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朗核协议危机下的棋局

石江月

作为美国总统身边能够对外交安全政策发挥重要影响的人物之一，美国国家安全事务助理博尔顿8月26日抵达了以色列。博尔顿开诚布公地表示，他计划在以色列与内塔尼亚胡总理举行会谈，伊朗的核武器以及弹道导弹项目是会谈的首要议题。

在美国于8月7日启动对伊朗的部分制裁后，外界对伊朗核协议是否还能够继续表示怀疑，而随着欧洲大企业陆续离开伊朗，人们的这种怀疑也在不断加深。另一方面，伊朗从最高精神领袖哈梅内伊到总统鲁哈尼都在对欧洲喊话，要求仍留在伊朗核协议中的欧洲大国拿出实际的努力，填补因为美国退出造成的负面影响。否则，伊朗很可能也退出核协议，然后重新启动核能研究。而且，伊朗方面宣布，一旦美国用军事手段威胁伊朗，伊朗将会封锁霍尔木兹海峡。

美国的盘算

在过去的一段时间里，博尔顿主要强调的是，美国、以色列和俄罗斯有共同的目标，要让伊朗军队、民兵以及代理人离开叙利亚和伊拉克。他还说，伊朗必须停止支持真主党。对于两个月前美国国务卿蓬佩奥曾强调，“美国制裁的目标是实现伊朗政权的更迭”，博尔顿最新的表态似乎又有所改变。他表示，美国无意让伊朗政权更迭，但德黑兰的行为必须彻底改变，即要让这个政权从根本改变自己的行为。

当初特朗普任命博尔顿出任国家安全顾问时，外界一致认为华盛顿的最终战略意图是让伊朗“变天”。因为博尔顿和特朗普在过去的谈话中，都倾向于推动伊朗政权更迭。而且，博尔顿在过去的很多次表态中，对伊朗的态度除了强硬还是强硬。

但是，从现实来看，特朗普的外交安全团队已经得出大致的判断，要想实现伊朗政权更迭很难。所以，美国不得不退而求其次。实现伊朗力量从叙利亚和伊拉克等地的撤出，就是美国如今更为现实的目标之一。

要实现这一目标，美国人的工具就是依靠制裁。尤其是美国将从2018年11月开始对伊朗发动更严苛的制裁措施，制裁的目标将锁定伊朗的石油销售和银行业。据美国政府内消息人士透露，特朗普政府的目标是将伊朗的石油出口“归零”。从效果上来说，恢复严苛的经济制裁如同抡起锤子重新砸在伊朗身上。国际分析人士认为，此举给伊朗带来的负面冲击，比预想的要严重。

除了要求伊朗撤出叙利亚和伊拉克等地区之外，美国对伊朗画下的另一条“红线”不可拥有核武器。博尔顿8月26日在耶路撒冷对以色列总理内塔尼亚胡做出重要表态——不让伊朗拥有核武器及其运载工具，是美国“最重要的任务”。

博尔顿称：“伊朗永远不能拥有可投递的核武器能力，这对美国而言是最重要的问题。这就是为什么我们要与欧洲朋友合作，说服他们采取更坚决措施，反对伊朗在军事方面的核与导弹计划。”

特朗普政府一直指责，伊朗导弹的射程不断提升和对伊朗导弹制造缺乏限制，是伊朗核协议的缺陷之一。美国一位高级情报官员此前对NBC新闻说：“伊朗继续寻求开发更强大的太空发射飞行器。在2017年，伊朗发射了一枚名为FIMORGH的液体推进剂导弹，可达到洲际导弹的射程。这样的发展，将把美国置于伊朗导弹的射程之内”。

可以想象，一旦德黑兰拥有了核武器，再加上现有的弹道导弹投射工具，那么美国与伊朗的博弈将会发生重大变化。因此，博尔顿已经表态，美国已做好了与德黑兰签署协议的准备。不过，如果伊朗不按美国的要求去做，那么华盛顿将施加最大的压力，让伊朗永远得不到可使用的核武器。

俄罗斯的角色

在伊朗核协议危机中，俄罗斯扮演着重要角色。同时，在叙利亚，俄罗斯也是伊朗的重要盟友。所以，在美伊博弈中，俄罗斯发挥着相当重要的作用。

在访问以色列后，博尔顿将去日内瓦与俄罗斯安全委员会主席会面，讨论“如何将伊朗从叙利亚挤出去”。美方称，普京曾向美国总统特朗普和另一位美国官员表示，在叙利亚，俄罗斯与伊朗的利益并不重叠。俄罗斯愿意看到伊朗从叙利亚撤军，但是俄罗斯单方面做不到。因此博尔顿认为，也许美俄可以在这个问题上进行合作。

此外，在美国看来，虽然阿萨德政府已经收复、控制叙利亚越来越多的地区，但是俄罗斯眼下在叙利亚陷入困局，毕竟俄罗斯没有足够的财力支持叙利亚接下来的重建，因此需要找其他国家帮俄罗斯一起投入叙利亚的发展，美国可以利用这一机会与俄罗斯合作。

那么，特朗普政府的“聯俄反伊朗”政策能成功吗？多数美国专家并不看好，他们认为普京在叙利亚还离不开伊朗的支持。理由是，普京不会以地面部队伤亡惨重为代价，赶走守卫萨阿德政府的伊朗军队。因为俄军主要从空中发动打击，地面作战主要靠伊朗方面领导叙利亚部队。俄罗斯在叙利亚部署军事警察，以控制由伊朗盟军占领的地区，证明俄罗斯不愿意利用军队展开更加危险的进攻行动。俄军事警察接管这些地区后，伊朗盟军就能够腾出手来，继续向戈兰高地发动进攻。

就现实而言，美国不会在现阶段攻打伊朗的另一个重要原因，是过去近20年，美国在中东地区耗费了太多的精力和资源，甚至一度让自己都难以走出这片泥潭。美国不少学者更担心，在“巧取”克里米亚之后，如今俄与土耳其伊朗开始密集互动，试图联手对抗美国压力。一旦美国派兵攻打伊朗，摘取胜利果实的，很可能是俄罗斯。

欧洲的犹豫

作为伊朗核协议非常重要的参与者，欧洲国家一直选择坚持留在核协议中。在面对美国退出伊朗核协议，并威胁对所有与伊朗有经济往来的公司（包括欧洲公司）给予严厉制裁时，欧洲的法德“双核”都表示，不会屈服于美国的制裁。欧盟也表态，其参与的伊朗核协议仍然有效。

也许是为了表示自己坚守伊朗核协议的决心，也许是因为伊朗方面一直呼吁欧洲拿出实际动作，填补美国撤出后对伊朗核协议造成的实际损失，欧盟于8月23日同意向伊朗提供1800万欧元的援助，其中包括对伊朗私营部门进行援助，以帮助抵消美国制裁带来的影响，挽救伊核协议。这是欧盟预算中为伊朗指定的5000万欧元一揽子计划当中的一部分。欧盟委员会发布的公告称，在1800万欧元援助中，800万欧元为私营企业援助，800万欧元为环保援助，其余200万欧元为禁毒援助。公告称，伊朗私营企业为援助重点，具体举措包括为具备发展潜力的中小企业提供支持、协助伊朗拓展产业价值链、为伊朗贸促组织提供技术支持等。欧盟外交政策负责人莫盖里尼在一份声明中表态，欧盟致力于维护伊核协议，发展对伊合作。“新的一揽子计划将在对我们公民有直接好处的领域扩大经济和部门关系。”

但是，这1800万欧元掩不住欧洲企业从伊朗撤退的“狂潮”，相比欧盟坚定的表态，欧洲企业更担心自己遭到美国政府动辄十几亿美元的罚款，所以这1800万欧元也只是暂时性的“止血”动作。面对来自美国的制裁压力不断加大，目前至少有6家欧洲主要能源进口商采取了减少从伊朗进口石油的决定。包括法国道达尔，意大利的埃尼公司和萨拉斯公司，西班牙Repsol公司和Sepsa公司，以及希腊石油公司在内的能源公司，已经开始缩减他们对伊朗石油的购买量。意大利炼油厂和电力生产商——萨拉斯公司的资深消息人士说，“我们不能藐视美国”。该消息人士补充说：“目前尚不清楚美国政府会做什么，但实际上，他们的制裁让我们可能会陷入困境。”

美国对伊朗石油部门的制裁将于2018年11月4日生效，美国方面称，他们已经留给那些跟伊朗有合作的公司半年退出时间。自2018年5月，美国政府宣布退出伊核协议以来，美国与其欧洲主要盟友在如何对待伊朗的问题上产生分歧。美国希望盟友在制裁伊朗的问题上提供支持，但英法德等欧洲国家纷纷表态将继续履行伊核协议。8月底，美方再次发出警告，称欧洲国家应在美国和伊朗之间做出选择。

伊朗的坚持

随着美国能源制裁的日益临近，伊朗方面在展示强硬回击美国“大棒”政策的坚定决心之时，也希望站在自己身边的国家能够更多一些。伊朗外交部长扎里夫在8月26日表示，伊朗在等待欧洲为伊朗的石油销售和银行业务提供担保。在伊朗看来，伊朗对于欧盟的原油供应、地缘政治安全、经济利益等都有关键意义，欧盟护伊朗，就是护自己。

针对美国呼吁伊朗撤出叙利亚及伊拉克等地区，甚至有可能与俄罗斯合作将伊朗挤出叙利亚的传闻，伊朗似乎并不担心。因为他们与叙利亚阿萨德政府的关系很稳固，而且阿萨德政府也多次向外界表示，伊朗军事顾问人员及其他力量在叙利亚的存在是叙政府正式邀请的，并非伊朗单方面的行动。

就在8月26日，叙利亚总统巴沙尔·阿萨德在大马士革会见了来访的伊朗国防部长哈塔米。这位伊朗国防部长说，伊朗将继续支持叙利亚政府，以确保改善该地区的安全。他还说，两国的任何合作都不会由“第三方”决定。

哈塔米在访问期间除了会晤叙利亚总统阿萨德外，还和叙利亚政府其他高级官员进行了会谈，以哈塔米为首的伊朗高级别军事代表团预计将促进两国间的合作。据伊朗媒体报道称，两国将签署新的军事和防务协议。在长达7年的内战中，伊朗向阿萨德政府提供了关键的支持。以色列《国土报》声称，伊朗向叙利亚派遣了数千名军事顾问和民兵，以支持叙利亚政府军的部队。

显然，伊朗不想现在撤出叙利亚。据伊朗新闻电视台报道，哈塔米说，他希望伊朗能在叙利亚重建中发挥“富有成效的作用”。“伊朗将不遗余力地维护叙利亚的领土完整，因为该国的安全将有助于（改善）地区稳定”。

面对美国的经济与金融制裁，以及美军的军事威胁，伊朗军方表现出强大的信心和决心。如果美国对伊朗实施石油出口禁运，那么伊朗将会在海上通道方面实施一定的报复，尤其是封锁霍尔木兹海峡，这对伊朗海军来说将是一个考验。

近日，伊朗海军司令侯赛因·卡扎迪上将表示，霍尔木兹海峡的安全将由伊朗海军和伊朗伊斯兰革命卫队负责，他们会利用一切手段捍卫自己的权利，包括在自己的周边海域内进行贸易的权利。

卡扎迪承诺，伊朗将担负起北部和南部伊朗领海海上贸易航线的安全，美国的制裁封锁不了伊朗。“（伊朗）海军将确保在北部和南部水域所有伊朗出口和进口的安全，那里90%的出口和进口贸易正在进行。我们拥有最复杂的基础设施和强大的人力，以确保海上、空中和海岸线的安全”。2018年7月初，伊朗最高精神领袖哈梅内伊以及伊朗伊斯兰革命卫队司令明确表示，如果美国继续对伊朗实施制裁，伊朗可能会关闭霍尔木兹海峡，禁止波斯湾的石油运输。

在坚持留在叙利亚，牢牢控制霍尔木兹海峡之外，伊朗手里的第3张牌就是发展核技术。据俄媒体和伊朗媒体的相关报道，伊朗已从俄罗斯取回第1批保管在那里丰度为20%的浓缩铀，用于德黑兰的反应堆中。同时伊朗还将从俄罗斯运回第2批浓缩铀。伊朗原子能组织发言人贝赫鲁兹·卡麦勒万迪说，一旦伊朗不能从核协议获得利益，那就可以不遵守协议中的义务。为此俄媒体认为俄伊已经事实上退出伊核协议。

长期以来，伊核问题一直是美伊关系的一个死结。伊朗发展核计划本质上是以此为筹码从美国那里获取伊朗当前政治体制的合法性认可。而美国则以伊朗的核计划牵制欧洲以及中东的一些国家一起来打压伊朗，本质上是维护以色列在中东的安全利益和生存利益，连同美国自身在中东利益。

关于核燃料运回伊朗这件事，先不考虑技术层面上与制造核武器的关系，比如制造需要的原材料数量、时间和技术等等问题，已经可以折射出中东相关国家，俄罗斯在国际政治领域的进一步的博弈。

对伊朗而言，核协议的签订给伊朗未来发展带来一线曙光，以鲁哈尼为首的当前这届政府以此作为主要政绩，开启伊朗历史的新纪元。同时伊朗在中东一些国家的影响力也显著上升，并且还与俄罗斯保持良好的关系。

但是，因伊朗的发展势头即将打破中东的各方政治势力的平衡，严重威胁到美国的中东利益，美国总统特朗普断然退出核协议，并采取最严厉的金融手段制裁伊朗，严重打击了原本就不景气的伊朗经济。美国还试图将伊朗经济逼向崩溃，乃至促使伊朗国内政权更替。为了应对美国的打压，伊朗又重提浓缩铀之事，目的为自身增加战略筹码和与美国较量的资本，同时也是警告中东的一些国家以及欧洲国家，因为他们将会成为后果的直接承担着，以此变相向美国施压。

从未来的走势看，在美国与伊朗的博弈将主要考验谁的手段更能达到效果，谁更能在相持局面中堅持到最后。美国对伊朗的经济制裁和施压如果达到一定效果，并迫使伊朗在美国提出的12项条件的部分领域（如叙利亚等问题）妥协让步的情况下，也不排除美伊重新走向谈判的可能，但这绝不是短期内一蹴而就的事情。

责任编辑：刘靖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