激活主体，丰妙情思

我任教的班级作文批改有三个程序：随机互批（不固定互批对象）、作者反批（针对同学批阅的意见，陈述接受或不接受的理由并相互交流）、老师复批。我时常发现一个奇怪的现象，大多数作文水平不高的学生，批阅别人作文的评语却头头是道。这说明好作文的标准几乎所有学生都知道，大多数初中生真正缺乏的并不是一些静态的写作知识。作文课，按照一定的序列指导技法、训练技法是必要的，但这样的课主要作用是打基础。我认为，作文教学真正发生作用的时刻，还在于写作主体的生命意识被唤醒的时刻。

一、不吝赞美：好作文是夸出来的

我初中就读于本村中学，先后有三位语文老师。初一时的语文老师姓居，有一个很女性化的名字，民办教师，兼任班主任，教了我一年后辞职做生意去了。他的家与学校就隔一条小溪，坐在教室里，目光越过小溪，就能看到他家的猪圈、菜地及三间平房。初二时的语文老师姓李，是一位代课教师，其时他刚高考落榜不久，但上世纪80年代初，高中应届生能考上大学的只是凤毛麟角，所以从他身上也看不出多少“落第”的沮丧。初三时的语文老师姓夏，是一个由民办转正的公办教师，学校的教导主任，从邻村的中学调过来，做事严谨，待人真诚，平时就住在校园里。三位老师年龄、性格、学识、经验、教学等方面都有很大的差异。虽然三十多年过去了，与他们也久未谋面，但记忆里却活着他们激励我的一些细节：居老师看到我写的一篇控诉他家的猪圈夏天气味难闻的日记后，不仅没有给我穿小鞋，竟然还表扬说我的作文心理描写生动、感受真切；李老师在我的作文《田园交响曲》上画满了标示好句的波浪线，还连写了三个“妙”，使我一下子对他充满了好感；夏老师在一次考试作文讲评时，恨铁不成钢地说“整个班能算得上会写作文的只有戚成林一个”，当时虽不便表现欣喜但信心却添了几分……其实，我自知语文并不是自己最喜爱最拿手的学科，但在大大小小的考试中年级总分第一的地位却从来无人撼动，使三位语文老师爱屋及乌，以至于多有溢美吧！

做了语文老师后，回想起初中的语文学习经历，竟也悟出了一些写作教学的道理。

其一，写作的兴趣是夸出来的。我的三位初中语文老师，都不是科班出身，从专业素养的角度看算不上优秀，印象中他们也从来没有给我们读过他们自己创作的下水作文，但是我的同学中爱写作文、会写作文的却不少，今天想来其中最大的奥秘可能就是他们都愿意真诚地夸赞学生，使学生觉得写作文是有价值的事。于是，我在批改学生作文时，即便是再差的作文我也要找出其中至少一个优点，用符号或简短的文字表达我的欣赏之情。我批改大作文尽量给每个学生都写一个总批，但是事先和学生约法三章：第一，我的評语只有两种结构，即“2+1”（指出2个优点，提出1个建议）或“1+2”（指出1个优点，提出2个建议）；第二，我写评语的格式简单粗暴，直截了当写优点1、2，建议1、2，不用太多委婉的过渡语，因为师生之间不必客套；三是整个总评一般不超过40字，因为我的时间有限。这样，每次写作文的时候，许多学生都会想一想，要呈现出什么亮点，给我夸他（她）的理由；每次批改好的作文或随笔发下去，学生都会迫不及待地看评语，预想的亮点被提及会让他自得，不经意呈现的亮点会让他惊喜。

其二，作文的提升之路，效率最高的不是改掉缺点，而是自觉地放大、丰富写作者自己的优点。人是有差异的，思维类型、阅读倾向、性格特点、胸襟视野等等，都会投射在他（她）的字里行间。如果语文老师总是先在头脑中固化一个理想作文的模型，再试图把所有学生的作文无限拉近这个模型，作文教学大多无趣，而且成功概率不高。我认为更有效率的做法是，发现一个学生作文呈现出的某个或几个优点，持续进行表扬、点拨，努力让他（她）的优点变成特点。我的一个学生，课外阅读面广量大，从他的作文中时常能看到名家名篇的影子，于是我给他改作文时把我能发现的隐藏在字里行间的作家、作品的名称都写在眉批里，让他觉得有遇到知音之感，他这个鲜明、难复制的语言特点也就不断得以强化和提升。后来他在江苏省“中学生与社会”现场作文大赛中获得了省一等奖、中考语文也得到了高分，辨识度高的语言特点肯定是获得青睐的重要因素之一。

二、尊重生命：多一些私人订制

如前文所述，人是有差异的。因此，在按一定的序列做实整班作文教学的基础上，顺应学生的思维特点，开展一些“私人订制”式的个别指导是很有必要的。

学生小H有极丰富的历史知识，也对哲学问题感兴趣。他写记叙文总是平淡无趣，和他交谈后得知，最大原因不是他描写的能力有多差，而是因为他总觉得那些描写、抒情的文字虚假幼稚，内心是排斥的。我在与他深入交流后，决定不再为难他，而是建议他向写议论文或议论性散文的角度转向，并专门对他进行了一些议论文写作的指导。不逼小H同学写不愿意写的记叙文，这样的让步就是对个性化生命成长样态的尊重，能让他在表达过程中尽可能享受生命意识的舒展，而不是压抑。

学生小C是我过去一个同事的女儿，因为语文成绩严重拖后腿，在她上初三时我受命点拨点拨她。我看了她初三阶段写的几篇作文，书写漂亮、语句优美、立意明确，完全具备拿高分的潜质。拿不到高分的原因主要是选材陈旧：或许是父女感情深厚，她的作文80%以上都是以爸爸为主要人物，而且所写的大多是送医、送伞、挫折时鼓励之类的事情。改变她选材的惯性角度，在距离中考已经不足一个月的情况下显然过于冒险，于是我就决定带着她好好挖掘她爸爸身上可写的素材。对话很艰难，但我坚持要求她“努力挖掘真实而与众不同的素材”，最终还是一点一点地挖到了“宝”：她爸爸是公司的销售主管，应酬多，有一次她半夜起来喝水，无意间发现应酬归来的爸爸担心吵醒她，赤着脚、拎着鞋上楼；因为一项业务纠纷，她的爸爸被审查了很长时间，但她竟然一直没有感觉到异常；每当她遇到烦恼时，总会有一篇针对性很强的文章复印稿甚至手抄稿放到她的书桌上，让她从中得到启发，走出困惑……其实，指导小C的策略并不是灵机一动的神来之笔，我在指导任教班级的学生时其实也是这么做的。我常对学生说，题材没有禁区，关键是要找到属于你自己的东西。比如写父母，性格、职业、文化程度、家庭条件、子女优秀程度等方面的差异，必然使父母表达爱的方式有某些不同寻常之处，找到这些不寻常、写好这些不寻常，就是佳作。

著名儿童文学作家曹文轩在中央电视台《开讲啦》栏目演讲时讲了三个故事，第一个故事大意是这样的：一次，他让学生说自己最喜欢做的一件事是什么，其中一个女生说的是洗碗。曹老师感到很奇怪，于是追问原因，那个学生说，上中学时家里经济不富裕，买不起护手霜，她每次抢着洗碗是想“通过洗碗找到一点油腻的感觉”。曹老师讲完这个故事后感慨：这就是只属于那个女生一个人的生命体验，不听她说其他人可能怎么也想不到，财富就在我们自己的眼前呀！是的，每個生命其实都不单调，关键是需要有一个助力帮他（她）打开一个阀门，唤醒其生命意识的自觉。课堂上多让学生说，课后多闲谈式地启发学生说，这就是“私人订制”，也是培育学生作文丰富生态的有效途径。

三、不拘一格：丰妙情思，激活思维

作文教学的成功与否，取决于学生的情思多大程度上能被你变得丰妙，思维多大程度上能被你激活。叶圣陶先生在《小学国文教授的主问题》一文中写道：“学童所以需要国文，和我们所以教学童以国文，一方面在磨炼情思，进于丰妙；另一方面又在练习表出情思的方法，不至有把捉不住之苦……所以欲求成功的教师，当从为儿童特设的境遇里，发展儿童的心灵，务使他们情绪丰富，思想绵密，能这么做，才是探源的办法。”王栋生老师在他的《王栋生作文教学笔记》一书中表达了类似的观点：“听说读写，‘想最重要；没有思想，不仅‘听与‘读能力低下，要能‘说会‘写则不可能，任教师如何辛苦也是白搭。”丰妙情思、激活思维，与过度预设是存在矛盾的，因此，我们需要时常上一些淡化预设、充分生成的非典型作文课。

我们可以上一些“放权”课。我不时会上一些把“话题选择权”下放给学生的课。当然，“话题选择权”也不是无条件下放的，我主要采取两个方式：一是上课之初先进行学情调查，优先解决大部分学生感到困惑的话题；二是把“话题选择权”奖励给作文进步最大的学生。作文课的话题，可以是一个问题，也可以是一张图片、一个实物或叙述一个生活场景。有一次，取得“话题选择权”的L同学，用投影展示了一张他自己拍摄的照片，画面是爬满墙的爬山虎。事先，L同学按照要求，对我及所有同学严格保密要呈现的内容，因为上这样的课，我就希望呈现师生在同一个起点上一起想、一起说的情境，让学生体验思维生长、丰富的过程，从而消除对写作的神秘感、畏惧感。在观察描述画面内容、从爬山虎的角度交流感想之后，我引导学生进一步思考：从这幅图中，你看到了什么生活智慧呢？在我的引导下，学生们很快有所发现：爬山虎之所以有机会能如此蓬勃地生长，除了自身的因素外，还因为它的生长美化了墙壁、阻隔了高温，有利于生活在楼里的人；楼里的人因为给爬山虎提供了生长的机会，生活的品位也得到了提升……这样的思维风暴式的训练多了，不少学生也渐渐认可我时常对他们说的观点：我们目之所及、念之所至，几乎没有一样东西不可以作为写作的素材，作文其实并不难。

我们可以上一些“放胆课”。几年前，我代表市名师工作室送教到一个乡镇中学，课题是《学会讲故事》。在借助西游故事《三调芭蕉扇》、例文《生命的尊严》归纳了一些记叙文“折腾”情节的方法后，我给了一个情境让学生们练习“折腾”：“又是一年中秋至，又是一度月饼香。暮色的大网尚未聚合，我就和爷爷一起把桌子搬到阳台，摆好了供品、点起了蜡烛，期待着月亮的清辉早点洒落人间。不一会儿，爷爷给每个人倒好了白酒或饮料，招呼大家吃饭。‘笃，笃，笃，不知是谁敲响了院门……”虽然已经总结了一套方法，但学生们的思维还是放不开。我觉得需要给孩子们一点强刺激来让他们“折腾”的胆量更大些，于是对学生们说：“我先来折腾一次！门一开，一把明晃晃的菜刀伸到了眼前……”学生们一下子活跃起来：“抢劫的！”我迅速接话：“卖菜刀的……这个故事顺着这个思路有了许多折腾的空间；这个故事也能写出意义，比如对佳节还辛苦奔波在外的谋生者理解、敬佩或关怀……”连惊悚的画面都可以想，还有什么不可以想的？在学生们纷纷举手想说自己的构思时，我让他们静心写了几分钟，又小组交流，然后让想得最有意思的一个学生代表小组上台交流，十几个学生一下子跑上讲台，想法也精彩纷呈。这一节课得到的评价颇高，但我自己觉得有遗憾：在归纳方法时用时偏多，以至于学生们胆子放开后，说的时间却不多了。

我们可以让自己时常处于“思”与“写”的状态，让作文微教学不拘形式、无处不在。在我的微信好友中，有数位极其出色的语文老师，他们发的朋友圈内容很语文，带给我很多作文教学的灵感。其中一位是来自北疆，南漂十余年的Y先生。他微信的个性签名就很语文：“石上泉声，识天地自然鸣佩；水心云影，见乾坤最上文章。”他朋友圈发言的标准模式是“照片+文字”，摄影技术堪称一流，但更打动我的是流淌在文字里的敏锐与深邃。不妨撷取两则：画面一是一地落英（樱花）旁紫藤盛开，配诗曰“九重樱落三春过，紫藤花开绿夏来。人生若无烦恼事，心田半亩花常开”；画面二是一地被铲断的蒲公英，配文曰“正准备，飞蓬随风，来场说走就走的旅行；没料想，横祸临头，夭折了所有梦的归程。卑微的生命，有时候连随风而逝都是梦想（有感于今早看到的蒲公英，中午就被除草机清除殆尽）”。他就这样带着一颗敏感的诗心，感受着生活里的细微变化，并把自己的发现与学生在课堂上分享。这样活泼泼的生活意趣，不刻意，不繁琐，却是最有效的作文教学。我有时甚至偏执地认为，当我们试图去上一节完整、完美的作文课时，就已经离真正的作文教学很远了，因为裹挟着我们推进课堂的，往往是教的逻辑，而不是写的逻辑。

核心素养体系的核心是“培养全面发展的人”，其中心词是“人”。这个体系启示我们，作文教学，教与学的不仅是行文之“技”，更是生命之“道”。《堂·吉诃德》的作者、西班牙作家塞万提斯曾经说过：“笔乃心灵之舌。”“人们不是用白发写作，而是用识见写作的。”许多语文老师已经有了这样的共识：只有兴趣产生了，见识增长了，心灵丰盈了，下笔才有源头活水。

（浙江省温州翔宇中学；325102）

写作隽语

◎围绕语文学科核心素养体系来思考如何评判学生作文品质，或许可以有一个新的启示：我们可以围绕语言、思维、审美、文化这四个关键词来制定衡量学生作文品质的标准。这样的标准，既可以对学生作文所呈现的语文素养有综合性的考量，也有鲜明的层次性、发展性，且与育人这个终极价值相呼应。

◎任何学习活动的主体都是特定的人——学习者，学习者的生命成长节律是所有教育教学活动（包括作文教学）的逻辑起点。然而，初中作文教学有一个很普遍的弊端：用中考题目、中考标准，不加区别地要求初一初二初三的学生。因为学生的认知水平、思维水平、人生阅历大多数时间滞后于这样的要求，导致许多学生的写作生活充满了失败的体验，学生作文往往也陷入一个低水平循环的困境。作文要求要等待学生生命成长，伴随学生生命成长循序渐进地提升。找到呼应学生生命成长节律的作文教学节奏，才能使学生作文在螺旋上升之中，不断变得有料、有趣、有味、有品，渐至佳境。

◎人是有差异的，思维类型、阅读倾向、性格特点、胸襟视野等等，都会投射在他（她）的字里行间。如果语文老师总是先在头脑中固化一个理想作文的模型，再试图把所有学生的作文无限拉近这个模型，作文教学大多无趣，而且成功概率不高。

◎有人说学生作文是因为生活单调才无事可写是个伪命题，我很赞同这个观点。很多时候，学生找不到可写的素材，是因为他们从来没有细心凝视过自己的生活，他们头脑中留下的只有一些模糊的生活影像，找不到能触动心灵的画面和故事。

◎语文老师应该努力提升自身的写作素养。写作素养包括在长期的写作实践过程中所形成的观察发现能力、思考领悟能力、书面表达能力、作品评判能力等，这些素养在写作教学过程中则转化为个性化的写作指导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