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昶月
一场毫无征兆的罕见癌症,打碎一个中国移民家庭对幸福的全部设想。儿子离世后,母亲该如何走下去?
刘芬是美国佛罗里达州一所公立小学的老师,丈夫在一所大学任教,两个儿子乖巧懂事,大儿子土土是当地青年交响乐团里年纪最小的小提琴手。
2013年3月,土土在9岁生日前的例行体检中,被摸到腹部肿块,B超显示左肾有肿瘤。一个多月后,土土被确诊患上罕见疾病,整个州的肿瘤医生第一次遇到这种新型肾癌。
刘芬难以置信,一个活泼好动、爱跑步爱踢球的孩子,竟会没有任何征兆,全身突然充满了癌细胞?
“什么叫肿瘤?”土土满脸疑惑地问。“一个肿块,切掉就好了。”母亲安慰说,胸口却痛得不能呼吸。长达8小时的手术后,土土的左肾和肿瘤被切除。之后,土土要每天服用五种药物,定期注射化疗。然而,一切都无法阻挡肿瘤生长。2014年,第二次手术宣布失败,看着儿子日渐虚弱,刘芬心急如焚。
一种全新的免疫疗法成为唯一希望,在美国,相关的成人临床试验已经开始,挽救了很多肾癌患者,但儿童的临床试验尚未开始。2014年4月,土土一家向六家药厂申请使用这项疗法。父母把土土与病魔抗争的故事、请愿书放在著名的签名征集网站上,佛罗里达州议员和司法部长也加入了支持。
然而,救命药最后没能拿到。因为如果引入额外的儿童患者,会推后新药的审批时间,这会给医药公司造成非常大的经济损失。
直到这年9月,美国食品药品监督管理局终于批准该药上市。刘芬抱着儿子飞往辛辛那提儿童医院开始注射。土土成为全世界第一个使用这一疗法的孩子。没签署任何文件,也没法律保障,顾不上了,那是最后的机会。
第二针注射后,CT报告显示肿瘤停止了生长,一家人仿佛看到了希望。
但转机来得太晚,土土的身体负担太重,无法支撑下去了。11月24日,仅剩的一个肾停止工作,土土陷入昏迷。那是感恩节前夜,土土的最后一句话是“妈妈,我出院回家过圣诞节吧”,然后在母亲怀里睡着了,再也没有醒来。那一刻,刘芬觉得自己的灵魂被永远带走了。
感恩节那天,土土的两只眼角膜捐出,移植到两个成年人眼睛里。刘芬希望土土以另一种方式,继续看着这个世界。
刘芬无数次追问自己,如果土土能及早用上新药,结局会不会不同?为什么制药公司不能同期进行儿童临床试验?她查阅资料,发现了一个残酷事实:过去20年里,美国政府只批准了四种针对儿童癌症的新药。而医药公司因儿童癌症发病率低,市场和利润预期小,相关研究的投资几乎为零。
且不说,在全球范围内,每一天有250名儿童死于癌症,一年有9万多名儿童死于癌症。从母亲的角度看,即便只有很少的孩子会得癌症,也是不能承受的痛苦。
2015年年初,刘芬成立了“土土的翅膀儿童癌症基金会”,旨在资助儿童肿瘤医生和研究人员,推进儿童癌症的治疗方案和治愈率。土土热爱折纸,所以基金会的标志是一只纸鹤。
土土生前的治疗期间,刘芬记得他只掉过一次泪。那是在第二次手术后,肿瘤无法全部切除,土土坐在轮椅上,看着窗外的同伴在草地上奔跑嬉戏。土土渴望地说:“我为什么现在不能跑步了?我想跑步。”那句话一直在刘芬耳边回荡,她决定举办长跑筹款活动,去帮助像土土一样的孩子。
同年3月,基金会举行了第一届5000米长跑募捐活动。短短两个月,有500多人报名。不少队友还折出象征着爱的千纸鹤,送给基金会。最终,筹集了2万多美金的善款。
就这样,在美国各地,每年3月,土土生日的时候,便会有一群长跑爱好者,带着土土的梦想,为和癌症抗争的儿童而奔跑。刘芬和公益团队通过策划长跑、慈善晚宴、数学竞赛、拍卖会、纸鹤义卖等活动筹集资金,除了用于儿童肾癌的研究,还资助患有肾癌、白血病等儿童的家庭,为儿童医院提供推拿项目,向病儿赠送玩具。每一次活动,总有人拍拍刘芬的肩膀或给她一个拥抱,说:“我们能感觉到,土土一直在我们中间奔跑呢。”
2016年,基金会与约翰·霍普金斯医院合作,建立第一个国际易位性肾癌肿瘤库,以便日后靶向治疗研究。
2017年春,基金会将10万美元捐赠给美国德州大学西南医学中心肾癌实验室,成立了以土土名字命名的肾癌研究项目。实验室中心大楼里,挂上了土土的最后一幅画《龙》。土土只画了一半,剩下的部分留给这个世界来完成。
基金会为不少病儿提供了帮助,但刘芬知道这还远远不够,因为一个孩子的癌症诊断和长期治疗,会对家庭造成毁灭性的打击。
早在2003年,美国就通过了《儿童研究平等法案》,授权美国药监局,要求对已批准、未批准的成人药物进行儿童适应症的评估。然而,法案没能促成新的儿童癌症药物的开发,因为儿童不会得成年人的癌症。美国药监局成立50多年,只批准过三种用于儿童癌症的药物。刘芬决定去推动一个新的提案。
2016年,刘芬认识了社会活动家南希,对方的大儿子在10岁时死于髓母细胞瘤。两位母亲为共同的信念走到一起,把自己孩子的故事写进一本白皮书。在她们推动下,当年,美国通过了一项促进儿童药物研发的法令。据此法令,制药公司针对儿童癌症或罕见病研发药物,可以在药物上市后获得一张“审批加速卡”。这张卡可以买卖,并可用于美国药监局接到的药物审批申请。
刘芬渴望做到更多——推动修正《儿童研究平等法案》。
2017年,刘芬汇集医疗专家、患者家属等各方意见,写出一个新提案。根据提案,当一个成年人癌症药品的分子靶点和一个儿童癌症相关的话,美国药监局有权要求医药公司进行儿童药品的研究。也就是说,不再以癌症发生的部位来定义,而用分子靶点来定义癌症。
同年5月,刘芬与病儿家长代表来到国会,参加了议员见面会。议员们忙于公务,对于摞在桌上的大堆资料只是随便翻看了一下。刘芬立刻站起来,向他们介绍了基金会的使命、土土的故事,最后递给每人一只纸鹤。金色纸鹤给议员们留下了深刻印象。
之后是紧张的表决时间。家长代表认真记录下哪些议员赞成、哪些反对,然后锲而不舍地在社交网络上@投了反对票的政治家们“为什么不支持”,要求他们给出合理答复,吸引民众的支持和监督。
8月18日,美国总统特朗普经过众参两院一致通过后,将修正案写进美国法律。这成为美国历史上最伟大的儿童癌症药品法律之一,它将堵住之前的管理漏洞,规范制药公司的行为,不但能为病儿带来很多新药,还将吸引经费流入儿童癌症的研究。这一刻,刘芬流下了眼泪,虽然无法挽回儿子的生命,但在未来,会有成千上万的孩子得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