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凤鸣
宁夏回族自治区银川市永宁县闽宁镇是一个移民镇,1997年,时任福建省委副书记的习近平同志亲自用福建的简称“闽”和宁夏的简称“宁”命名这个诞生在戈壁上的移民区。
二十年来,我目睹了这些移民生活的变化以及奋斗的艰难。那些感人的故事深深吸引着我,終于在2017年的暑假和2018年寒假,我深入到移民中进行了田野调查,并通过口述体纪实文学这种方式,记录下了他们的命运和追寻幸福背后的故事。
自从搬迁到这里,父亲特别高兴。路平展展的,人们忙着打工,创造新生活;聚在一起说闲话的时节虽然少了,但父亲还是很快活的。
念 书
我是八零后,自打记事起,知道我的母亲和别人不一样,患有精神病,断断续续不正常。父亲曾担心我也会像母亲一样。万幸的是我是正常的,姐姐也是正常的。后来父亲出了车祸,走路也不太方便。生在这样的家庭里自然和其他孩子的童年是不一样的。父母只生了我和姐姐两人,我常常想,要是家里有一个大哥哥多好!老家的人背地里还是说长论短,说我家断了香火。父亲听到了,在庄子里没底气。亲戚邻人骂仗的时候就揭短,父亲越想越气多,就对我和姐姐更加严厉。我现在能理解他当时的心情,他的苦。
实际上我念的书不多,初中毕业再没有继续考高中。你知道我为啥不考吗?我挣扎着上完初中,已经非常不容易了。看看我的家庭,就是我考上了高中,又能怎么样呢?再说我也是幸运的。生在这样的家庭里上学念书是不可能的,但是我都初中毕业了。同村和我差不多的女子都没有上过学,而我不仅上学了,还初中毕业了,我应该满足的。
我能坚持上学和一个人的鼓励和支持分不开,我一直记着他,我难过的时候也会想起他。他是福建省一个志愿者,经常做公益活动,也是上班族,和我家没有任何亲戚关系。从小学到初中他一直帮助我,不仅给了我上学的费用,而且给了我精神上的支持。我一直忘不了他,想起来就难过得很……
我们家里那时节穷得很,上边来的工作人员都来看看,把我家作为重点帮扶对象,给一点米面油,接济一下。有一个包村的阿姨,知道我们家的情况,而且知道我艰难的求学路。她不仅给我买了书包,垫钱交学费,临走时候还给了一个联系方式,是福建邮局姓李的叔叔,专门做公益活动。阿姨说,我有困难的时候给福建的叔叔写信。我第一次给他写信的时候,大概是三年级。我实在没有办法了,家里连十块钱都没有。我不忍离开学校,就在作业本子上写信,到了邮局买了一个信封,填好地址投到邮箱里面去了。当时,我没有抱多大希望。想不到他回信了,同时把钱汇到老师的手里,老师交给我。小学一直是这样的,他每学期开学前把学费汇来,班主任收下,然后再给我,有时候又给我一些衣物。从那时候开始,他一直没有间断过对我的资助。应该说,我是非常幸运的,有的困难人家的孩子没有遇到有爱心的人,就中途辍学了,离开了心爱的学校。
我的父亲是一个老封建,旧观念非常严重。他认为女孩子迟早是嫁人的,念书没什么用,而且害怕我念书多了,走得远了,他老了没有人管了。我念书的路一直不能平静,父亲有意不让我念书,时不时受到他的语言攻击。我从学校回来,顾不上喝一口水,他就让我割草、放羊、喂牛、做饭、洗衣,母亲是精神病患者,有时候也找不见人,父亲还得去找她。从地里干活回来,他的腿不好,上山下山,路不平,到家里已经筋疲力尽。母亲没有做饭,家里冰锅冷灶的,没有一口热水,父亲气急败坏,情有可原。但他对我太过严厉,太过苛刻,我受不了,只能忍,实在没有办法的时候,就哭一鼻子。
我在学校里很要强,敢于和男孩子干仗,回到家也犟得很,从来没有向父亲认过错,即使我错了,我也不认错。我把家里和学校里受的委屈写到日记里,有时候写信告诉福建的那位叔叔,我写的每封信他都回我,都是鼓励我的话。在我苦难的生活中,他给了我信心和温暖。
每次把信发出去,我就耐心地等待,信先到班主任手里,班主任派一位学生给我送来。打开的那一刻,心里面怦怦地跳,满含的期望每次都不落空。那时候,我把他的来信当作安慰,他是长辈、大哥和兄弟,是一位内心靠得住的人,是我的心灵依靠。从小学到初中毕业,他在我心里一直有着他人难以替代的作用。
我念小学的时候,同学们都知道有福建的一位叔叔资助我,信或汇款单来的时候,校园里就响起“王馨,王馨”的喊声。大家都知道是信来了,或者汇款单来了。那是我少有的幸福时刻。
小学毕业后,对于我来说已经知足了,尽管我很难过,也没有指望能上初中,而且中学在镇里,离我们家比较远,我一个女孩子家也不方便。小学时我们村里的大多数女孩都不再念书,即使和我一块儿念书的女孩子也没有念到初中。她们家的条件比我们家要好多少倍,都没有去,何况我呢。所以,在父亲的眼里,他有更加充足的理由不让我去念初中。我的内心还是非常渴望去念书,我朦胧地觉得书念成了,就像帮助我的叔叔一样可以挣钱帮助别人,帮助别人也是要有钱才行的呀!在家里我自己做饭洗衣,在地里忙活,家里已经离不开我了。我没有钱没有任何指望,父亲已经让我念到小学毕业了,按照他的话说,认得几个字就行了,已经够用了。
我念书的心都死了。
记得距离开学还有十天,我在家里做饭,我七八岁的时候就能做饭了。父亲曾说,我做的饭比母亲做的饭好吃。当时,我正在案板上和面,双手沾着面粉,把力气用在面上,使劲揉面。我的一位小学同学手里拿着一个汇款单,跑得气都上不来,一边跑一边喊:“王馨——王馨——你也能上初中了!”
是福建的叔叔寄来的,我顾不得把手上的面擦干净就接过来,捂在心口上,你知道我当时的激动和兴奋吗?我还是控制不住自己的眼泪——我小心看着上面的数目,除了我上学的费用外,还有余头,我的这位叔叔,每次汇款总是多一些。我把单子小心地藏起来,到了晚上才给父亲看。父亲虽然犟,认死理,但他没有用这笔钱去做其他的事情,我已经谢天谢地了。虽然那时候我们家里很需要这笔钱,可以买粮食和化肥,可以为大家买衣裳。父亲很清醒,他用报名剩下的钱给我买了一辆自行车。你知道一个孩子有多高兴,能骑着自行车念书,那高兴是从心里往外走呢。到了上学的那天,我把自行车还没有学会,摇摇晃晃地骑到学校里,同学们都羡慕我。一个女同学甚至对我说,我妈要是有精神病就好了。放学回家的那段路,路上有车,我不敢骑,下来推着走。后来学会了,天天骑着上学,一直到初中毕业。
我虽然重新开始念书了,但父亲的禀性难移,动不动就骂我,嫌我懒得很,把书念到脑子里面去了,越来越不像话了等等。话越来越难听,越来越刺耳。虽然我无法选择出身,无法选择父母,但我慢慢长大了,有了自尊,也有脸面,家里的活我只要有闲时节都会干的,但父亲为了不让我念书,什么刺耳的话都会说出来,真让我受不了。
勉强念到初二,父亲变本加厉地阻挠我念书。比如晚上在家里害怕费电不开灯。我只好弄个煤油灯趴在炕上写,早上起来,鼻孔里都是黑的。每天去学校很早,比大家早到一个小时,我用这早到的时间来完成老师昨天布置的作业。夏天还好,冬天早上的风像刀子一样,吹到脸上生疼,我骑着自行车在山道上穿梭。庄子里人说,我不像个女孩子,是假小子。老王家没有男孩子,女孩子当男孩子养着。念到初二,我也到了青春期。如果谁在我面前提起我的母亲是超子(方言,精神病的意思),我就立马起来和他打一架。他们告到老师处,老师也没有批评我。
父亲的唠叨、讽刺、挖苦令我痛苦。有时我想,没有快乐,活着有什么意思,我想结束自己的生命。我忍不住写信向福建的叔叔告别,感谢他多年来对我的支持。我一边写一边流泪,泪水流到了信纸上。父亲骂我,男孩子打我,我都没有流泪,但对着日夜思念的亲人叔叔我流泪了。把信发出去之后,我的精神恍惚,徘徊在死亡的边缘,我想过死的多种方式。过了几天,大约是十天吧,福建那边的信来了,我拿着信躲到教室后面,流着泪拆开了信。他在信里都是焦急地劝解,他说自己是单亲家庭,成长的路上遭受的苦难比我大得多。母亲一个人供养他念书,得到了好心人的资助才完成了学业。有了工作,才能帮助更多人。我在他的鼓励下慢慢放弃了原来的念头。现在想起来,要是当年没有他的鼓励和安慰,我现在可能都不在人世了。
初三毕业后,我没有参加中考,我知道就算考上能怎么样呢?我再也不能连累福建的叔叔了,他帮助了我九年,花了很多钱。我是他心中的期盼,没有考试,我觉得对不起他。他最后一封信上有一句话,说我踏入社会后,害人之心不可有。我一直记着这句话,所以,我比他人更加能理解别人,能宽容别人。唉——不说了。
他给我最后寄了一封信,得知我没有考高中,可能失望至极,就和我断了联系。我收不到他的信,心里面感觉忽然空了,没有依靠了。每月按时到来的信哪里去了?我已经把信当作心里的依靠,没有来信和我交流,我心上的话给谁说去。我几乎崩溃了,人变得恍惚,干活不能集中精力,庄子里的人说,我和母亲一样了。我非常伤心,但没有任何办法,我的心在流血,将来怎么办?这样的状态一直持续了几个月,我才从那种揪心的思念中缓过来。
我的内心是苦悶的。我的心不在家里面,它要飞得更高,我非常渴望去外面的世界看看,走一走,解解闷。
结 婚
村子里的几个女孩子在北京的服装厂干活,过完年后她们又要去上班。我也想去,我想和她们一起看看首都是个啥样样子。我不敢给父亲说,就把我的想法给姐姐说了,姐姐给父亲说了,想不到他同意我去。我猜测可能是去挣钱,他才让我去的。刚到北京下了火车,我就被眼前的景象吓了一跳。车多得像蚂蚁虫,人多得没有办法走路,晕头转向地找不见东南西北。我没有到过大城市,最远到过隆德县城。在我的眼里,那就是大城市了,人多车多。在老家说走城里去,就是走隆德县城里去。
我去的服装厂在北京的郊区,很大的场子,工人多得很。刚去的时候,机器一响就像火车响,我害怕得很。后来慢慢习惯了,但还是思念隆德大山深处的那个家,想我的母亲和姐姐,我还是喜欢安静的村庄。我万万没有想到的是父亲竟然找到了我上班的服装厂,原来他问了厂子的名字,拿着地图找到了,你看他能不能。一般的乡里人把自己丢了,他倒好几千里路上找到了我,我被他强行带回家。说真的,我在那里也不愿意干了,吃不好,睡不好,机器又吵。父亲找来了,有个台阶下,就回来了。
实际上,我知道父亲的心思,他找我来是害怕我在那里找一个男孩子跟上跑了。
回到家里,农活就都落到我的头上。男孩子能干的活都是我的,拉粪、散粪、种地、犁地、给驴绑驮子等都是我的。特别是绑驮子,山里路陡,粮食拉不下来,要靠驴驮人背才能弄到场院里,用绳子把麦子绑成垛子,放到驴身上,这是非常消耗体力的。一个小伙子,勒一天驮子都受不了,何况我一个女孩子。我精疲力尽地回到家还要做饭、喂鸡、喂狗等,事无巨细,都是手要到的活。父亲腿脚不便,只能给我打下手。半年时节,我在庄子里是大家公认的行家了。
我的出路在哪里?姐姐已经出嫁,离我们不远。姐姐出嫁的时候,父亲的要求是对方给我家盖几间房。老房子墙上裂缝大得能看见外面,是彻彻底底的危房,没有办法住了。父亲腿脚不便,虽然他的做法有些过,但现在想来实在是无奈之举,姐姐的彩礼换了几间房子,确实划算。男方家也划算,他们有的是力气。钱是硬头子货,要往回来挣,但在家门口给我家盖房,除了椽檩和砖瓦水泥,其他的都就地取材,对于他们家来说确实挺划算的。我想,将来我和姐姐一样,找一个附近知根底的男孩子嫁了,但父母怎么办?实际上父亲精明到家了,他早早地为我和一家人谋划了将来的路,找一位倒插门的女婿养老。在我们那儿,男方家除非家里面特别穷,兄弟多,不到万不得已是不走倒插门这条路的。
父亲早早给我相中了邻村的一个小伙子,两家大人都知根知底的,也相互进行了沟通。我被蒙在鼓里,一直不知道。姐姐偷偷给我说了,我气疯了,父亲也太把我不当人看,我拧着脖子不去相亲,说谁愿意谁去!这是个气话,在地里干活的时节,我慢慢平静了下来。现实就是父母残疾,没有儿子,老了没有人养活。尽管我的心气很高,但现实逼迫着我不能有更多的想法,那些天方夜谭式的梦想,在山大沟深交通不便的农村非常脆弱,当下要解决的问题是生活而不是梦想。我在心里逼着自己答应,就草草地相亲。对方一看就是个老实人,不善言辞,能吃苦,没有念过多少书。对于他来说,能和我处对象已经心满意足了。
父亲给对方的条件还是修房。姐姐出嫁时盖的房子地基没有弄好,房子出现了裂缝,对于父亲来说这就要了他的命。他没有钱,还是残疾人,房子就是他养老的根本所在。我找的对象家同意修房,就是把原来的房子拆了,挪个窝再盖,没有花多少钱,但费了不少力气。女婿家爷父三个忙了一个月,赶在麦黄时节把房子修好了。这年冬天我在这房子里结婚,第二年生了老大,第四年生了老二,都是儿子。这也是上天的安排,父亲一辈子没有儿子,在别人的讥笑中抬不起头来,现在家里有两个能顶门立户的孙子了。
搬 迁
结婚后,父亲彻底闲下来了,我和丈夫把家里的活都包了。原来我经常干的那些男人的活现在都是丈夫在干。家里只有四亩地,还开了一些荒地,最后把庄子里的土地承包了一些,一年下来也只够吃口粮。养了几只羊,再也没有其他来钱的路。父母要看病,孩子要吃奶粉,丈夫只好到外面去打工,一年能挣几个钱贴补家用。真的,丈夫确实辛苦了,他到我们家里面来是用苦身子养活我们一家人,除了在庄稼地里忙活,还要在外面风吹日晒打工挣钱。挣的钱自己舍不得花,都给我了,给家里用。我原本想生活就这样平平淡淡地到头了,在大山里面种地养活孩子,努力劳动,让孩子好好念书,将来能上大学。但生活还是为我们打开了一扇门,而且来得突然。
2013年的时候,老家的人都说,国家要把我们整体搬迁,具体迁到什么地方不清楚。总的来说是到能喝上黄河水的地方,路也平平的,娃娃上学也方便。
父亲听到这个消息后兴奋得睡不着觉,他比任何人都积极。庄子里的其他老人舍不得离开人老祖辈的地方,他倒积极得让人意外。实际上,我知道他的心思,不上山下沟,走路好的地方他就喜欢,热情比年轻人还高。
2014年的时候,搬迁确定了下来,是永宁县的闽宁镇。听说也是个移民区,人多得很,幼儿园、学校、医院都有,离银川近近的。我们庄子里的好多人都没有出过远门,银川也没有去过,尤其是年轻人都很高兴,外出打工的都回来了准备着搬迁。那年春天,大多数的地里荒芜着,只有极少的几家子种地,春天的地里白光光的,没有一点绿色。我和丈夫想还是把地种上,走的时候能收些麦子,家里的人口多,吃饭的嘴多,但父亲反对得很,说种啥呢,人都走了给虫虫种下了。土地最后还是种上了,种的是小麦。那年的雨水好,春苗出得齐,绿油油的,好看得很,但人心是乱的。吃过饭圪蹴在一起就扯出了搬迁的话题,各种信息汇聚到一起,形成千差万别的问题。有没有土地?没有土地吃粮怎么办?打工方便吗?等等的问题,问谁也没有一个准确的答案,人心都惶惶的。大多数的人都希望离开这里,走路好,挣钱好,娃娃念书好,人的眼界宽。
我在这里成长、念书、结婚,虽然家境不好,生活贫困,山沟给我念书和干活增添了不少困难,但我还是对这个地方有感情,真正到了要离开的时候,心里面不好受。
我记得我们是6月份离开的,政府给三家子派一辆卡车拉东西,其他的人都坐在班车上。警车在前面引路,配备了大夫,政府的工作人员一路照看。老人们说,把牌子耍大了。
下午我們到了闽宁镇原隆村,政府专门派的人帮着拿东西。院子门牌号是抓阄的,抓好后政府的工作人员才把钥匙给我们。失笑得很,人们拿着钥匙找自家的房子,找不见,找了一圈又回到村委会前面的广场上,在人家的指引下才找到自家的院子。我家在南面,位置好,靠着马路。这里的规划好,家家门前出去都是马路。每家每户都一样大的院子和房子,水电都通了,还给我们准备了锅和米、面,第一顿饭就在自己房子里吃了,吃的是馒头。
说起来还有一件事失笑得很。天刚黑的时候,我和丈夫去村部那边的小卖部买一些家里用的东西,出去的时候没有注意,回来找不见院子了。家家都是一样的房子和院子,简直没有办法找,给别人打电话还嫌丢人得很,转了一圈还是回到了买东西的地方。后来我慢慢地回忆来的方向,摸索着找见了。晚上八点多出去,回到家的时候已经夜里一点多了。哈哈哈——乡里人么,没有见过世面。有些老人白天出去了还是找不见回家的路,说起来都是些笑话。
打 工
搬到这里,我们也迷茫,一大家子人要养活,靠什么生存呢?这是个问题,不仅是我家,大家都在思考,都有些迷茫。政府组织了各种培训班,请来各类技术员给大家上课,但人的思想还是没有转变过来,还停留在土地的春种秋收。没有土地,农民好像没有魂了。实际上,村里面的土地流转了,一亩土地每年按五百斤麦子折算钱给我们,每户在壹泰牧业托管了肉牛,我家交了四千元,每头牛每年分红二千元,一年分四千元,因为我家是建档立卡户,交了的钱退还了。两个老人有残疾补助、低保和养老补贴,应该说生活有了保障,但我还是迷茫。到哪里去挣钱,我年纪轻轻的,不能经常待在家里面。
第一次打工,说起来失笑得很。听人说,村部前面的广场上每天早上有拉人的车,早上走得很早。我和邻居早上四点多起来,赶到广场,停了一辆车,邻居不敢上。我跳上去,人家不拉,说专门拉熟人干活,我是生人,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把我赶下来,丢人得很。第二天早上,我和邻居照样早早起来,还是被拒绝了。广场上拉人的车多,有的专门拉临时工。我和邻居连续早起了五次,第六天早晨才坐上车,到银川打扫施工后的楼房。每天挣七十元,自己带着馍馍吃,喝一点凉水,回到家天已经黑了。
有一次,我们到长城酒庄去干活,干了一天,到了晚上突然说要加班,我们没有吃饭,馍馍也吃光了。管理人员说,你们饿了就吃葡萄去。人家吃饭去了我们还干活,心里面很凄凉。人和人就是不一样,给我们拿几个馒头的心都没有,那些人很薄情,所以以后再没有去。
搬上来的第二年我家开始盖房子。原来的两间房子不够用,两个娃娃,还有老人,拥挤得很。给老人盖了一间房,花了一万多,房子总算周转开了,但欠了别人一些钱,还得努力挣钱还账。
我在政府组织的培训班学习了一周,初步掌握了蘑菇栽培技术。政府帮忙安排到村后边的昌盛光伏基地上班,每天七十元,中午和晚上能回到家里面,照顾家庭。政府在这方面做得很好,把工厂建在家门口,既能挣钱,也能顾家,再也不在外奔波了。我的丈夫在附近的厂子里打临工,有时候也在光伏基地干活,我两个一年能收入四万元,加上各种补贴,一年的搅用也就够了,生活真是越来越好了。
搬迁到这里,生活发生了很大的变化。最主要的变化是我们这些家庭主妇能出去干活,有了收入,再也不伸手向男人要钱了。用时髦的话说,移民转变为产业工人了。我原来念书就是想到外边上班,过上比较体面的日子。现在,这个梦想已经变为现实。
这么多年了,我还是非常感谢资助我的福建叔叔,不知能不能见一面,说一说我心底里感谢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