企图保存甚至扩大自身势力的尝试,而他们行事又各有打算,所以改革的混乱可想而知。清廷在这时已经无力承担也无力扭转这样的混乱,所以“改革”这根希望中的救命稻草反倒变为了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加速并最终导向了清朝的崩溃。

【注释】

①清末的小说和戏曲之间,基本仍沿袭传统“说部”的分类,没有明显区隔,因此在当时知识分子的概念之中,对“小说”一词的理解仍取自传统“说部”范畴,将戏曲也包含在内,和现今的定义不大相同。

【参考文献】

[1](美)周锡瑞.民众文化、政治戏剧与义和团运动[J].山东社会科学,1990(6):6.

[2]梁启超.论小说与群治之关系[M].北京:中华书局,1960.

猜你喜欢
义和团太平天国
浅析新沂市博物馆馆藏两件清代晚期文物
庚子粤督李鸿章“不奉诏”考辨
西什库教堂与东郊民巷
清末西方人眼中的太平天国
从《历史三调》谈作为事件、经历和神话的三种历史研究法
阳翰笙《李秀成之死》的政治影射内涵
廊坊义和团运动历史探究
论社会主义是中国历史发展的必由之路
近代民教冲突中的中国人
义和团怎样害死了民族英雄聂士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