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代文士在润州购田置屋的梦想

2018-10-20 10:49张峥嵘
金山 2018年7期
关键词:陈升京口沈括

张峥嵘

“ 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这是东晋诗人 陶渊明留下的表现一种新的人生观与自然观的诗句,凭着它那浅显的语言、精微的结构、高远的意境、深蕴的哲理,这首诗几乎成了中国诗史上最为人们熟知的一篇。

这首诗也充分表现了陶渊明的哲学思想:完美的生命形态,只有归复自然才能求得。

怎樣回归自然?历朝历代,出现了许多不愿做官的文人隐士,也有一批文人仕宦在入世受挫之后逃于佛、道,但真正投身寺庙道观的并不太多,而结庐荒山、独钓寒江毕竟会带来基本生活上的一系列麻烦。“大隐隐于市”,最佳的隐潜方式莫过于躲在靠近江南小城某一座山坳之中了。与显赫对峙的是常态,与官场对峙的是平民。靠近小城古街的一座风景秀丽的小山旁,既能享受到山林间芳草茂树的宁静与舒适,而且可以把日子过得十分舒适,将自己的审美诉求寄情于山水,将人文的关怀隐逸在山水里,也就成了隐居的最高形态。说隐居也许过于狭隘了,反正在我心目中,层峦耸翠、叠嶂枕水、飞文染翰、扬扢风雅,都是一种宗教性的人生哲学的生态意象。

为了躲避“奉天承运”“皇帝诏曰”,为了避免朝中当权旧派的无谓猜疑,有些仕宦文人产生了隐逸江湖、寄情山水的梦想。江南气候湿润,风景优美,许多文人仕宦喜欢到南方特别是江南来营建个人的安乐窝。润州(如今的镇江)地处江南,钟灵毓秀,人文荟萃,宋代时也成了文人仕宦居住的选择之地。

首先要说的就是北宋文臣沈括。他晚年在润州东门筑梦溪园,并在那里潜心著述,完成了《梦溪笔谈》等著作。

沈括在其《自志》中就选择京口命名建园的经过时说:“翁年三十许时,尝梦至一处,登小山,花木如覆锦。山之下有水澄澈极目,而乔木翳其上。梦中乐之,将谋居焉。自尔岁一再梦或三四梦至其处,习之如平生之游。后十年,翁谪居宣城,有道人无外,谓京口山水之胜,邑人有圃求售者,翁以钱三十缗得之,然未知圃所在。又后六年,翁坐京口,登道人所置之圃,恍然如梦中所游之地。翁叹曰:‘吾缘在是矣。于是弃浔阳之居,筑室于京口之陲。巨木萧然,水出峡中,停荥杳冥缭绕地之一偏着,目之曰梦溪……”

又据南宋后期刘宰等所编《京口耆旧传》卷一载:沈括“后道京口,至所买之地,恍然乃梦中所游,因号梦溪,遂奠据矣。居八年卒。”

从以上二段资料得知,沈括来京口拟筑居舍、园圃,似如梦中所见,并对这块园地产生了特殊的感情,便命名为梦溪。

“梦溪”传言似明不明、扑朔迷离,该故事究竟是真是假,我们无从考证,但在位的盘算和引退的想法是判然有别的,尤其是在封建官僚机器的缝隙中求生存的文人仕宦更是如此。建造一个可人的小窝,风景优美,让生活过得十分舒适,让生命熨帖在既清静又方便的角落,创造一个圆梦的理由也是毫不奇怪。我倒是赞成镇江著名学者王骧先生的研究,他曾著文谈到沈括故托梦境定居润州的观点:是借以避免朝中当权旧派的无谓猜疑……特别因为沈括所属变法派的领袖王安石住在离京口不远的金陵(今南京),在王安石执政时名义上居于首揆地位的陈升之又家在京口,那就更不能不有所顾忌了。梦境说,正是沈括不得不施放保护自己避免猜疑的一层烟幕。

然而令人告慰的是,梦溪园优美的环境使沈括渐渐回归清纯与空灵,使他体味到自然与生命的原始意味,并根据科学实践与平生见闻,写成了科学巨著《梦溪笔谈》。也亏得这好山好水,才配得起这星光灿烂般的名宿。镇江有幸!镇江东门梦溪有幸!这个小地方也终于成为“中国科学史上的里程碑”“十一世纪的科学坐标”。

与沈括同时代的陈升之也是个做大官的人。宋神宗时,任知枢密院事,后拜同中书门下平章事、集贤殿大学士。对镇江的山水景物也是非常地迷恋,在镇江建造豪宅、安度晚年也成为他的一个毕生梦想。陈升之晚年从枢密使位上退下来后,任镇江军节度使。史称陈升之“深狡多数,善附会以取富贵”。镇江的官位只是他养老的虚职。

陈升之是聪明的。“任地方虚职”等就像找一个官场烂熟的题目招贴一下,赶紧把官任上搜括来的钱财幻化成一个偷不去抢不走、又无法用数字估价的居住地,也不向外展示,只是一家子安安静静地住着。即使朝廷中还有觊觎者,一见他完全是一派定居的样子,没有再到官场角逐的念头,也就放下了心,以求彼此两忘。而宰相陈升之也想好好享受一场人生最后的辉煌。于是在润州选定地方,开造豪宅。

不过陈升之晚年患腿脚麻痹,连站立都很困难。建造豪宅不是旦夕可为的事,因为宅子太大了,大到绵亘数百步,步是计量单位,一步为五尺,建造标准又极高。等到华宅完工时,陈升之已经病得难以支持了,只能坐在椅子上被仆从抬着,在家人的陪伴下,登上了一回西楼。陈升之死后,豪华的宅子只能空置,蔓草丛生,光景惨淡。这座豪宅也成为镇江的一个笑话,镇江人评论这个大宅为“三不得”,即居不得、卖不得、修不得。陈升之享受豪宅、安度晚年的愿望也成为南柯一梦。

说到中国古代文士,没有人不知道苏东坡,因为他才学出众,更因为他性情豪放洒脱。然而东坡先生在润州置田造屋的梦想也是比较强烈的。

这件事说来话长。公元1080年,正当壮年的苏东坡由于名震一时的“乌台诗案”,被贬谪到黄州。

带着政坛和文坛泼的一身脏水,带着从高处摔落的理想,还带着一大家子二十多口人,他来到黄州(今湖北黄冈)。

黄州是长江边上的一个穷苦小镇,他的生活无着,好在朋友马正卿在城东为他弄到了一片几十亩的荒地,自耕自种,终于被他改造成有稻田麦田、桑林果园的小农场,他也在终日的劳作中找到了快乐,索性自封“东坡居士”。

正当苏东坡置田造屋、安居晚年的梦想成为现实的时候,朝廷也像是跟他做游戏,把他及全家在大宋的版图上挪来移去。元丰七年(1084年)四月,苏东坡因量移汝州(今属河南)而离开黄州,沿江东下。八月至润州。当时,润州知州是许遵,字仲涂,与苏诗词酬和甚密。苏东坡曾作《酬许郡公借隐居蒜山》,要求隐居于蒜山。诗中称赞蒜山“鹿苑渔矶画不如,石林秋气共萧疏。任移竹榻云犹懒,可到松窗月自虚。蛱蝶人天身外梦,芙蓉星斗阁中书。酒泉钟鼓还江左,青壁丹崖借隐居”。“鹿苑渔矶”“石林秋气”的美景、“竹榻云犹懒”“松窗月自虚”的悠闲生活、“人天身外梦”“星斗阁中书”的读书创作环境、“还江左”“借隐居”的美好愿望都在这首诗中呈现,可见喜爱之情是多么的强烈。不过,他的这一梦想并未成为现实。十月,他辞别润州,作《南歌子·别润守许仲涂》,抒发了“断人肠”的离愁。

苏东坡这次至润州所以会想到隐居蒜山,当是由于佛印(释名了元)的提议。苏在真州的时候曾给佛印写信:“某方议买刘氏田,成否未可知。须更留数日,携家入山,决矣。”但此事未能成功。苏轼又在《书浮玉买田》一文里记道:“浮玉老师元公,欲为吾买田京口,要与浮玉之田相近者,此意殆不可忘。吾昔有诗云:江山如此不归山,江神见怪惊我顽。我谢江神岂得已,有田不归如江水。今有田矣而不归,无乃食言于神也耶?”浮玉指金山,元公即佛印。他这是在用诚恳的语言写信,而不是作诗,并无夸张成分。

由此可见,苏东坡一度想依金山择田而居。佛印本来是住在庐山,元丰五年(1082年)曾派人到黄州拜访苏东坡,二人始有来往。后来,佛印移住金山,听到苏轼离黄州时,立即邀他到润州,顺便游览金山、蒜山等地。

离开润州后,苏东坡还写有一首诗《蒜山松林中可卜居,余欲僦其地,地属金山,故作此诗与金山元长老》,寄与佛印。诗中最后这样写道:“问我此身何所归,笑指浮休百年宅。蒜山幸有闲田地,招此无家一房客。”蒜山地属金山,这里松林寂静、风景优美、淡雅清丽,是理想的求田问舍之所。在诗里,苏东坡强烈地表达了自己想在蒜山置田造屋、终老于斯的念头。

元祐四年(1089年)三月,苏东坡任龙图阁学士到杭州任知府。四月,离汴京南下。六月抵达润州。苏东坡到杭州做官是接替林希(字子中),林希则改任润州知府。苏东坡到润州后,曾与林西同登蒜山顶的蒜山亭,并作诗《次韵林子中蒜山亭见寄》,诗中再一次提出了想在蒜山作隐客的愿望:“蒜山小隐虽为客,江水西来亦带岷。” 苏东坡几次来蒜山游览,话题总不离蒜山隐居,一定是想到自己在颠沛流离中华发逐渐苍然,梦想隐居在蒜山松林,来领略另一种人生风味。可惜的是,他的这一梦想最终也没能实现。

苏东坡一心选择在润州置田造屋,一是因为润州距离京城较远;二是环境优良,园林是一种文化建设,润州具备了优质的人文条件,况且经济发达,生活富足便利;三是润州有他许多亲朋好友,他曾十二次路过镇江,与润州士人柳瑾、刁约,与留寓润州的沈括、王存、苏颂、米芾,与润州佛教人士圆通长老、宝觉长老、焦山纶长老以及佛印等都有或深或浅的交往;四是润州景色优美,东坡与之结下了不解之缘,在风光旖旎的金山、焦山、北固山、南山、蒜山都留下了许多诗文和遗迹。

苏东坡中年宦途沉浮,亟想置买一处田宅以作归老之计。除了梦想定居润州之外,苏东坡对其他可能的地方都作过设想。苏东坡在京城做官的时间不长,很少连续五年住在京城,每隔几年就要出京,中年以后受排挤,大多时间在南方各地做官。走到哪里哪里就是家,东坡非常赞赏这样一句话:“此心安处是吾乡。”

六十岁时的东坡被贬官到海南儋耳,职务是琼州别驾,这是他仕途最灰暗的时期。儋耳那个地方当年远未开化,没有像样的房舍,最初借住在官衙里,但是地方长官不允许,只得买地自己筑成简陋之屋。

宋徽宗即位的元年,苏东坡终于从海南回到内陆。在阳羡(今江苏宜兴南部与无锡一带)想安居下来。阳羡属常州,早在多年前东坡就看好了这个地方养老,曾上书皇帝乞居常州,其后的谢表中有“买田阳羡,誓毕此生”之语。苏东坡到了阳羡后,士人邵民瞻为东坡选了一处要价五百缗钱的宅子,当时东坡全部的身家就只有五百缗,于是倾囊而偿。紧接着苏东坡在《浣溪沙》中兴奋地写道:“阳羡姑苏已买田,相逢谁信是前缘。”

谁知第二日晚间,东坡与邵民瞻月下散步,忽听一老妇嚎啕大哭,其音悲切,东坡询问缘由,原来刚购之房就是这老妇遗传祖屋,被老妇不孝之儿出卖,东坡立即派人把房屋的买卖契约拿来,当着老妇的面把房契烧了。召来老妇之子,命他第二天带着母亲返回旧居。

五百缗钱等于白送给这母子。东坡放弃了定居阳羡的计划,回到毗陵(今常州),借居在顾塘桥孙氏的房屋里,没有别的落脚之地。这一年七月,一代文豪苏东坡在借住的宅子里大病不起,不幸去世。古人认为一个人最后的福气是死在自家宅地的正寝里,“寿终正寝”,但是苏东坡就没有这个福气。

较之同朝士大夫,苏东坡一生可谓无田少宅,他曾感慨:“吾无求于世矣,所须二顷田,以足饘粥耳,而所以访问终不可得,岂吾道方艰难,无所适由而可耶?抑人生自有定分,虽一饱亦如功名富贵不可轻得也。”苏轼此语,着实令人掬一把同情之泪。一位在朝野都极有名望的60余岁老人的定居处所已不是他本人的意向所能決定的了,和李白一样,苏东坡最终也没有实现自己“终老之计”的梦想。

雁荡山展旗峰

雁荡山灵岩景区以灵岩古刹为中心,后倚灵岩又称屏霞嶂,左右天柱、展旗二峰对峙。壁立千仞,浑然肃穆。元代李孝光云:“峭刻瑰丽,莫若灵峰,雄壮浑庞,莫若灵岩。”正道出了“二灵”在美学上的差别。灵峰秀丽,使人欣欣然,灵岩则雄浑而使人生肃穆之感。明代旅行家徐霞客至此,亦对灵岩景色之壮观赞不绝口。今在双珠谷塑有徐霞客像以纪念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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