邢孝兵 徐洁香 李子怡
(安徽财经大学 国际经济贸易学院,安徽 蚌埠 233030)
内生经济增长理论认为技术进步是经济增长的源泉,因此,长期来看,技术创新对于一国(地区)实现经济的可持续发展不可或缺。但是,技术创新的一个突出特征就是空间分布上的差异性,这种差异性不仅表现为技术创新活动在一国内部的少数创新区域集聚,而且还表现为在全球范围内向少数创新国家集中。很长时期内,OECD国家的研发经费和专利数量都占世界总量的90%以上,由此导致发展中国家与发达国家的技术水平和经济发展水平存在巨大差距。尽管长期以来发达国家通过国际贸易向发展中国家的技术溢出被认为是发展中国家实现技术进步和经济增长的重要途径之一,但是国际贸易对于全球范围内技术创新空间差异的影响却没有引起足够关注。
针对技术创新活动空间差异的实证研究多集中于分析技术创新在一国内部聚集的情况。Lim(2003)发现,1990—1999年间美国的创新活动高度集中于少量的都市区域中,即主要发生在沿海都市区。张玉明等(2007)的研究显示,中国创新产出的空间分布高度集中在少数东部省际区域。魏守华等(2010)以万人专利数量来衡量地区创新能力,研究发现中国地区创新能力的差距相比经济发展水平差距更大且呈扩大化趋势。寻晶晶(2014)进一步测算出中国各区域各时期技术创新绩效的基尼系数,发现不同区域间的技术创新绩效具有较高的空间集中特性,区域技术创新绩效不平等现象比较突出,而且这种空间集中性还呈现出增强趋势。Li et al.(2017)通过计算中国30个省份1999—2012年间的技术创新效率,发现各地区的技术创新效率存在巨大差距,但这种差距呈缩小趋势。然而,鲜有研究从全球范围的视角对技术创新活动的空间差异进行考察。张永凯(2012)分析了全球研发活动的空间格局,结果表明,全球研发活动在地理空间上主要集中于美国、日本和欧洲的“大三角”区域。
针对技术创新活动空间差异产生的原因,国外学者从技术创新活动的区位锁定效应、知识溢出与技术扩散的空间集聚效应等方面进行了分析(万勇,2013),国内学者也利用中国的数据进行了深入研究。魏守华等(2010)认为,创新基础条件、产业集群环境、产学研联系质量和对外部技术溢出的吸收能力是导致中国区域创新能力存在差异的重要原因。寻晶晶(2014)基于自组织理论与动力学模型分析了中国区域技术创新绩效空间格局的形成机理,并从内部因素、外部因素及关联因素三个角度总结了区域技术创新绩效的影响因素。Li et al.(2017)发现,金融市场的发展对地区创新效率的提升具有促进作用,但是政府主导的基础设施建设过度投资、国有企业和外资企业的优惠待遇均对地区创新效率的提升起阻碍作用。
出口贸易对于技术创新的影响问题是贸易理论和实证研究的热点之一。国外学者的相关理论研究表明,出口贸易可以通过学习机制、竞争机制、互补机制、自我选择机制等促进技术创新(千慧雄,2014)。众多文献从出口参与和贸易规模的角度实证检验了出口贸易对于技术创新的溢出效应,也有少数研究从贸易商品结构的角度进行了考察。
(1)出口参与和规模效应。Aw et al.(2011)对研发投入、出口和生产率之间的动态关系进行了研究,发现出口企业和非出口企业的研发投资回报仅有很小的差异,这意味着出口实际上并不会提高企业进行研发投资的可能性。Woerter et al.(2010)以企业是否进行产品创新、过程创新,以及新产品销售额占企业销售总额的比重等三个指标来衡量技术创新,选取1994—2005年间爱尔兰和瑞士两国的企业数据,实证检验了企业出口额和国内市场销售额的增长对于技术创新的影响,结果发现,无论是出口额还是国内市场销售额的增长对于企业的技术创新都没有产生显著的正向影响。Damijan et al.(2010)的研究表明,产品创新或者过程创新提高企业出口可能性的假说未能得到实证支持,但是出口确实可以带来企业生产率的提高,并且生产率的提高主要来自于过程创新而非产品创新。Harris et al.(2011)利用英国2002—2008年制造业和服务业部门的创新调查数据,实证检验了研发经费投入、产品/过程创新和出口之间的关系。结论显示,无论是在制造业部门还是服务业部门,出口都会提高企业进行研发经费投入的可能性,但是对于产品/过程创新却没有显示出直接的影响。同时,研发经费投入也未能显著地增加企业产品/过程创新的可能性,这意味着很多研发经费投入是无效的。Guarascio et al.(2016)利用欧洲六国1995—2010年38个制造业和服务业部门的面板数据实证分析了出口与技术创新之间的关系,研究发现,人均研发经费投入对产品创新存在显著的正向影响,产品创新对出口具有显著的正向影响,同时出口贸易对研发经费投入也有着显著的正向影响。因此,出口与技术创新之间存在相互促进的关系。
国内学者也做了大量类似的研究。胡佩(2016)考察了高技术产业中以进出口贸易额衡量的贸易规模与以企业新产品数衡量的技术创新之间的关系,发现高技术产品的进口和出口贸易对于高技术产业的技术创新都具有显著的正向影响,且进口对技术创新能力的促进作用大于出口。王奇珍等(2016)利用中国工业企业数据库中企业层面数据的研究表明:企业出口参与对创新选择和创新产出存在正向且显著的影响;出口贸易规模对创新选择有负向且显著的影响,但对创新产出有正向且显著的影响。考虑到出口贸易和技术创新之间可能存在双向因果关系,余官胜(2011)采用联立方程组系统估计方法对1986—2008年间中国国内专利申请数和出口贸易额之间的关系进行了分析,发现二者之间存在相互促进的关系。李平等(2010)以出口比重(出口额/总产值)来表示出口贸易的水平溢出效应,以行业间的投入产出系数乘以出口比重来表示后向溢出效应,运用中国2001—2007年间制造业面板数据进行的研究显示,水平溢出效应对行业专利申请量产生了积极影响,后向溢出作用较不显著,但在考虑行业竞争程度的影响后,后向溢出效应的影响系数显著为正。
(2)结构效应。许培源等(2009)以三种专利授权量来表示不同层次的技术创新能力,以(工业品进口/初级产品进口)/(工业品出口/初级产品出口)指标来衡量贸易商品结构,研究发现:贸易商品结构和人力资本相结合能够显著提高中国东部地区的技术创新能力,促进其发明和实用新型专利授权量的增加;对于中西部地区,则仅仅会对技术含量较低的实用新型和外观设计专利的授权量产生影响,而对技术含量较高的发明专利的授权量影响不显著。许培源(2012)以(资本品/消费品)或(高技术品/中低技术产品)替代(工业品/初级产品)来构建新的贸易结构衡量指标,研究表明,在人力资本水平提升的前提下,贸易结构的变化将显著影响中国的技术创新能力,但仅表现为实用新型和外观设计专利的增加,而对发明专利的影响不显著。
由上分析可知,虽然众多文献从出口参与和规模的角度研究了出口贸易技术溢出效应对于技术创新的影响,但是基于不同行业和不同国家(地区)数据进行研究所得的结论并不完全一致(Rodil et al.,2016),这意味着不同类别产品出口的技术溢出效应可能存在差异。然而,现有文献却没有在考虑这种差异的基础上,从出口商品结构的视角去研究出口贸易技术溢出效应。许培源等(2009)、许培源(2012)衡量贸易商品结构的指标过于综合,因而无法区分不同类别产品出口的技术溢出效应差异。而在贸易实践中,由于要素禀赋、技术水平和市场规模等多方面的原因,各国出口产品的类别存在巨大差异,从而导致各种产品的生产和出口在世界各国的分布极不均衡。比如,许多高技术产品或者其关键零部件的生产和出口都集中在少数发达国家。已有文献虽从多个方面分析了导致技术创新活动空间差异的原因,但是对于各国出口商品技术结构差异和技术创新活动空间差异的相互关系或者相互影响的问题却未曾涉及。
本文尝试在考虑不同类别产品出口的技术溢出效应差异的基础上,从技术机会和创新资源的角度分析各国出口商品技术结构差异对全球技术创新活动空间差异的影响机制,并基于SITC分类方法对不同技术水平产品出口的技术溢出效应进行实证检验,结果表明各国出口商品技术结构差异会加剧全球技术创新活动的空间差异。中国作为一个经济发展水平和技术水平较为落后的发展中国家,要实现经济增长方式从投资驱动向创新驱动的转变,就必须在开放条件下采用贸易和产业政策来促进技术创新。已有研究多从出口参与和贸易规模的角度展开,无法为产业政策的制定提供有价值的依据,原因可能在于,产业政策归根到底是要引导资源流入特定的部门,因而本质上是结构调整政策。本研究不仅有助于为相关贸易和产业政策的制定提供理论依据,而且还可以揭示为何上述文献的结论存在不一致性,进而为后续的深入探讨提供参考。
R&D经费和专利数量是衡量技术创新投入和产出的重要指标。世界银行根据各国的人均国民总收入水平将全球的国家划分为低收入国家、中低收入国家、中高收入国家、高收入国家四种类型。不同收入水平的国家,其研发投入强度,即研发经费占GDP的比重,存在很大差别。由表1可以看出,经济发展水平越高的国家,R&D投入强度也越高。虽然2000—2013年间不同类型国家的R&D投入强度都在稳步上升,但是低收入国家和中低收入国家R&D强度的增长速度显著低于世界平均水平,且与其他国家的差距也越来越大。中高收入国家的研发投入强度增速最快,但是截至2013年,其研发投入强度仍然低于世界平均水平,与高收入国家依旧存在较大差距。由此导致高收入国家研发经费的投入规模以及占世界研发经费投入总量的比例均居于绝对的主体地位。根据联合国教科文组织(UNESCO)的统计数据,2003年高收入国家的研发经费投入为7676亿美元,占世界研究经费总投入的84.5%,而中低收入国家和低收入国家的研发经费投入只有302亿和16亿美元,分别占世界研发经费总投入的3.3%和0.2%。近年来,随着中国等新兴经济体研发投入的迅速增加,中高收入国家的研发经费投入占世界研发经费总投入的比重已由2003年的12%增加到2013年的25.8%,而高收入国家所占的比重则下降至69.3%。但中国2013年的研发经费投入为3335亿美元,占中高收入国家研发经费总投入的87.35%。所以,研发经费投入在各国间分布不均衡的状况并没有改变,2013年世界十大研发投资国的研发经费投入仍占世界研发经费总投入的76.30%,与2003年的78.25%相比,变化不大。
表1 2003—2013年不同收入水平国家的R&D支出占GDP的比重(%)
与研发投入的情形类似,高收入国家在以专利申请量衡量的创新产出中也居于绝对的主体地位。根据世界知识产权组织的统计数据,2004年高收入国家的专利申请量占世界专利申请总量的84.8%。由于中国专利申请数量的迅速增加,2014年高收入国家的专利申请占世界专利申请的份额相比2004年下降了26个百分点,但仍旧占有58.4%的比重,主体地位并没有改变。2014年中国的专利申请量为928177件,占世界专利申请总量的37.03%,位居世界第一。因此,虽然高收入国家的专利申请量占世界专利申请总量的比重在下降,但是专利申请量在各国分布不均衡的状况一直在加剧。2014年,十大专利申请国的专利申请量之和占据世界专利申请量的91.13%,高于2004年的87.46%。
为准确度量全球研发活动的空间聚集度,本文参考张永凯(2012),计算了技术创新活动的区位基尼系数,其公式如下:
基于数据的可获得性,本文选取56个具有代表性的国家(地区)[注]56个国家(地区)包括34个OECD国家(澳大利亚、奥地利、比利时、加拿大、智利、捷克、丹麦、爱沙尼亚、芬兰、法国、德国、希腊、匈牙利、冰岛、爱尔兰、意大利、日本、韩国、卢森堡、墨西哥、荷兰、新西兰、挪威、波兰、葡萄牙、斯洛伐克、斯洛文尼亚、西班牙、瑞典、瑞士、土耳其、以色列、英国、美国)、金砖五国(巴西、俄罗斯、印度、中国、南非)和其他国家及地区(罗马尼亚、阿根廷、哥伦比亚、塞浦路斯、克罗地亚、立陶宛、拉脱维亚、保加利亚、马耳他、阿塞拜疆、白俄罗斯、哈萨克斯坦、摩尔多瓦、乌克兰、马来西亚、新加坡、中国香港)。2014年这些国家(地区)的研发经费投入和专利数量分别占世界总量的90.07%和97.86%。,计算了2004—2014年间R&D经费投入、专利申请量、万人专利申请量的区位基尼系数,同时计算了GDP和人均GDP的区位基尼系数作为参照。
由图1可知,在2004—2014年间,研发经费投入和专利申请量的区位基尼系数都在0.8以上,处于很高的水平,说明技术创新活动在全球范围内的聚集程度都很高,并且以专利申请量来衡量,还存在逐渐上升的趋势。考虑到各国和地区的人口规模存在较大差异,本文也计算了每万人专利申请量的区位基尼系数,尽管其数值相对专利申请有所降低,但仍在0.67左右。GDP的区位基尼系数在0.74左右,低于研发经费投入和专利申请量的区位基尼系数,人均GDP的区位基尼系数在0.41左右,也低于每万人专利申请量的区位基尼系数,说明技术创新活动相对于经济活动在空间分布上更加集中和非均衡。在技术创新是一国(地区)实现经济长期可持续发展的主要推动力量的情况下,这一点具有重要的经济意义。因为技术创新活动的空间差异大于经济活动的空间差异意味着很可能是前者导致了后者,而不是相反。
早期一些发展中国家的经济学家从贸易条件变化(普雷维什-辛格假说)的角度来论证发达国家和发展中国家之间由于贸易商品结构差异而导致的贸易不平等性。虽然贸易不平等问题后来逐渐被人们所忽视,但是从技术创新的角度来看这一思想在当前依然具有重要的现实意义。笔者认为,不同类别的产品出口至少会从两个方面对技术创新产生不同的影响,从而使各国之间的贸易关系具有不平等性:一是技术机会,二是创新资源。
通常来说,技术机会是指企业通过技术创新实现技术进步的机会。在新古典生产理论中,技术机会是把研究资源转化为运用传统生产要素的新生产技术的可能性(Oltra et al.,2003)。也就是说,技术机会的存在使得企业有可能通过研发活动发展出新的生产技术,并且企业利用传统生产要素就可以把这些新技术运用到生产活动中。众所周知,企业的技术创新活动是在已有知识集合的基础上产生的新技术或新知识,而这已有的知识集合中包括企业外部的知识。因此,技术机会是指产生于企业外部,同时又能作为企业技术创新基础的知识的集合。它既可以来源于企业的供应商、消费者或者竞争者,也可以来源于大学和研究机构等公共研究部门。技术机会对于企业的技术创新至关重要,一定程度而言,企业的技术创新过程就是发现和利用技术机会的过程。技术机会的一个突出特征就在于其具有行业特定性,不同行业的技术机会差异巨大。Klevorick et al.(1995)的研究表明,行业技术机会的差异对于不同行业之间研发投入强度和技术进步的差异均存在重要影响。因此,一个国家如果在国际分工和贸易中专业化生产和出口技术水平相对较低的产品,那么该国企业的技术机会就相对较小,创新活动也相应较少。反之,如果一国在国际分工和贸易中专业化生产和出口技术水平相对较高的产品,那么该国企业的技术机会就相对较大,创新活动也相应较多。
不同类别的产品出口对于技术创新会产生不同影响的另一个原因在于,不同行业中的企业所拥有的创新资源不同。熊彼特关于技术创新有两个重要假说:一是大企业比小企业更具创新性;二是垄断有利于创新。从创新资源的角度来说,技术创新需要持续不断的资金投入和大量科技人员的持续劳动。这意味着企业的技术创新活动要投入足够的资源。规模较大、拥有垄断地位的企业因为能够获得垄断利润,从而可以为研发活动提供可靠的内部资金来源。这对于企业的技术创新活动尤为关键,因为技术创新活动具有很高的风险性和不确定性,而企业通常很难为这样的活动提供有形的物质或者其他方面的担保。同时,由于信息不对称,资金的提供方也难以对技术创新活动进行有效监督。因此,相比其他活动,企业的技术创新活动面临着更高的融资成本或者更大的融资约束,这对于金融市场尚不完善的发展中国家来说更是如此。在这种情况下,企业吸引外来投资的唯一途径就是加大自身对技术创新活动的投资,以降低资金提供方的风险。企业的规模越大,垄断地位越高,获得的利润率也越高,也就越能为技术创新活动提供足够的内部资金投入,从而越有利于技术创新活动的开展。除去规模经济和对自然资源的垄断等因素之外,技术水平的高低也是影响一个行业市场结构的重要因素。对于技术水平先进的行业,由于其核心技术仅被少数企业掌握,通常这些企业的规模较大且垄断程度较高,获得的利润率也较高。而对于技术水平较低的传统行业,由于其产品的生产技术已经扩散,通常市场竞争程度较高,企业规模较小,获得的利润率也较低。正是因为意识到发达国家和发展中国家之间的贸易存在一定程度的不平等性,中国和许多其他的发展中国家都提出要进行产业结构和贸易商品结构升级,从而在国际分工中实现从低技术水平、低附加值生产活动向高技术水平、高附加值生产活动转变。这说明发展中国
图2 出口商品技术结构与技术创新的相互作用机制
家的政府对于发达国家和发展中国家贸易关系的平等性有着深刻的认识,但是其关注的重点在于这种不平等性对收入水平的影响,而忽视了对技术创新的影响。
综上所述,本文用图2来描述各国出口商品技术结构与全球技术创新活动空间差异的关系。技术创新活动在少数创新国家的集中导致了各国技术水平的差异,各国技术水平的差异又使得各国在不同技术水平的产品生产上具有比较优势,进而导致各国的出口商品技术结构存在差异。也就是说,技术水平相对较高的技术密集型产品或者其关键零部件的生产和出口,集中在少数技术水平较高的国家。同时,各国出口商品结构的差异又会通过技术机会和创新资源积累等途径加剧全球技术创新活动的空间差异。
技术创新活动是一个投入和产出的过程,其中创新产出决定着一国的技术水平和长期经济增长,而专利数量是创新产出的直接衡量指标。鉴于使用人均形式而非总量形式可以避免国家规模差异的影响,本文借鉴魏守华等(2010),以专利强度——每万人专利数量作为模型的被解释变量。
研发经费投入和人员投入对于创新产出都存在重要影响,但是由于研发人员投入数据缺失严重,且研发经费投入中包括了研发人员的工资,这意味着研发人员投入也部分体现在研发经费投入中,二者密切相关,容易在回归中产生多重共线性问题[注]在李平等(2010)的回归模型中,研发人员投入的系数为负。他们认为“这可能是因为研发人员结构不合理而导致研发人员投入的效率偏低,即尚未很好地发挥研发人员对技术创新的促进作用”。这一解释较为牵强。即使研发人员投入对技术创新尚不能产生有效的促进作用,其回归系数也不应显著为负。我们认为导致这一结果的原因在于研发人员投入和研发经费投入的高度相关产生了多重共线性。。故本文采用与魏守华等(2010)相同的做法,省略研发人员投入指标,在研发投入方面选取R&D经费投入相对量指标,即R&D研发强度(rdf),作为模型的解释变量。
模型的核心解释变量是贸易商品结构,即各类产品出口额在各国(地区)出口总额中所占的比重。在研究贸易商品结构常用的SITC分类方法中,0—4类产品为初级产品,6—8类产品为制成品,其中第5类和第7类产品被认为是资本、技术密集型产品,而第6类和第8类被认为是劳动密集型产品。目前,许多学者采用Lall(2000)对贸易品技术水平的划分或者依据贸易品复杂度指数来确定一国的贸易品技术结构。这两种方法和通常采用的SITC分类方法相比,对贸易品的划分更为细致,特别是产品复杂度指数方法,其通过对各国人均GDP的加权平均来得到每种产品的技术复杂度,在此基础上确定一国的贸易商品技术结构,似乎更加严谨和科学。但是,通过比较我们发现,采用技术复杂度方法对各种产品技术水平进行划分与Lall(2000)的划分存在许多不一致的地方,说明两种方法的可靠性还有待于进一步检验,因此,本文仍将采用SITC的分类方法。从SITC分类中各类产品的特征来看,第7类产品(机械及运输设备)总体上应该比第5类产品(未列明的化学品和有关产品)具有更高的技术水平。劳动密集型产品中第6类产品(主要按原料分类的制成品)与第8类产品(杂项制品)相比,加工程度要低一些,包含了更多的资源性产品。我们用higtec、lowtec、lab6和lab8分别表示第7类、第5类、第6类和第8类产品的出口额占一国(地区)出口总额的比重。
模型的其它控制变量包括:
(1)经济发展水平。由前述分析可知,不同收入水平的国家之间技术创新活动存在非常大的差别,因为经济发展水平的高低可以从多个方面影响一国的技术创新。人均GDP是衡量一个国家或地区总体经济发展水平的重要指标。本文采用2005年不变价人均GDP来表示经济发展水平(pgdp)。
(2)FDI的技术溢出效应。通常,FDI的注入不仅能够有效缓解一国创新过程中的资金紧缺问题,同时也可以通过购并、合资或其他方式为东道国带来先进技术,即技术溢出效应,从而对国内企业的创新活动产生重要影响。然而,FDI的进入也可能导致一国国内企业市场份额下降,生产规模缩小,利润降低,进而导致研发支出减少,即其会对一国的技术创新产生挤出效应。本文采用FDI净流入占GDP的比重(fdi)作为FDI技术溢出效应的代理指标。
回归方程如下:
Ln(pat)=β0+β1higtec+β2lowtec+β3lab6+β4lab8+β5rdf+β6Ln(pgdp)+β7fdi+ε
(1)
基于数据的可获得性,本文选取了2004—2014年间45个国家(地区)的面板数据[注]这45个国家(地区)包括30个OECD国家(澳大利亚、奥地利、比利时、加拿大、捷克、丹麦、芬兰、法国、德国、希腊、匈牙利、冰岛、爱尔兰、意大利、爱沙尼亚、日本、韩国、卢森堡、荷兰、新西兰、挪威、波兰、葡萄牙、斯洛伐克、斯洛文尼亚、西班牙、瑞典、土耳其、英国、美国)、金砖四国(巴西、俄罗斯、中国、南非)和其他国家及地区(罗马尼亚、阿根廷、哥伦比亚、塞浦路斯、克罗地亚、立陶宛、拉脱维亚、摩尔多瓦、马来西亚、新加坡、中国香港)。。其中,专利申请量、人均GDP和FDI的数据均来自于世界银行WDI数据库,贸易数据来自于联合国Comtrade数据库,研发投入强度数据来自于联合国教科文组织数据库。
前面的理论分析表明,国际贸易和技术创新之间可能存在双向因果关系,即国际贸易会影响一国(地区)的技术创新,同时技术创新也会促进一国(地区)贸易商品结构的升级。考虑到从研发活动开始到成功地进行专利申请有一个滞后,所以在回归时我们用贸易商品结构的一阶滞后项作为解释变量,这样可以有效避免因技术创新对于出口贸易的影响而导致的内生性问题。运用Stata 12软件,得到的结果如表2所示。Hausman检验表明随机效应模型更优,故以随机效应模型为准。
表2 模型检验结果
从方程(1)的回归结果来看,不同类别的产品出口对于一国(地区)的技术创新存在不同的影响。技术水平较高的第7类产品机械及运输设备的出口对于一国(地区)的技术创新有着显著的正向影响,其出口比重每提高1个百分点,在其他条件不变的情况下,专利申请量可以增加0.97个百分点。第5类未另列明的化学品和有关产品,以及第8类杂项制品的出口对技术创新的影响不显著。而第6类主要按原料分类的制成品的出口对技术创新有着显著的负向影响,其出口比重每增加1个百分点,在其他条件不变的情况下,可以使专利申请量减少1.73个百分点。
研发投入强度对技术创新存在显著的正向影响,研发投入强度每提高1个百分点,可以使专利申请量增加36个百分点。这是因为研发投入是技术创新的基础,并且各国(地区)的研发经费投入都仅占GDP的一个很小的百分比,高收入国家(地区)的研发投入强度只有不到3个百分点,低收入国家(地区)的研发投入强度只有不到1个百分点,因此,研发投入强度每提高1个百分点都意味着研发经费投入金额有很大幅度的提高。人均GDP对于技术创新有着显著的正向影响,人均GDP每增加1个百分点,可以使专利申请量增加0.38个百分点。从前面的分析我们已经知道,经济发展水平对于技术创新存在重要影响,高收入国家(地区)长期在技术创新中居于绝对的主体地位。FDI对于技术创新也有着显著的正向影响,FDI的净流入量占GDP的比重每提高1个百分点,可以使得专利申请量增加0.26个百分点,说明FDI的技术溢出效应要大于其对技术创新的挤出效应。
为进一步分析上述回归结果中不同类别的产品出口对技术创新的作用,特别是技术水平相对较高的7类产品的出口对于技术创新的促进作用是否稳健,我们用各类产品的人均出口量替代各类产品的出口比重再次进行回归,方程如下:
Ln(pat)=β0+β1Ln(phigtec)+β2Ln(plowtec)+β3Ln(plab6)+
β4Ln(plab8)+β5rdf+β6Ln(pgdp)+β7fdi+ε
(2)
同样地,为避免双向因果关系导致的内生性问题,我们将各类商品人均出口量的一阶滞后项作为工具变量进行估计,回归结果如表2所示。从中可见,Hausman检验表明随机效应模型更优,故以随机效应模型为准。结果显示,第7类产品的出口对于技术创新有着显著的正向影响,第7类产品的人均出口量每增加1个百分点,可以使专利申请量增加0.18个百分点,因而技术水平较高的第7类产品的出口对于技术创新的促进作用是稳健的。其他三类产品人均出口量的回归系数为负,其中第6类产品出口的影响不显著。研发投入强度、人均GDP和FDI在方程(2)中的回归结果与方程(1)基本相同。
上述实证研究的结果表明,按照SITC分类方法,技术水平较高的第7类产品的出口对于技术创新存在显著的促进作用,而其他类别的产品出口对于技术创新的促进作用不显著,甚至起阻碍作用,包括按传统分类方法划分属于资本密集型的第5类产品。原因在于,一国(地区)的资源是有限的,其他类别产品出口比重的增加或者出口规模的扩大则意味着第7类产品出口比重的下降或者出口规模的减小。这说明不同类别产品出口的技术溢出效应存在差异。
和技术创新一样,第7类产品的出口在世界各国之间的分布也极度不均衡。2004—2014年间,高收入国家第7类产品的出口占世界第7类产品出口总额的比重一直高达70%左右。近年来,中高收入国家在第7类产品出口中所占的比重也在迅速上升,因此,即便高收入国家所占的比重有所下降,但是高收入国家和中高收入国家在第7类产品出口中所占的比重依然在95%以上,而中低收入国家和低收入国家所占的比重则不到5%。由此可见,不同收入水平的国家在第7类产品出口中所占比重的发展变化几乎和各类国家在世界R&D经费投入、专利申请总量中所占比重的发展变化一样。
第7类产品的出口在各国分布的极度不均衡是由各国的贸易商品结构存在巨大差异所致。在样本国家(地区)中,第7类产品出口占各国(地区)出口总额的比重从最高的62%到最低的1%不等。在第7类产品的出口对于技术创新存在显著促进作用的情况下,由各国(地区)出口商品结构的巨大差异所导致的第7类产品的出口在各国(地区)分布的不均衡,会影响技术创新活动在世界范围内的空间分布。这意味着正如图2所示,各国(地区)出口商品结构差异和全球技术创新活动空间差异之间存在一个正反馈机制,即全球技术创新活动的空间差异会导致各国(地区)的出口商品技术结构差异,而各国(地区)的出口商品结构差异又将进一步加剧全球范围内技术创新活动的空间分布差异,强化技术创新在少数国家(地区)集中。由上述分析可知,发展中国家(地区)为促进技术创新而实施的出口商品结构升级政策应以提高第7类产品在一国(地区)出口总额中的比重为主。
技术创新活动的空间分布差异使得在全球范围内的技术创新集中在少数发达国家。本文的理论分析表明,各国出口商品结构差异和全球技术创新活动空间差异之间存在一个正反馈机制。利用2004—2014年间45个国家(地区)的跨国面板数据开展的实证研究也显示不同类别产品出口的技术溢出效应存在显著差异,其中只有第7类产品的出口对于技术创新存在显著的促进作用。基于上述结论,本文提出如下建议:
第一,对于技术水平较为落后的发展中国家来说,要打破技术创新在少数国家高度集中的国际分工格局,必须通过优化出口商品结构实现技术进步和经济的可持续发展。近年来,中国在全球技术创新中的地位不断提升,R&D经费投入和专利申请量迅速增长,这与中国长期以来积极实施贸易和产业政策促进贸易商品结构升级是分不开的。
第二,为实现中国经济增长方式的转变,今后的出口商品技术结构升级政策应更加集中在如何扩大第7类产品的出口方面。迄今为止,中国的贸易和产业政策始终存在目标产业的选择范围过于宽泛的问题,这也是导致当前中国经济增长方式转型乏力的原因之一。未来中国需进一步明确贸易和产业政策的目标,聚焦技术创新,缩小支持范围。
第三,为提高贸易和产业政策的有效性,政府要采用适当的政策工具。关于产业政策的有效性问题国内学者之间存在很大争议。质疑产业政策有效性的学者认为,政府在制定和实施产业政策促进技术创新时始终存在选择错误技术路径和错误目标企业的可能性,同时也不可避免地带来寻租问题,因而在经济现实中失败的产业政策不胜枚举。本研究为产业政策的有效性提供了重要的理论支持,因为第7类产品的出口能够促进技术创新,所以,政府在实施产业政策时未必一定要对企业的生产或者研发活动进行直接的微观干预。实施出口补贴等出口促进政策,不仅可以避免政府的选择错误和寻租问题,还能有效地促进技术创新。
第四,继续落实“一带一路”倡议,为扩大第7类产品的出口拓展国际市场空间。在发达国家反全球化浪潮逐步兴起的情况下,中国要通过落实“一带一路”倡议,深化与“一带一路”沿线国家的分工与贸易,为中国实施“以出口贸易商品结构升级促技术创新”的政策拓展国际市场空间。
本文的实证研究表明,不同类别的产品出口对于技术创新的影响存在很大差异,这有助于解释为何在出口贸易与技术创新关系的已有文献中会出现结论不完全一致的问题。在后续研究中,无论是利用国家层面的数据还是企业层面的数据,都要注意区分行业的差异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