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张雨虹
7月11日,邓超和张艺谋合了张影,以此庆祝自己终于杀青了,他在社交网络上感叹:“不人,不鬼;半人,半鬼;人不人,鬼不鬼。二位,再见,我得回去重新做人类了”。《影》这场两个邓超互相对弈的棋局,终是落下了帷幕。是影子?还是主人?对于邓超本人来说,他其实并不需要一场博弈来证明自己。
盘算起来,邓超已经有段时间没有做演员了,他是综艺咖,是微博网红,是晒娃奶爸,直到张艺谋找到了他。张艺谋上一部戏《长城》登陆院线还是2016年,两个同样在银幕上消失了一段时间的人凑到了一块儿,是在预谋什么?
他们确实预谋了一场不同寻常的“局”。《影》在威尼斯国际电影节首映后,记者随机问了在场国外观众的观影感受,除了影片带来的惊喜之外,竟然无一例外没有人认出片中的两位男主人公是由同一人扮演。这是因为普遍的亚洲人群脸盲症吗?大概不是的。
邓超是一枚棋子,执棋人是张艺谋,他要求邓超一人饰两角,还请来孙俪饰演他的妻子,这是一步险棋。但邓超似乎没有身为棋子的无力感,反而流露出压抑不住的快乐。2017年初,那会儿还没进《影》剧组,邓超从别的片场收工,精疲力尽,快走到自己家楼下时,看到健身教练站在门口,吐出两个字—“来吧”。当握上杠铃或者别的健身器材,即使力竭也必须继续坚持变成邓超和教练之间的默契。“即便每天如此机械地训练,我依旧感到快乐,因为我知道未来的那个境州,站在那儿等我。当那些肌肉填充到自己身体里的时候,表演就已经开始了。”
3个月,邓超完成了张艺谋交给他的从72公斤到83公斤的增肌任务。剑客境州,正式进组。等拍完了境州的部分,邓超乘坐的这趟“过山车”行驶到了该陡然下坡的部分。杂豆米饭、水煮白菜、海带炒莲藕……维持2个月的“负体力状态”,让这位剑客减重20公斤,瘦得肋骨尽显。邓超在片场经常觉得自己可能会晕倒,那是因为低血糖的缘故,但他还是觉得快乐,因为都督子虞就得是这样,没有这样羸弱的躯壳做不了子虞。“挨饿的时候其实我是快乐的,因为我知道子虞需要它,我不得不这样做,也必须这样做,我的快乐就是来源于此。”恍惚间,当年为了拍摄被判死刑的协警辛小丰而真的接受静脉注射的邓超又出现了。
“影”,藏在暗处,在片中则是替身的意思。张艺谋说在古代,凡是重要人物都会在黑暗中豢养一位替身,帮自己消灾挡难,而这位“影子”除了要和自己主人外貌高度相似之外,还必须和主人才能相通,能文善武,这样才能随时解救主人于危机之中。主人子虞,影子境州,就是这样的关系,一个在明,一个在暗,一个在台前纵横捭阖,一个在幕后运筹帷幄。伴着古琴的音色,镜花水月的画卷缓缓铺展,在半梦半醒之间,邓超在诉说着子虞与境州的纠结心事。
子虞因背负杀父之仇而被叔父置于斗室,居于黑暗造就了他的阴鸷、狠毒与贪婪。成为替身的境州,立于朝堂之上、阳光之下,英武、果敢又单纯。子虞和境州互相知道对方的存在,所以他们之间除了性格差异,更有因身份错位而产生的焦虑和迷茫。子虞作为真身,时刻担心境州不受自己控制,真的取代了自己。而境州作为替身,则始终处于自我怀疑中。境州对爱人小艾说:“我只不过是他的影子罢了”,内心深处的煎熬,彰显无疑。好在邓超既演出了性格的差异,也演出了内心的焦虑。当最后境州不甘心再被当成傀儡,历经千难万险的考验,努力地寻找自由,邓超放下了张艺谋布的这盘棋局的最后一子,掷地有声。
“大家都在讨论的邓超参加的综艺,我其实没看过。我认为他演正剧时,张力很强,塑造能力也很强。可以这么理解,邓超正经起来是很会演戏的,我根据能力选择了他。邓超也很积极,然后他和我说他要完成这个挑战。最后我们看到的演员身体的变化,完全没有通过后期,他在玩命。但我认为他做的最成功的一点不是身体上的变化,而是在性格和心理上判若两人。”在杀青后,邓超瞬间又恢复了搞怪的模样,但张艺谋还是给他认可的那个正经的演员下了自己的判断。
《影》难免被拿来和黑泽明的《影子武士》作比较,因为提到的都是同一个概念——替身。“我也是给主君当了好久的替身,有很多经验,但是这个差事实在不轻松。忘记自己的存在而给别人当替身,这是很苦的。所以常常想返璞归真,按自己的主张行事。要知道,既然当了替身,脱离开那个人,自己就无法迈步。”“主人死了,影子替身该何去何从?”《影子武士》的结局,影子武士精疲力竭后终是闭不上心有不甘的双眼,从未倒下过的武田军旗顺着湖水的流向,与他擦肩而过。这一刻,个人在历史大潮中的微不足道,让影子武士到生命最后一刻继承了主人的意志。38年后,《影》讲了一个完全相反的故事,影子最终摆脱了主人,站在阳光下,有了自己的意识。
很多人觉得拍喜剧的人,台上多爱笑,台下就有多严肃,这种想法是有活生生的先例来佐证的,比如“憨豆先生”罗温·艾金森、好莱坞喜剧大咖金·凯瑞,又比如大众更熟悉一些的周星驰。邓超是这样的吗?不是的。现实里他也爱笑,片场能把妻子孙俪和一众工作人员逗得忍不住笑,综艺里也能靠卖萌和时不时的小聪明徒增笑点。也正是因此,人们总觉得邓超有两副面孔,既认真又幽默,更多时候选择用影子的那一面来面对世人。邓超并不觉得是这样。
“我穿戴整齐走红毯的时候,总觉得后头有人骂‘这个人好装’,喜剧就是打破这些‘装’,面对现实,喜剧很有力量,但往往被人忽视。”大学时,表演班老师布置话剧作业,邓超演过喜剧,汇演的时候大家都爱看,可是没有他演让-保罗·萨特、尤金·奥尼尔的戏得分高。喜剧里有小人物,他们来自社会最底层,还往往不幸地被命运捉弄。邓超演过“翠花”,即使是同学也不过把她当作一个轻松的喜剧人物,但他觉得自己得演出其中的针砭时弊来。他意识到在命运面前,大概每个人都是“喜剧人物”,而扮演喜剧人物能让他自己更加放得开。
邓超有一次因为拍摄综艺节目去幼儿园,孩子们围上来的热络劲让他震惊了,他没想到孩子们会如此喜欢自己。还有一次,邓超遇见了一位80多岁的老太太,她问:“超,你不录节目了吗?我等着看你。”从孩子到老人都喜欢,所以“为什么对大家都喜欢的事情要拒绝?‘咖’是什么?别人说什么电影咖、综艺咖,我没有,我就是我,我负责选择我自己的工作,并对我的工作负全部责任。因为我也喜欢喜剧,所以我要去制造喜剧。我喜欢看到大家快乐,因为我们已经过得太不轻松了,都是低头族,陌生人也没有什么交集。所以我的理由特别简单,我相信快乐能够传递。”
邓超好像是忽然从一个少年变成一个父亲的。曾经,他因恋情、家庭的负面话题不胜其烦,在公众面前戒备心很强。但在这两年里,邓超乐此不疲地秀妻子,秀一双子女,频繁的程度已经到了仿佛将群众迎进“楚门的世界”,很多人对于邓超一家生活状态的了解,恐怕比对远方亲戚了解的还要多。而他曾经被人津津乐道的逃学打架、离家出走的轻狂岁月,仿佛彻底被其乐融融的家庭生活的新版本替代,不留一点痕迹。这时的邓超,现实中的人设虽然已和银幕上的人设远远拉开,成为平行线,但他依旧能够自由游走。
年轻时混不吝的劲儿,其实并没有消失,这成了他始终是邓超的“原力”。邓超在电影里会是另一个人,会在角色里融入感情,但不会让角色控制自己,“我不会代入我自己的情感,用自己的情感一直演戏是不被我自己允许的。我会认真对待每一个角色,就像我在做实验,面对一堆化学制剂,该放多少克的钠,又该放多少克的碘,这些东西是需要细分的。”
在中央戏剧学院读二年级的时候,邓超开始明白要和角色握手、拥抱,和角色交汇成了他爱上做演员的原因。“我创造的人物,最初就像没有对好焦点,慢慢走向他后,有时会觉得面对的角色有点像自己的灵魂。说起来其实自己有点害怕,但是他就会这么看着我,我也看着他,看着他坐在那儿。”邓超说他的每个角色都有一个他们自己的房间,当他老的时候,他会去他们的房间穿行,但是属于“邓超”的那个房间一定是最大的,他掌控着全部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