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众长
摘要:具有基督教色彩的太平天国是一次较之过往完全不同的民众运动。在华西方传教士和探险家对于这场运动有着深入而细致的观察。不同身份、不同目的的西方人,对太平天国的认识也有所差异,罗孝全对太平天国的态度变化就和呤唎等人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本文通过选取罗孝全、呤唎等人的视角,从他们当时的记录中还原他们眼中的太平天国,重塑其形象。
关键词:在华西方人;罗孝全;呤唎;太平天国
引言:1851年,由洪秀全领导的太平天国运动兴起,清廷面临着一次与过往农民起义迥异的民众运动。这不仅仅是因为太平天国具有基督教的色彩,更是因为此次运动的旁观者较之过往,有了新的元素。西方人自近代以来就始终未曾停止对于中国的探索,而自鸦片战争以后,大量的西方传教士也籍由条约之便,深入中国社会。即便是太平天国时代的战乱,也未能阻止他们观察中国社会。“从1853年到1863年间外国传教士直接到天京等地‘访问的约有18人次,这还不包括已在太平军辖区内传教的外国人。”[1]这部分西方人眼中的中国,特别是太平天国的记述,既是另一个视角下对中国彼时社会状况的记录,也是当代研究者回归历史语境、重塑历史真相的重要依据。学术界对此问题早已有所关注,并有大量的成果。[2]除了有大量外交報告外,学界也陆续整理出版了大量史料集。虽然出版史料众多,但当今大众对于太平天国的认识受种种因素影响较为固化而刻板。而为了厘清事实真相,还原历史本真,还应从当时西方人的角度来重新认识太平天国运动。
一、信仰中的异类:西方传教士眼中的太平天国
1853年太平军定都天京,具有浓厚的宗教色彩,而且又以基督教相标榜,震惊了西方诸国。太平军占领南京前,与西方列强从未正式联系。但当太平军于1853年占领南京后,英、法、美同年纷纷派遣传教士和外交官前往太平天国占领区考察和访问。[3]在双方接触的前期,西方传教士因太平天国独特的基督教色彩而对其十分关注。虽然清廷一再要求西方列强协助自己镇压太平天国,但列强为了确保既有利益,并没有立即作出回应,只是对外宣称中立,实际上暗中在两个政权间不断进行活动。经过了一段时间的接触,各国外交官、传教士们都对太平天国大多都作出了负面评价。在外交方面,西方国家对太平天国的态度也不满意,太平天国政权不承认西方国家与清政府签订的条约内容。因此“为了商业和政治利益,对英国来说,最好还是支持‘现存的帝国政府,尽管它是恶劣、腐败和无能的”[4]由于太平天国触及了西方列强的利益以及辛酉政变慈禧掌握中央政权借师助剿,天平天国与西方接触的渠道并不通畅,外交官在太平天国的行动亦受限。虽然外交上有障碍,但传教士进入天京并无阻碍,太平天国的领导者甚至还主动邀请传教士来天京。
在众多传教士之中,罗孝全对太平天国的影响最为深刻。洪秀全在1847年就曾私人跟随罗孝全学习圣经,罗对此也有印象:“彼请求受洗礼,但未得吾人满意于其合格之先,彼已往广西而去矣。”[5]由此可见,在受洗礼方面罗与洪秀全曾发生分歧。太平天国成立以后,罗孝全应洪秀全的邀请前往南京,在南京停留数年以后离开。罗孝全本以为“已经接受过传教士教育的领袖将是容易接近和肯听教训的”[6]但他很快发现,尽管太平天国同样信奉基督教,但其在多方面同西方有不同之处。在罗的私人通信中,他曾失望地表达了他在天京的处境:“他(洪秀全)要我到这里来,但不要我宣传耶稣基督的福音,劝化人民信奉上帝。他是要我做他的官,宣传他的主义,劝导外国人信奉他。??我也看出我的传教事业是没有任何成功的希望了, 也不再期望能容许有别的传教士和我一起在这里进行主的工作。”[7]这些因素直接导致以罗孝全为首的美国传教士,对洪秀全本人乃至于太平天国印象的恶化。
事实上,罗秀全离开天京后,就一改过往对的殷勤态度,大肆攻击太平天国,并在《北华捷报》上多有发声:“洪秀全对我非常友好,但是,我相信他是一个狂人,完全不适宜做一个统治者。??他的宗教自由和众多的教堂结果变成了滑稽戏。在传播基督教方面,完全无用,比无用还要坏。他仅仅是为了传播他自己的政治宗教,把他自己和耶稣放在同等地位,耶稣、天父上帝、他自己以及他的儿子构成对一切的统治者。”这些文章在传教士中造成了极坏的声誉影响。
罗孝全的看法某种程度上也代表了西方传教士在后期对太平天国的态度,大部分的传教士将太平天国视为基督教信仰中的异类。他们对太平天国也失去了刚开始的热情与信心,甚至这种情绪连带影响了一些在华西方人对洪秀全,乃至于太平天国的看法:“天王之基督教不是什么东西只是一个狂人对神圣之最大的亵渎而已。而他的部下之宗教,简直是大笑话和滑稽剧。天王是一个最为顽固不能匡正的异端之徒。”[8]太平天国的宗教令西方传教士们感到挫败的失望之情,可见一斑。
此外,英国传教士艾约瑟和杨笃信1860年被英国政府派往苏州和南京进行考察。在他们的访问日记中,艾约瑟认为洪秀全是“一个失去智力平衡的人”,这与罗孝全的观点相同,一致认为洪秀全是一个疯子;不适合做一个统治者。并称太平军为“叛军”,把太平军管辖区描绘得一团漆黑,到处充满恐怖景象,对太平天国的印象极坏。[9]
二、机遇与利益:西方探险家眼中的太平天国
在来华的西方人中,不仅有侵略者和传教士,还有一些其它目的的人,例如在华探险家,英国人呤唎就是其中的代表。
他到了苏州芦墟镇,看镇上的商店无不货物充盈,镇外田间谷物丰收,农民们正忙于收割。老百姓熙熙攘攘地往来,几无乞丐。这跟他以前所到市镇乞丐聚集的情况恰好成为最鲜明的对比,使他十分惊奇。太平天国统治区域这一片太平景象,以活生生的事实,粉碎了谣言。[10]虽说呤唎的游记是受太平天国的统治者委托而作,意在消除刻板印象中的恶劣影响。但他的描绘也是从亲身经历出发,解读当时的社会,特别是针对清廷的宣传而有的放矢。呤唎一行人在黄浦江上行驶,经过清军的哨站驶入太平军辖区时,与太平军有了正面接触:”他们不像清兵那样耀武扬威,用傲慢粗暴的态度来进行搜查,而只是派一只小船载着一名官长到我们船上来,他在进行搜查的时候举止有理,态度和蔼。??我第一次见真正的生气勃勃的太平军就留下了非常良好的印象。”[11]
太平军留给唎的良好印象促使他日后决定投奔太平天国。前文所述的太平天国的信仰与基督教有很大的差异,特别是罗孝全等传教士以此攻击太平天国。对于这个问题,呤唎有不同的看法:“可是有人就抓住“天兄”,作为歼灭太平军的借口??洪秀全以天王的尊称来僭用上帝的表号,以及用“天弟”的称号来表示自己与耶稣处于平等地位,是三位一体之一,这是可以理解的。”[12]从这段文字中还能看出,呤唎对太平天国产生了同情。呤唎与其他在华佣兵不同,他的出发点是对太平天国的同情,以及对解放事业的一种追崇。
而呤唎的抱负也能在太平天国得到施展,这对于他来说是一次机遇。
与呤唎眼中太平军的形象形成鲜明对比的是李鸿章杀降事件:“我过河去,认出康王、纳王、比王和宁王的头,但那王的尸身没看到,因为已经埋藏了,纳王的儿子要求我带走纳王的头。诸王尸體都砍为两段,头上满是可怕的伤痕,可见刽子手们多么残酷!”[13]至少在呤唎看来,太平军的形象并不是那么恶劣,反而清政府的官员李鸿章处死了已经投降的太平军诸王,更使得呤唎感到残酷。
三、余论
总结西方传教士们与太平天国的巨大分歧,其主要是信仰上的差异。传教士门宣称太平天国割裂了“三位一体”的概念,这是两者间最大的分歧所在。太平天国在刻画了一个有形的上帝,洪秀全自称天父之子、耶稣的兄弟;而杨秀清自称“天父下凡”,这些行径传教士们皆不能接受的。此外,两者在宗教仪式上也有不小的分歧。传教士对太平天国印象的转变,就是认识由浅入深过程。接触越多,发现原来的印象并不能准确描述太平天国。而太平天国也愈发让他们觉得这并不他们想象中的那个基督之国。
从私人情感角度来说,传教士作为洪秀全特许的人群进入天京传教,本就异于正式的外交官。但即便是与洪秀全私交甚笃的罗孝全,抑或是其它的传教士,在度过了满怀希望的初期接触之后,逐渐步入双方无法挽回的困局之中。相较之下,西方冒险者对太平天国的情感则较为直接,他们或执偏见,从一开始就诋毁太平天国;或从开始就对太平天国保有较为乐观的态度。英国人呤唎则是其中的代表之一,他在投靠太平天国后,一心一意为太平天国效命,他本人也对太平天国充满情感。直到呤唎负伤离开中国后,他仍不忘在媒体上为太平天国辩解,帮助太平天国。呤唎本人至死仍以“太平军上尉”自称,其浪漫情怀可见如斯。他在当时虽然是在华西方人中的一个异类,但他的记述仍然具有相当的意义。
总而言之,不同身份、不同目的的西方人,对太平天国的认识也有所差异,而通过这些来源各不相同的史料来认识太平天国运动,不仅是视角的更新,也是重塑历史语境的一种新尝试。
注释
[1]顾长声:《传教士与近代中国》,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91年版,第76页。
[2]参见黄廷祝:《传教士在太平天国》,《华南师范大学(社会科学版)》,1981年第1期。汪志国:《期望、改正、敌视——西方传教士对太平天国态度的演变轨迹》,《天津师范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01年第4期。
[3]中国史学会编:《太平天国》资料丛刊第六册,神州国光社1952年版,第898页。
[4]邓嗣禹:《太平天国与西方列强1853-1854年》,《中外关系史译丛》第4辑,上海译文出版社1988年版,第362页。
[5]中国史学会编:《太平天国》第六册,第898页
[6]茅家琦:《太平天国对外关系史》,人民出版社1984年版,第288页。
[7]顾长声:《传教士与近代中国》,上海人民出版社,1995,第75-76页
[8]王崇武、黎世清译:《太平天国史料译丛》第三辑,1954年版,第950页。
[9]王崇武、黎世清编译:《太平天国史料译丛》第一辑,1954年版,第129页。
[10]呤唎:《太平天国革命亲历记》,中华书局,1961年版,前言部分。
[11]呤唎:《太平天国革命亲历记》,第45页。
[12]呤唎:《太平天国革命亲历记》,第63—64页。
[13]《太平天国史料译丛正文》,第93—94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