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不起的盖茨比》中的空间叙事

卞银星　黄真真

摘 要： 空间叙事是研究敘事文本的一个新兴理论。本文在法柯尼尔的心理空间和加布里尔·佐伦的地志空间概念的基础上，结合龙迪勇对叙事作品中空间的特征和性质的总结，分析《了不起的盖茨比》中的心理空间建构和地志空间功能，旨在认识理解小说中的空间叙事结构和特征。研究发现，小说中的心理空间在叙述者尼克的心理空间表征上采取了多重知觉感受交相糅合的策略，在读者的心理空间架构上采用了构建环形叙事结构和空间并置的叙事技巧；地志空间则起到了推动情节发展、表征人物性格特征的作用。

关键词： 空间叙事 《了不起的盖茨比》 心理空间 地志空间

一、引言

《了不起的盖茨比》是弗·司各特·菲茨杰拉德的代表作，以盖茨比逐梦为主线，表现了美国“爵士时代”享乐主义盛行、精神空虚的时代面貌，揭示了物化的美国梦的虚假性。小说问世以来，毁誉参半，但艾略特等人的大力推崇引起了文学批评家对该小说的重视。由此开展的国内外研究层出不穷，研究角度也纷繁多样，如女性主义、人物塑造、悲剧成因。

叙事学及空间叙事学的兴起推动了对该小说叙事结构、时空叙事的研究。但从心理空间和地志空间的功能分析该小说的研究并不多。因此，本文拟从这两个角度探析小说的空间叙事，探讨菲氏如何构建叙事者和读者的心理空间，以及地志空间对小说起到了怎样的作用，从而解析菲氏独特的叙事技巧和严密的叙事结构，以期帮助读者理解文本内涵和作者的叙事手法，为空间叙事学应用于叙事作品分析提供一个实例。

二、《了不起的盖茨比》中的心理空间

Gilles Fauconnier在专著“Mental Spaces： Aspects of Meaning Construction in Natural Language”（1994）（《心理空间：自然语言意义建构面面观》）中写道：心理空间，……构建是为了话语局部的理解，……与长时记忆中的抽象知识相联系，随着思维和话语的展开而构建和改变，各种不同的认知映现连接两个或两个以上的心理空间，形成心理空间网络（张，2008：13）。

尼克的心理空间在小说中表现为文本中对其知觉感受的描述；读者的阅读心理空间构建得益于文本的叙事结构。本文拟从尼克的心理空间和读者的阅读心理空间分析《了不起的盖茨比》中的心理空间构建。

（一）叙事者尼克的心理空间

本节拟从感官领会和心理感悟两个方面分析尼克的心理空间。

1.对“真实世界”的感官领会：六根互用，构建映像世界。

尼克极力渲染的盛大宴会是战后混乱嘈杂的美国社会的缩影。于尼克而言，繁华嘈杂的美国东部正像是这样一个被疯狂的爵士乐鼓噪着的大聚会。尼克将自己的感官感受与彼时彼景充分糅合，表现了彼时彼处他眼前的“真实世界”在他的意识层面构建的心理认知空间。

尼克目之所及，看到的是飞蛾一般来来往往的男女、装点着各色冷盘的自助餐桌；耳边所闻则是“欢乐而空洞的笑声”和嘈杂的舞曲（Fitzgerald， 1983：42）。鼎沸的人声和刺耳的爵士乐形成了混杂的尖声怪叫，男男女女混作一团；俗丽的灯光，嘶鸣的音乐，持续供应的美酒美食交相糅合，感觉在这里变得模糊。尼克在宴会上感受到的除了场面的混乱外，更多的是难以融入的尴尬和对宴会主人神秘身份的困惑。

2.对“真实世界”的心理感悟：厌、羡交织，多维度心理感受。

尼克的复杂态度构造了他多维度的心理空间。这一心理状态可以从尼克对乔丹和盖茨比的复杂情感中窥见一二。

尼克一方面为乔丹的高贵优雅、清高、不可一世所吸引，另一方面厌弃她性格中虚伪、玩世不恭的一面。其情始于虚荣心和好奇感，而非爱；对于乔丹来说，人命和公平在自身利益面前一概可以抛之脑后。清醒的尼克意识到自己的处境，决定抽身退出暧昧关系。

尼克对盖茨比同样怀有复杂的情感。尼克殷羡盖茨比豪华的住宅；对他神秘的身份充满好奇；尼克对其所谓的出身半信半疑；尼克钦佩盖茨比孜孜以求的逐梦精神，同情其悲惨的遭遇。由此，这五种感情构建了尼克多维度的心理空间。

（二）读者的心理空间

在《了不起的盖茨比》中，菲氏通过环形叙事结构和空间并置两种叙事技巧引导读者认识叙事内容、参与叙事进程，并成功构建了复杂而有序的读者阅读心理空间。

1.环形叙事结构，或曰，圆圈形叙事结构。

龙迪勇在探讨“圆圈形”叙事结构时，提出了这一结构的三个向度，即过去、将来和现在。对于叙事者来说，一切都已经发生，一切都已是“过去”。事实上，叙述者是站在过去某个不明确的“现在”（过去的“现在”），讲“许多年之后”的一个“将来”（过去的“将来”），然后又从这“将来”回顾那显得有些“遥远”的“过去”（过去的“过去”）（2005：106-107）。

不管小说如何写到这一过去的“过去”，最终总要回到“将来”——小说的开头，于是，小说的结构形成了一个时间的圆圈（107）。

这一叙事结构在《了不起的盖茨比》中又表现为第一人称回顾型视角的重合。

小说开篇，“我年纪还轻，阅历不深的时候”，即提醒读者小说是以叙事者尼克回顾已知往事的视角展开的。在这样的回顾型视角下，读者随着尼克叙述的展开了解故事的发展、人物的变化。随后，尼克从回顾型视角切换成了经验型视角，记录彼时彼刻彼处尼克的身心经验，变成了身在其中、懵然无知的经历者。读者随着视角的切换，变成了冷眼旁观的目击者，认识、感触尼克所经历的人事景物。

尼克在此后的叙述中不断切换两种视角，并在文末重新回到回顾性视角，既引导读者阅读、积极参与叙事进程，又体现了结构严密的环形叙事结构，进而在读者的认知中构建了一个复杂但清晰明确的阅读心理空间。

2.空间并置。

菲氏将东部的纽约、长岛与灰谷两种截然不同的空间并置，展现了美国社会多重面貌，营造了读者立体复杂的阅读心理空间。

东部一方面被纽约的繁华忙碌、长岛的奢靡纵乐充斥。长岛的盖茨比和布坎南夫妇的住宅，以及奢靡盛大的晚会都显示出东部奢侈、纵情声乐的一面，给读者留下了东部混杂、狂欢的印象。纽约高楼林立、生活繁忙，青年人在这里寻求挣脱道德和思想上的枷锁，渴望精神上的刺激和物欲上的满足。熙熙攘攘、繁华奔忙的东部俨然成为另一个“人间天堂”。

另一方面，在长岛和纽约中间是死寂、荒凉的灰谷，是仍在生存线上挣扎的底层人民的破屋漏瓦，是冷静的“上帝之眼”。居住在其中的是灵魂堕落、出卖肉体的梅特尔和思维迟钝、犹如行尸的威尔逊。苍凉阴沉的灰谷夹在长岛和纽约中间，特殊的地理位置和特殊的空间形态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工业文明带来的繁荣与工业文明的废墟并置，使得读者对美国东部这一大空间的双重特征有了更加深刻的把握，营造了一个立体的心理空间。

三、地志空间

加布里尔·佐伦在《走向叙事学》（1984）中指出地志空间（topographic space）是静态实体，独立存在于世界的时间结构和文本的顺序安排（315），常常带有特殊的文化意义。《了不起的盖茨比》也不例外。龙迪勇博士在《空间叙事学》（2008）一文中指出空间的三大作用。本章结合佐伦的地志空间概念，探讨小说中地志空间在推动叙事进程和人物性格表征两方面起到的独特作用。

（一）宏观的地域空间与叙事进程

龙迪勇指出空间可以推动整个叙事进程，并引用《伤心咖啡馆之歌》（2007）中爱密利亚小姐的居所的三次变易揭示爱密利亚小姐的个人经历为例（2003，19）。菲茨杰拉德在《了不起的盖茨比》中通过变换长岛、纽约这两个地方，推进了叙事的发展。

1.长岛——悬念重重。

在长岛，作者设下两个悬念：盖茨比和梅特尔身份之谜。尼克开篇便直言他“真心鄙夷的一切”和“永葆希望”、“富于浪漫色彩”的“创造性气质”在盖茨比身上融为一体，其殷实的生活、夜间孤独伫立的身影和宴会上宾客对其真实身份的大胆揣测加剧了这一人物的神秘色彩。一二章中设置的身份悬念在随后的两次纽约之行中得以解答。

梅特尔身份之谜。未见其人，先闻其“声”。她在晚饭间打来的电话暗示了她与汤姆之间的暧昧关系。尼克初入布坎南夫妇的居所时，为眼前黛西和乔丹的美丽动人、高贵优雅倾倒不已。拥有如此美丽的妻子，汤姆还要偷情，令人对这位电话里的神秘女子充满了想象和困惑。如此尼克东卵之行便为故事发展设下了两个悬念，为下文揭露人物身份埋下了伏笔。

2.纽约——梦想幻灭。

小说以盖茨比的美国梦——追求黛西为主线，辅以梅特尔的美国梦，两人梦想幻灭以汤姆和黛西的拒绝为始。

梅特尔希望通过汤姆跻身上流社会，但物质上的宽裕并未改变她庸俗虚荣的本性。汤姆的掌掴似乎打醒了梅特尔，她在惊醒后又将会做出怎样的抉择呢？是继续抗争，设法逃离原来的生活，还是认清阶级差异本质回归真我的现实生活？这为后来梅特尔的车祸埋下了伏笔。

另一方面，盖茨比苦心经营多年，只为重拾黛西的爱。在纽约，汤姆揭开了盖茨比不正当的财富源泉，使得本就飘摇不定的黛西却步不前。黛西和盖茨比在汤姆的冷笑中匆忙离开旅馆，黛西会为盖茨比的一片真心感动、和他重温旧情、趁此机会二人双双离去吗？还是说盖茨比的追寻终将化为泡影？纽约一行，盖茨比梦想幻灭已初露端倪。

（二）微观的生活空间与人物性格表征

傅修延在《试论叙事作品中的人物标示》（1990）中指出：环境是人物性格间接标示中的一种，与人格特征是因果关系（44）。菲氏通过对布坎南夫妇的别墅和威尔逊的车行的描写，表现了二者多面的人物性格特征。

1.汤姆、黛西的“红白相间的别墅”。

作者对汤姆和黛西的府邸有三次描述。

尼克初访，佐治亚殖民时期风格的房子暗示了布坎南夫妇显赫的社会地位。汤姆的金黄色的有着燃烧着的绚丽的花园的居所形成强烈的呼应，暗示了汤姆的鄙俗、蛮横。

尼克第二次走进布坎南夫妇的居所是陪同盖茨比应黛西之邀展开的。布坎南夫妇表现出来的高贵有礼、幸福纯洁的上层生活画卷，实则是精心设计、故意拼凑的闹剧，只能显示其矫揉造作的虚伪本性及貌合神离、感情冷淡的生活状态。

尼克第三次描写布坎南夫妇的居所时是在车祸发生之后。布坎南夫妇的居所“在黑黝黝、瑟瑟作响的树木中间浮现”，在微弱的灯光下褪去了往日的绚丽夺目，变得空荡、诡秘。正如布坎南夫妇代表的上层阶级一样，浮华的外表下只剩空洞、黑不可测的內心。

汤姆盛气凌人、鄙俗蛮横的性格和黛西的精神空洞、矫揉造作、自私自利的特征反映了上层阶级可悲可憎的一面。

2.乔治·B·威尔逊的汽车修理行。

威尔逊经营的汽车修理行“坐落在这片荒原的边缘”，“车行里毫无兴旺的气象，空空如也；只看见一辆汽车，一部盖满灰尘、破旧不堪的福特车，蹲在阴暗的角落里”（Fitzgerald，1983：22）。生活在其中的威尔逊是个“头发金黄、没精打采S的人，脸上没有血色”（22），正如这些堆积不散的废灰一样精神慵懒、缺乏活力，对妻子，他百依百顺；对生活，他缺乏热情和主人翁意识，逆来顺受。他思维迟钝、思想荒芜贫乏，对周遭似乎漠不关心，以致竟一直没有察觉其妻与汤姆之间的不正当关系。

身处工业废墟中的威尔逊代表了工业文明极度繁荣下的牺牲者，他们的生存环境被污染、思想被侵蚀、生活乐趣被剥夺。威尔逊的顺从、迟钝、慵懒是其悲剧生活的真实写照。

四、结语

《了不起的盖茨比》被誉为菲茨杰拉德的代表作，小说有意识地效仿薇拉·凯瑟《我的安托妮娅》中的第一人称叙事技巧（Tong，2005：283），突破了传统的时序性记叙方法，为小说阅读带来了更多的趣味性，是现代主义小说中的杰作。菲氏通过知觉感受描写表现了叙事者尼克的心理空间，环形叙事结构和空间并置营造读者阅读心理空间，整部小说在尼克的视角下娓娓道来，内容丰实、结构严密。地志空间的选择颇具时代特色和文化内涵，表达了菲氏对“爵士时代”复杂的情感。两种空间构成了小说的空间叙事脉络，既引人入胜，又富含哲思。

参考文献：

[1]Fauconnier， G.. Mental Spaces： Aspects of Meaning Construction in Natural Language [M]. Cambridge： 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 1994.

[2]Fitzgerald， F.. The Great Gatsby[M]. Nanjing： Yilin Press， 2012.

[3]Tong M.. A History of American Literature[M]. Nanjing： Yilin Press， 2005.

[4]Zoran， G.. Towards A Theory of Narrative Space[M]. Poetics Today， 1984.

[5]法柯尼尔.张辉，译.心理空间——自然语言意义建构面面观导读[M].北京：世界图书出版公司北京分公司，2008.

[6]菲茨杰拉德，著.巫宁坤，译.了不起的盖茨比[M].桂林：漓江出版社，2003.

[7]傅修延.试论叙事作品中的人物标示[J].江西师范大学学报，1990（04）：44.

[8]龙迪勇.空间形式：现代小说的叙事结构[J].思想战线，2005（06）：106-107.

[9]龙迪勇.空间叙事学[D].上海：上海师范大学，2008.

[10]龙迪勇.论现代小说的空间叙事[J].江西社会科学，2003（10）：19.

[11]麦卡勒斯，著.李文俊，译.伤心咖啡馆之歌[M].上海：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07.

项目名称：常熟理工学院2018届毕业设计（论文）重点课题

通讯作者：黄真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