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印伟
清晨,孔宏桥骑着自行车去上班,没走多远,如鞭子抽面似的雨丝就迎头袭来。他顶着雨使劲儿地蹬着自行车,以最快的速度行駛着。现在骑自行车的人很少了,但是,他却坚守着他的旧爱,因为骑自行车节能省钱,还能锻炼身体。正是上班高峰时间,马路上众多汽车堵塞着,宽阔的马路变得水泄不通。自行车的路还算通畅,路过候车亭、广告伞、门洞,他都没去避雨,他怕避雨误了上班签到。
蹬着自行车进了校门,衣服早被淋透了。签完到他走出收发室,雨却停了。他想,只要两个小时不下雨,操场上的积水就少了,就能在室外上体育课了。他进了更衣室,脱掉淋透的衣服,擦掉身上的雨水,换好运动服,把换下的衣服洗净挂在衣架上,然后他便站在窗前往空中眺望。乌云海潮般地翻滚着,却没降雨。他想,雨过天晴,雨都过了,天怎么还不晴呢?
第三节课还没到上课时间,他就站在操场中间,等着上课的学生。
上课的预备铃刚响,八年九班的学生就齐刷刷地列队站在他的面前。他上课要求严格,但是有情趣,能和学生一起做操、跑步、打篮球、打乒乓球,还能伴随着欢快奔放的音乐做健身又健美的青春韵律操,所以学生们喜欢上他的课。
“上课。”他抬头挺胸,双脚后跟并拢,双脚尖三十度分开,来了一个标准的立正姿势:“同学们好!”
“老师好!”学生们和他一样抬头挺胸,精神抖擞。
“报数!”
“一、二、三、四……”学生们依次报数。数没报完,孔宏桥发现本班学生吴卓不在队伍中。吴卓头发长,还染了一半的白色,特别显眼。他不在,全班学生的头发都是漆黑的。按照《中学生日常行为规范》的要求,男生不准留长发。为此,政教处的黄主任多次找到他,说他的头发不符合中学生身份,劝他把头发剪短恢复原色。他不但不听,还质问黄主任:“哪条法律规定不让染发?就这样,有能耐你给我换个脑袋。”吴卓不仅发式怪,还是个不听话的刺儿头。吴卓去哪了?孔宏桥左右看看,他想找个人让八年九班班主任找找吴卓,不能随便旷课呀!操场上只有他一个老师,他想等一会儿操场上出现别的老师再说。
报数结束后,孔宏桥领着学生们做了几个热身动作,便开始带领学生们跑步。他抬头挺胸,目视前方,两臂弯曲九十度,随着腿的运动,两臂有节奏地摆动着。他是给学生做示范,让学生的跑步动作标准起来。他是市级骨干教师,四天后要做一节市级公开课,有上百人来观摩。现在他给学生做示范,也是在操练自己。他正全神贯注地领跑,发现有几名学生边跑边回头,像后边有什么事情。他正要转身看个究竟,突然双腿被绊了一下,顿时他的整个身体失去重心,自己控制不了自己了,脸朝地面摔了下去。慌乱之中他用双手撑住地,怕脑袋磕在地上,但是惯性太大,额头还是重重地磕在地上,手和额头都沾了泥。顿时,学生队伍爆发出一阵哄堂大笑。
他脑子“嗡嗡”响,血往头上冲,两眼冒金星,脸火辣辣的。他猛地站起来,猛地转身,见吴卓站在他身后正开心地笑着,绊他的那条腿还得意地伸着,并且还用右手调戏地指着他的屁股,那意思是这才叫“脸当屁股,屁股当脸”呢。混蛋,竟敢耍戏老师?你不要脸,老师还要脸呢。孔宏桥愤怒了,气势汹汹地奔吴卓走去,他要严厉地训斥吴卓,让吴卓知道老师是有尊严的。吴卓见孔宏桥愤怒了,横眉立目地直奔过来,感到情况不妙,转身就跑。孔宏桥咬牙切齿,拔腿就追。校园大门紧关着,跑不出去,吴卓见离厕所近,而且厕所有两个门,能进能出,便往厕所跑去。孔宏桥穷追不舍,非要教育教育吴卓不可。
其实,孔宏桥早就想找黄主任教育吴卓了,吴卓的问题太多了。昨天,孔宏桥下班回家途中,见吴卓死皮赖脸地缠着八年六班的女生钟素芳,直言不讳地要和钟素芳谈恋爱。尽管钟素芳横眉冷对,怒斥他“快滚蛋!”“别耍流氓!”,他还是不知廉耻地跟着钟素芳,对钟素芳动手动脚。当时,孔宏桥快蹬了几下自行车,赶到他俩前边,拦住吴卓,严厉地批评道:“请你自尊自爱,不要缠着钟素芳。你这样调戏女学生对你对她影响都不好,要注意学生形象。”听了孔宏桥的训斥,吴卓挑战似的瞪眼看着孔宏桥,并且在孔宏桥面前挥手打了一个指响,说了声“多管闲事”,然后不屑一顾地走了。昨天的事还没解决,今天吴卓又故意把他绊倒,干扰了教学秩序,他觉得吴卓简直是无法无天了。吴卓刚跑进男厕所,孔宏桥就追上了他,并且一把抓住他的衣领。吴卓转身高喊“老师不准打人”,同时挥拳向孔宏桥发起攻击,连续几拳都打在孔宏桥的肩上。孔宏桥急忙伸出双臂进行阻拦。孔宏桥刚才摔倒的时候手沾满了泥,阻拦吴卓拳头的时候,手便碰到吴卓的脸,手上的泥便毫不吝啬地抹到吴卓的脸上。吴卓见孔宏桥的手臂伸过来眼前便一片漆黑,还有东西从脸上淌下来。顿时,吴卓害怕了,他觉得眼睛快瞎了,自己也逃脱不了,孔宏桥要把他打进粪坑里他就成吃屎的货了。于是,他便双腿一弯倒在地上,双手抱住脑袋就地打滚儿,也不管厕所地上有水有泥有尿了。这是他的败北逃生法,这样既能避重就轻地保护自己,特别是保护脑袋,还能恐吓对方:我都被打倒了,再打就死了,你打死人不偿命呀。孔宏桥见吴卓倒在地上,抱着脑袋嗷嗷乱叫,还真被吓住了:我没打他呀,他怎么倒了?怎么还嗷嗷叫呢?孔宏桥没打过人,不会打人,他见吴卓躺在地上滚成了泥猴,他的心立刻紧缩起来提到儿嗓子眼儿。他诚惶诚恐地指着吴卓喊道:“别装蒜,快起来。”
吴卓疯了似的在地上打了几个滚儿,见孔宏桥没有动手打他,眼皮上的东西被胳膊肘擦掉了一些,虽然阴天,光线不足,他也看到了孔宏桥惊慌的面孔。他心想:姓孔的原来是只纸老虎,再砢碜砢碜他。于是,他把抱头的手松开,急忙起身。然而,由于起身太猛,没注意头上有一个水池子,他的鼻子狠狠地撞到水池子上。顿时,他觉得像是被人狠狠地打了一个“电炮”,脑袋“嗡”地晕起来,鼻子酸溜溜地疼痛起来,眼泪也流了出来。他急忙又倒在地上,防止出现“连环炮”。他倒在地上边打滚儿边大声呼喊:“不好了,老师打人了!”这时,上课的一些男学生来到厕所看热闹。许多看热闹的学生曾经被吴卓欺负过,都敢怒不敢言。他们见吴卓倒在地上打滚儿,以为孔宏桥把吴卓打倒了,便高声喊道:“别打了,别打了。”学生们故意把“别”字含在嘴里,把“打”字喊得又响又亮,运用语音的变化,使人们怎么听都是“打呀!打呀!”他们觉得这个精彩节目的结果应该是吴卓遍地找牙。
有一名女教师要上厕所,听到男厕所里的喊叫声,又看到男厕所里有不少学生围观,断定里边有人正在打架。她站在门外高声喊道:“快拉架呀,怎么看热闹?别打了,别打了!”她的喊声没起作用,厕所里的一切仍然嘈杂地继续着。情况所迫,她也不管这个那个了,挺身冲了进去。
女教师冲进来,立刻引起学生们的惊呼,有学生高喊:“大事不好,女老师进男厕所了!”“唉呀,光看热闹,裤子忘提了。”这名女教师冲进男厕所,见孔宏桥满脸通红地指着吴卓喊着什么,她拉着孔宏桥就往外走。这时,政教处的黄主任闻讯赶来,见倒在地上的是吴卓,不由得一股冷气袭遍全身:夫子兄呀,你怎么老虎头上拍苍蝇啊?
孔宏桥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满脸通红,嘴唇突突地颤抖着。黄主任让那名女教师把孔宏桥拉进教学楼,他弯腰把吴卓从地上拉起。他见吴卓浑身是泥,还有厕所的臊臭味,便要带着吴卓到水房去冲洗。吴卓不去,站在厕所里哭着说:“找我妈妈,让我妈妈看看姓孔的把我打成什么样子,让我妈妈整死他。”
黄主任不止一次地处理过吴卓与同学打架的事件,知道吴卓妈妈不讲理,是不能容忍吴卓被打的。黄主任想,如果他妈妈看到吴卓被“打”成泥猴,非和孔宏桥拼命不可。于是他好说歹说,这才把吴卓领到水房,把吴卓的头发、脖子、胳膊、脸、手进行了清洗。黄主任拿了套运动服让吴卓换上,吴卓不换:“不换,这是他打我的证据。”
领着吴卓来到政教处,黄主任发现吴卓的鼻子流血了,心里便没底了,他拿起手机,要把这件事汇报给聂校长。
聂校长在校长室和市体育教研员正商量孔宏桥做公开课的事。市体育教研员多次看过孔宏桥的课,他认为孔宏桥的课堂教学科学、严谨、规范,健身健美的同时,还能锻炼学生的意志,能奠定学生终身体育锻炼的基础。他要孔宏桥做一节公开课,在全市推广孔宏桥“严格、严谨、拓展”的教学方法。给全市各中学体育教师的请柬发完了,市教育局的领导认为应该请些教育专家,对孔式教法进行研讨,要再发些请柬。能做市级公开课,对这所区属普通中学来讲是非常难得的,聂校长把这事当成这个月的重要工作,他要求各个部门都要积极配合。聂校长和市体育教研员正商量邀请专家的名单,这时,聂校长接到黄主任的电话。听说孔宏桥把学生打了,聂校长感到特别意外。素日里孔宏桥为人谦和,温文儒雅,他怎么能打人呢?聂校长让一名副校长和教研员商定发请柬的事,他急忙奔政教处走去。还没进政教处,聂校长就听到吴卓的叫喊声。他推门进去,见吴卓浑身是泥,鼻子还流着血,不由得一声长叹——意外的事情到底发生了。当务之急就是尽快给吴卓看病,这是绝对不能耽误的。他让黄主任快准备车送吴卓去市医院,并让吴卓的班主任通知吴卓家长也到市医院。
“你怎么打学生呢?”聂校长在体育教研室找到孔宏桥,严肃地责问道。
“我正领着学生跑步,他故意给我下腿绊,把我绊倒。我追他,想教育教育他,他便倒在厕所的地上打滚儿。”孔宏桥解释道。
“你所说的‘教育教育他是不是就是打他?我们是教师,他是学生,不管遇到什么情况,教师都不能打学生。”聂校长最反对体罚学生。他多次地对老师们强调:学校的主体是学生,学校没有学生就等于商场没有顾客,学生就是上帝。见孔宏桥把“上帝”弄得浑身是泥,鼻子流血,聂校长气愤地说:“他把你绊倒了,你不是没伤着吗?就是受伤了,也不应该追着打他。这要是家长追究下来,我们怎么处理?我们正在招生,这事要是传出去,谁还把学生往我校送?”
“刚才我是太冲动了。不过,我没打他。”孔宏桥说。
“你没打他,他怎么泥猴似的?鼻子怎么流血了?”聂校长质问道。
“泥是他自己在地上滚的,谁知道鼻子怎么流血了。”
“肯定是你愤怒的时候,出手不知轻重把他打了。不管怎么说,你有问题。”
“校长放心,我想办法解决这事。”尽管孔宏桥额头上的污泥洗掉了,但是他的额头还是红红的,不过他已经冷静下来,他想,虽然吴卓的行为无理而野蛮,但是也不能追进厕所薅他的衣领。问题是他想不明白,薅衣领鼻子怎么出血了。
送吴卓去医院,聂校长不想让孔宏桥去,怕吴卓妈妈到医院和他相遇,发生冲突。但是孔宏桥要去,他说事实他最清楚,有什么事他来承担。聂校长见孔宏桥态度坚决,便同意了他的要求。于是,聂校长、孔宏桥带着吴卓一起上了黄主任的车。聂校长见吴卓满身是泥,便让黄主任给他换套衣服,吴卓还是不换。最后,聂校长、黄主任好言相劝,他才换上黄主任的运动服,但是,他把那套沾满污泥的衣服装进塑料袋拎上了车。黄主任让他把衣服放在学校,说洗干净再给他。他说:谁要洗这套衣服他跟谁玩儿命。
在车上,孔宏桥详细地把事情经过讲给聂校长和黄主任。聂校长一言不发,他觉得孔宏桥说的和吴卓说的不一样,得调查清楚再表态。听着孔宏桥的讲述,吴卓不停地喊着:“你别胡说八道,满嘴放炮。你没打我?那是鬼打我了?”到了市医院,聂校长、黄主任带着吴卓进了急诊室,孔宏桥忙着交挂号费、拍片费、处置费……
为吴卓看病的是名女医生,她问吴卓是谁打的,吴卓说是体育老师打的。女医生问为什么,他說去厕所上课晚了,回队时碰了老师一下,老师就把他打了。“碰了一下就打人,这个老师太缺德了。”女医生不平则鸣。孔宏桥在门外听到女医生的话非常生气,但是他没说什么,他想忍一时风平浪静,刚才自己要忍一忍,就不会惹这事了。
女医生正为吴卓擦拭鼻子里的血迹,吴卓妈妈冲进急诊室。她见吴卓穿着又肥又大的运动服,脸上带着泪,鼻子里还有血迹,顿时暴跳如雷:“那个体育老师在哪儿?把我儿子打成这样我饶不了他。”
聂校长说他是校长,他来处理这事儿,有想法可以讲出来。“你先消消气,让吴卓说说出事的原因。”
“不管什么原因,教师打孩子就是不行。”
“妈,姓孔的打我,把我打得在地上乱滚。”吴卓从塑料袋里拿出沾满泥的衣服,对他妈妈说:“这都是姓孔的踢的,差点儿把我踢死。”
“这得踢多少脚才能踢成这样,我跟他拼命,他在哪儿?”吴卓妈妈看到沾满泥的衣服,咬牙切齿地攥紧拳头。
“妈,打我的人没走,姓孔的就在走廊。”
吴卓妈妈几步蹿到走廊,大声喊道:“姓孔的在哪儿?你他妈的滚过来!”她喊了几声没人应答,只有几个人好奇地看着她。原来黄主任见吴卓妈妈进了急诊室就大吵大嚷,怕她在医院闹事,便让孔宏桥赶紧离开了。吴卓妈妈见没人应答,只有黄主任站在身边,便问黄主任:“打我儿子的人呢?姓孔的在哪儿?”
“刚才还在这儿,刚才还在这儿。”黄主任回答。
吴卓妈妈返回急诊室,大声地训斥聂校长:“你是干什么吃的,让你的老师把我儿子打成这样?”聂校长忙解释道:“刚才上体育课,吴卓把孔老师绊倒了,孔老师的脑袋磕在地上,孔老师急了,追着吴卓要问个究竟。”
“老师有什么了不起,把老师绊倒还要问个究竟?”吴卓妈妈声嘶力竭地说。
“老师没什么了不起,但是老师也是人,也有尊严。”聂校长对吴卓妈妈的话不满,他对吴卓妈妈说:“这件事情的起因是吴卓不上课,绊倒老师。尽管如此,孔老师也来了,看病的钱都是孔老师交的……”无论聂校长如何解释,吴卓妈妈都不予理睬,她一个接一个地往外打电话,这个亲戚,那个新闻热线,凡是能帮助她儿子解恨的,她都要进行联系:“快来吧,我儿子被老师打了,快被老师打死了,正在市医院抢救呢,来晚了就看不到我儿子了。”
晚间,孔宏桥回到家里,媳妇蓝阳阳给他泡了碗方便面,放到茶几上。孔宏桥摆摆手,坐在沙发上,把方便面推给蓝阳阳:“你吃吧。”
“这都泡肿了,给谁吃?”孔宏桥双眉紧蹙,长长地叹了口气。见孔宏桥脸绷得紧紧的,没言语,蓝阳阳便生气了:“哑巴了?”孔宏桥摇摇头,耷拉下脑袋,一言不发。这让蓝阳阳更生气了:“就你这德性,活着都费劲还能生孩子?费死劲。”
结婚六年了,他俩没有孩子。到医院检查,结果是孔宏桥的精子不够活跃,医生说碰巧了是能生育的。用了些药也没奏效。蓝阳阳快言快语,说孔宏桥是个残疾人。曾几次因为小小的摩擦,她提出离婚。但是,孔宏桥不同意,他觉得把人家姑娘变成了媳妇,就要对人家负责一辈子。他想无论是国,还是家,经济都是基础。蓝阳阳下岗没工作,他每月工资三千一百多元都交给她。他还有额外收入,每周有三个晚间当乒乓球陪练,每月陪练费五百多元够零花了。他知道如果他要是没有这个经济实力,蓝阳阳可能早就离他而去了。
孔宏桥躺在沙发上,闭上眼睛,百爪挠心。他肠子都悔青了:吴卓无理取闹,你追他干什么?你的理智哪儿去了?你的自控力哪儿去了?他发自内心地愧疚着、自责着、痛苦着……电话“铃铃”地响了,他从沙发上爬起来,拿起电话。电话是聂校长打来的。聂校长说吴卓住院了,吴卓妈妈很气愤,非要把事情闹大不可。咱们工作要主动些,要使她平静下来,要得到她的谅解。聂校长让孔宏桥明天与吴卓家长见面,看望吴卓时要带最好的水果,说最动听的话,表达最由衷的歉意。
“校长,我没打吴卓,吴卓侮辱了我的人格……”
“孔老师,你教学也有七八年了,这点常识还不知道吗?学生到什么时候都是教育对象,而老师任何情况下都不能损害学生利益。”聂校长打断他的话,说:“现在,吴卓拿着又脏又臭的衣服,还有鼻孔带血的照片硬说你把他打了。我都调查了,他倒在地上的时候厕所里只有你和吴卓,没有证人,这官司怎么断定?在这种情况下,别说处不处分吴卓了,吴卓妈妈能平静下来,不告我们,我们就知足了。你不是知道吗?去年,市实验中学值周教师打学生,学生家长闹得满城风雨,值周教师都被撤职了。”聂校长指出:这事如果处理不好,被新闻单位通报,被教育行政部门当成体罚学生的典型,那个值周教师的悲剧就可能重演。聂校长告诉孔宏桥:“今天去了几名记者,这事已经被记者盯上了。”
听了聂校长的话,孔宏桥更是悔恨交加,芒刺在背。他想,必须尽快说明情况,尽快解决问题,否则,对自己对学校都不利:“校长,你放心,按着你的要求,我会把这事儿处理好的。”
蓝阳阳在旁边听着他俩的谈话,知道了事情的大概,心想难怪他蔫头耷拉脑的,原来在学校惹祸了。蓝阳阳说:“我跟你倒霉,聂校长也跟你倒霉,你就不能消停点儿?”
孔宏桥没有理睬蓝阳阳,他放下电话又躺在沙发上,眼睛刚合上,猛然想起还得去做乒乓球陪练,他便从沙发上爬起来,拿起球拍就往外走。
“你还有心思打球?”蓝阳阳不解地问。
“陪练。”说完,他走出家门。
第二天早晨,黄主任把孔宏桥叫到政教处,说:“夫子兄,你惹谁不好,怎么偏偏惹吴卓?他是最难教育的问题学生。昨天幸亏你从医院提前走了,要不非出事不可。”
昨天,吴卓家有七八个人来到医院,听了吴卓无中生有的讲述都非常气愤,到处找孔宏桥要为吴卓报仇雪恨。还有几名记者扛着摄像机、拿着麦克风、小本子对吴卓进行了好长时间的采访。黄主任说:医生诊断吴卓没有什么问题,当天就能上学。但是,吴卓妈妈却要住院。医生说没什么毛病不用住院,吴卓妈妈竟指责医生:“姓孔的給你什么好处了你这样偏向他?我儿子要有个三长两短的你负责呀?见死不救,你们还是医生吗?”医生不愿和她怄气,就这样,吴卓住了院。
黄主任找孔宏桥是商议赔礼道歉的事。黄主任说:“夫子兄,你不用着急上火。吴卓也没怎么样,咱们做好安抚工作,要是能使吴卓回校上学,这事就解决了。”黄主任和孔宏桥是大学同届同系的校友,黄主任比孔宏桥早出生一个月,但是他称孔宏桥为兄长,他认为孔宏桥做什么事都有兄长样。黄主任是市著名的篮球健将,身高1.91米,铁塔般健壮。他让孔宏桥放心大胆地去赔礼道歉,他说他跟着去。如果吴卓家长对孔宏桥动武,他会像参加篮球比赛一样,把对方拦截住,并把扑过来的“球”抓住,毫不犹豫地“投”出去。
“你也要保持冷静,你的脾气还不如我呢。”孔宏桥兄长般地告诫起黄主任。
“忍一时风平浪静,退一步海阔天空。让你赔礼道歉就是忍一时退一步。”黄主任说。
“唉,没打他没骂他,还要向他和他妈赔礼道歉,太悲哀,太丢人现眼了。” 孔宏桥感叹道。孔宏桥是个特爱脸面的人,他觉得不自尊自爱就不配当教师。正因如此,吴卓当众戏弄他时他才勃然大怒,“愤”起直追。多年来,他居处恭,执事敬,与人忠,以身示范。长期的修养使他慈眉善目,再加上他姓孔,自然使人们联想到那个阔耳大眼,神态宁静慈祥的教师鼻祖孔子。所以,同事们都尊称他为孔夫子。有一次,几名男教师闲谈,探讨孔宏桥难得媳妇欢心的原因,一名语文教师借用了《论语》中的一段话给予概括:巧言、令色、足恭,左丘明耻之,丘亦耻之,孔宏桥更耻之。听了这话,男教师们觉得在理,并由此演绎出孔宏桥在妻子面前正襟危坐故难得子的故事,甚至有的男教师说他妻子耐不住正襟危坐了,已经另有新欢……
这天上午,在聂校长和黄主任的陪同下,孔宏桥拎着一篮子水果登上了市医院的台阶。聂校长要求他俩:吴卓妈妈说什么难听的都得听着,咱们就是她的撒气筒,让她把火发泄出来事儿就好办了。
吴卓妈妈站在病房门前,双臂张开,双腿叉开,形成个不规范的“大”字把他们挡在门外。她满脸乌云,满腹怨气:“你们别来假慈悲,都回去吧,还不承认打我儿子呢,怎么样?害怕了吧?”
“當时孔老师不应该追着要教育吴卓。孔老师也认识到错误了,亲自来赔礼道歉……”聂校长把孔宏桥介绍给吴卓妈妈。
“就你姓孔呀,你还敢把自己送上门来?我打死你。”吴卓妈妈的脸“呼”地充上了血,像一道闪电撕开她脸上的乌云,露出要拼命的凶狠面孔。她一跺脚,扬手就要挠孔宏桥的脸,黄主任急忙伸出胳膊将她拦住,使她那鹰爪状张开的手悬在空中。孔宏桥往后退了几步,和她拉开距离。打不着人,她气得直跺脚,指着孔宏桥喊道:“血债要用血来还,要扯平就得让我打断你的腿。”
“你消消气,打人能解决问题吗?”聂校长说。
“你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你们男的没有一个好东西,我都被你们男的害惨了。”吴卓妈妈冲着聂校长喊道:“谁不让我好,我就不让他好……”吴卓妈妈越喊声越大,越喊越生气,喊着喊着,她的眼圈儿竟然红了,还噙着泪水,像是受到了极大的欺辱。
黄主任觉得吴卓妈妈太过分,骂我们我们听着,怎么还拼命地要打夫子兄呢?“吴卓妈妈还在气头上,让她消消气,改日我们再来。”黄主任说完,拉着聂校长和孔宏桥就往回走。吴卓妈妈跟在后边,几次向孔宏桥进攻,都被黄主任挡住。她停住脚,冲着孔宏桥大声喊道:“没完,永远没完!打死你我都不解恨!”
没走多远,聂校长停住脚步:“什么都没谈,我们怎么就往回走呢?”
“她就这样蛮不讲理,就这样的家长还能教育好孩子?”黄主任愤愤不平。
“她也不容我们说话呀,怎么进行解释?”孔宏桥说。
“她也有她的辛酸苦辣。”聂校长说:“昨天下午,吴卓的班主任告诉我,吴卓爸爸在吴卓四岁的时候就因抢劫伤人被关进监狱。这十来年,吴卓妈妈在家门前放个炉子,靠卖烤羊肉串养家。影响环境,没有执照,‘城管不准她卖,她就在自家小院里连烤带卖,‘城管去查,她说人家是私闯民宅,她常常和‘城管干架。她总在抵抗中生活,她和吴卓就变成这个样子。不管她怎么样,我们还要仁至义尽。”说完,聂校长转身就往回返。黄主任和孔宏桥也不好意思反驳聂校长,他俩只好跟着聂校长往回返。聂校长说:“再热情些,再主动些,人心都是肉长的,我们三顾茅庐她还能不感动?”
应该说聂校长等仨人够热情的,但是没有说服吴卓妈妈。那天好话说了千千万,吴卓妈妈还是不依不饶,把他们三人骂得狗血喷头。吴卓妈妈几次扬手要打孔宏桥,都被黄主任拦住。打不着人,吴卓妈妈气得把孔宏桥拎来的水果踢得遍地乱滚,弄得遍地是火龙果、荔枝、茄梨、伊丽沙白瓜……冲他们仨人发火还不够,她还是满腔怒火,还把孔宏桥告到市、区教育局,把几家新闻单位的热线都快打爆了。几家报纸和电视台铺天盖地地对这起“师生纠纷”事件进行报道。一家电视台的摄像镜头瞄准病房、学校、孔宏桥、吴卓,还有那套沾满污泥的衣服,追踪报道、讨论着“师生纠纷,孰是孰非”。
区教育局辛宇局长看了有关材料和新闻报道,十分气愤,特别是她接到区长和市教育局局长询问此事的电话,更是怒火中烧。她给聂校长打电话,批评聂校长师德建设不成功,要求学校立刻处理好此事,不能再扩大负面影响了。她下令一定要严肃处分孔宏桥,让被打的学生及其家长感到学校处理此事的态度是积极的,使他们心里得到平衡,心灵得到安慰,使他们停止告状。“吴卓不上课,把孔宏桥绊倒,是吴卓先戏弄老师。孔宏桥追吴卓,是要教育教育吴卓。据孔宏桥说,他没打吴卓。”
“这件事情,我们继续调查,但是不能这样闹下去了。先停止孔宏桥上课,把这件事情平息下来再说。”辛宇局长果断地做出决定。
在教工大会上,聂校长宣布了对孔宏桥的处分:停课。在会上,聂校长又一次重申他的“师说”:教师是社会道德的化身、人类的楷模,教师的人格魅力来源于对学生无微不至的关爱,而不是把学生追进厕所里……
不让孔宏桥上课,市教研员感到不合理,他到区教育局找到辛宇局长,说孔宏桥是不是打了学生这事还没调查清楚,不应该剥夺孔宏桥上课的权利。他说不问青红皂白就处分老师,那吴卓给孔宏桥下腿绊怎么就没有说法呢?古人都讲:天地君亲师,教师的安全、人格和声誉就不重要吗?不公正地处理此事,怎么树立良好的社会风气?他说还有两天孔宏桥就做公开课了,请柬都发出去了,不让上课怎么做公开课?孔宏桥的“严格、严谨、拓展”的教学方法怎么推广?辛宇局长气愤地说:不处分他,怎么向学生家长交待?停课也是暂时的,等事件平息之后再研究。俩人各抒己见,几番争执,最后达成协议,等做完公开课再看看事态的发展,然后再商量是否停孔宏桥的课。
孔宏桥工作七年了,没受过领导批评。虽然电视、网络和报纸的报道不偏不倚,把双方的陈述都进行了报道,但是,网上发声的多数都说孔宏桥是诡辩,不打吴卓,吴卓怎么成了泥猴了?吴卓鼻子怎么出血了?吴卓妈妈的无理取闹、网络上的愤懑指责、辛宇局长气愤的决定都给他造成巨大的精神压力,他感到他走到哪儿都有人在他的背后指指点点,说他是教师的败类。这可如何是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