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兴事件原因分析及带给中国企业的启示

冯静颖,丁红丹,李心佩

（中国石油化工集团公司经济技术研究院，北京 100029）

1 事件回顾

中兴事件的起源可追溯至2010年6月9日，联合国安理会就伊朗核问题通过决议，决定对伊朗实行自2006年以来的第四轮制裁。2010年9月29日，美国公布对伊朗实施出口禁令。2010年11–12月，中兴先后与伊朗签署了价值20亿美元的出口合同，其中包括含有美国制造的受限类软硬件配件设备。同年，美国开启对中兴通讯长达4年的立案调查。2016年，美国正式将中兴列入“实体名单”并采取出口管制。2017年3月7日，中兴以接受8.92亿美元罚款、对39名相关人员处罚、另外支付4亿美元保证金作为暂缓罚款条件，与美国商务部达成和解。2018年4月16日，美国以中兴违反2017年与美达成的和解协议为由，宣布7年内禁止美国公司向中兴销售零部件、商品、软件和技术，中兴的业务发展随之进入休克状态。应美方要求，中兴原14名董事全体辞职，由李自学出任公司新一届董事长，与另选举产生的7名董事执掌中兴。经我国政府多次出面磋商，7月15日美国商务部与中兴签订新协议，终止拒绝令并将其从《禁止出口人员清单》中移除，中兴缴纳10亿美元罚款，额外缴纳4亿美元罚款放入监管账户内。整个事件中，中兴罚款总计22.92亿美元（见图1、图2）。至此，中兴事件暂时告一段落。

2 事件背景和原因分析

2.1 事件背景

2.1.1 逆全球化愈演愈烈，贸易保护不断升级

当前，世界经济全球化进程面临反复，特朗普主导下的美国政府逆全球化行径愈演愈烈，贸易保护不断升级，全球多边机制不振。美国凭借对IT行业上游的主控权，以“国家安全”为由加紧对技术出口、技术转让、技术间接出口等的出口管制，中国信息技术、通讯及软件业等相关产业面临国际化经营的巨大挑战。

2.1.2 大国博弈导致全球经济发展面临的不确定性增加

近五年来，以中美、欧美、美俄为代表的国际关系发生着显著变化，政治、经济、军事、外交等各方力量错综复杂。纵观中兴事件始末可以发现，这不单纯是一个技术事件，而是中美贸易战的爆发点，是中美对弈中的一个“劫才”，是商人川普的要挟筹码，更是大国博弈、地缘政治风险的典型缩影。

图1 2010–2017年的中兴事件

图2 2018年的中兴事件

2.1.3 成就“中国制造2025”的“芯片”产业成众矢之的

作为我国国民经济增长的催化剂和倍增器，IT产业对国民经济的贡献率不断提高，《中国制造2025》更是把发展“新一代信息技术产业”列为十大重点之首。IT产业无异于国民经济的“芯片”，是助推我国经济质量变革、效率变革、动力变革的核心利器，是不断增强我国经济创新力和竞争力、实现“两个一百年”奋斗目标的关键，这一特殊地位决定了IT产业极易成为众矢之的。

2.2 原因分析

2.2.1 战略定位偏离了目标市场和客户

IT行业的终极目标始终是市场。梳理公开资料可以看出，近十多年以来，中兴虽然也在着力服务市场、服务客户，但它采取的是一种跟随型策略，注意力过于聚焦华为、对标华为，以至于逐渐陷入被华为牵着走的局面。华为始终坚持的是一种领先型、领袖型的发展战略，它并不过于受竞争对手攻防策略的牵制，而是始终聚焦市场、聚焦客户，走高投入、高壁垒带来的绝对技术领先路线，把产品质量和服务品质做到极致，20余年积淀下来的扎扎实实的基本功强有力地推进了华为以势如破竹之势、后来居上成为全球IT的行业老大，见图3。

图3 1992–2017年中兴、华为和爱立信销售收入对比

2.2.2 有悖于商业诚信原则

商业诚信体现的是企业人格和商业智慧，是企业走出国门、走向国际行稳致远的“护身符”。商业诚信是市场经济运行的基本规则，一旦交易按买卖双方的真实意愿达成，双方就有义务、有责任按约定的规则行事。如果破坏交易契约，违背商业诚信，那么交易就被打上了先天缺陷的烙印，“触礁”只是时间早晚。中兴事件中，美国对伊朗的出口禁令颁布在先，中兴与美国贸易协议在后，中兴有义务遵守这一商业约定。但中兴自2010年起明里暗里向伊朗出口禁运清单内的产品，甚至在已被开出罚单的情况下，仍然不充分应对，最后导致一发不可收拾，不仅遭到美国巨额罚单，而且在接下来的10年，中兴的经营将处于美方首席合规官的监督之下。这种境地是中国国有企业遭遇到的首例，事件性质也已不仅仅是企业发展受制的问题。可以想见，在今后相当长的时期内，中兴还会面临国内外市场商业诚信的拷问。中兴只是一个暴露出来的典型，足以为中国企业的国际化经营敲响诚信经营的警钟。

2.2.3 忽视了对核心技术的打造

中兴身处IT行业，核心技术是它的立足和生存之本，是构成企业核心竞争力的来源，没有核心技术，企业做不强、走不远。我们不否认中兴创建30多年来的努力和成就，以及它为我国IT行业做出的贡献。然而与华为对照起来，在很多关键领域方面，中兴都显得稍逊一筹，比如海外市场拓展、核心技术研发等重大战略上，中兴尽管有高额的研发投入，但并未对核心技术的打造带来显著效果；尽管有过漂亮的销售业绩，但并非源自它的核心技术。在与伊朗的光通信设备贸易中，中兴产品的关键光芯片、电芯片全部依赖进口，其中美方是主要供应商；高端智能手机的处理芯片均来自高通。梳理中兴与华为的发展史可以看出，从2000年开始，中兴与华为就出现了此消彼长的分化，到2017年两者之间巨额的“剪刀差”足以证明以上判断。核心技术的缺位，导致了中兴技术存在比较严重的“空心化”，这次几乎让中兴窒息的事件，更充分揭示了“七寸”被制的危害性、危险性。可以说，眼下中兴已几乎失去了与华为同台较量的资格和实力。

2.2.4 风险意识薄弱，管控措施局促，危机处理不当

风险意识薄弱，风险预估不到位、不充分，特别是对中兴带来致命一击的这次事件，暴露了中兴缺乏足够的政治敏感性。相比之下，华为的发展战略与国家战略达到了高度协同，除了价格、技术、市场等常规套路，华为坚持把中国政府的外交路线作为自己的销售路线，“中国的外交路线是成功的，在世界赢得了更多的朋友……跟着我国外交路线走，相信华为的跨国营销也能成功”（引自任正非《走过欧亚分界线》讲话）；2010年前后华为曾一度垄断了整个伊朗通讯行业，但随着美国对伊朗全面制裁的加深以及美国当局对华为的安全性质疑，华为主动缩减伊朗业务，并逐渐撤离这个91亿美元营收的市场。中兴在这一背景下进入伊朗这个充满政治硝烟的市场。初尝甜头的中兴沉溺于肥美的诱饵而忘记了致命鱼钩正在步步紧逼，2012年中兴开始遭到美国情报特别委员会的立案调查，到2018年7月一直断断续续地陷于官司囹圄，无法自证、无法摆脱，疲于应付、捉襟见肘。整个事件中暴露出中兴的风险意识薄弱，风险识辨能力不强，对风险管理欠缺明智，风险评估评价不足，应对措施不当。

陷入四面楚歌的中兴，今后发展将面临更多的障碍、曲折和挑战，要想活下去，中兴必须要严肃地从这次事件中吸取教训，寻找新的出路。首先要重塑商业价值观，站在“道”的层面去思考企业生存和发展的根本逻辑，厘清企业使命和愿景，踏踏实实做好IT企业该做的基本功；其次要恪守商业诚信，塑造“商业人格”这一金字招牌，打造客户口碑，以实际行动消除市场疑虑，重新赢得信赖；第三要“士兵突击”，走出“亚马逊”，适当避开已不具竞争优势的业务领域，寻找新的战略蓝海，走个性化、差异化发展道路；第四要懂法、守法，要处理好眼前与长远、小利和大益之间的关系，要增强风险意识、提高风控能力，防患于未然，把风险遏制在萌芽状态。

3 带给中国企业的启示

3.1 厘清商业价值观，塑造商业人格

商业价值观是企业及其员工的价值取向，是企业判断是非的根本标准，是对企业存在意义的终极判断，是企业追求成功过程中所推崇和奉行的基本信念、商业伦理、行为准则。社会在变，市场在变，产品在变，新技术在不断涌现，管理手段也在推陈出新，但对于一个公司而言，企业的基本价值观不会有根本性的改变，企业稳定、优良、恒久的商业价值观能够为企业赢得信誉和口碑，可以降低社会信任成本和交易成本。

商业价值观体现在企业活动的方方面面，行业常青树默克制药的经典价值观能够很好地说明这一点，“药品旨在治病救人，而不在于将本求利。如果我们记住这一点，就绝对不会没有利润；我们记得越清楚，利润就会越大。”对于国内能源化工行业的佼佼者中国石化来说，“为美好生活加油”使命，决定了必须把油品质量、优质服务、安全环保放在第一位，战略愿景、战略定位、行动方案、实现路径等都必须围绕这三个“第一位”展开，切切实实地把商业价值观体现在企业的方方面面。

3.2 放大战略格局，打造商业王国

风物长宜放眼望，站在未来谋今天。要放大战略格局，提高战略站位，无论从事哪个行业，企业和企业家的奋斗目标都不是为了与商界对手决一胜负，而是为了企业生存发展、出类拔萃，为社会创造更大的价值和财富。因此，如何“活下去、活得好、活得长”应该是企业思考的重中之重。智能互联网时代为企业提供了无穷的想象空间和无数的发展可能，企业成就事业的方法多了、路径多了、活法多了，同样企业面临的挑战也多了、风险也大了、竞争更激烈了。

中国石化已经确立“两个三年，两个十年”发展目标，到本世纪中叶，中国石化要建设成为基业长青的世界一流能源化工公司。中国石化要博观而约取、厚积而薄发，聚焦核心领域，做强做优做大核心业务，踏踏实实把在这一总体发展目标落实好、发展好、实现好。中国石化还可以充分发挥主观性、能动性、创造性，拓宽商业思路、跳出行业边界、突破技术界限，构思商业图景，把idea变成vision，把技术做成商业，把能源化工的中国石化与商业王国的中国石化对接起来，定义商业未来，把引领世界的主动权掌握在手里，这是最大、最根本的发展。

3.3 锻造核心能力，着力培元固本

企业核心能力是确保企业获取竞争优势和超额利润的决定性因素，那些实现了可持续发展的企业靠的就是聚焦于夯实核心能力所蕴含的核心技术、核心事业、核心价值。中国企业正处于发展蜕变期，面临前所未有的历史机遇和严峻挑战，产品周期缩短，市场需求多元化、消费偏好个性化、信息获取便捷化正深刻影响着企业的经营和发展。市场是龙珠，企业的龙头必须跟着龙珠跑，只有带给顾客实实在在的价值，才能赢得市场青睐。

运气有时很重要，但运气无法带来基业长青。未来发展，中国石化既要面对日益开放的国内市场，又要应对国际化经营的剧烈竞争，这就迫切需要打造过硬的核心竞争力，要以核心技术、核心人才为抓手打造企业硬实力和软实力，尤其要注意高配国际化经营的财务和法务人才。核心能力的打造必须以市场为导向，以创新为引领，以核心技术为支撑，以核心人才队伍为根本，整合力量，聚焦突破。要摒弃机会主义、侥幸心理，扎扎实实锻造企业基本功，牢牢掌握发展主动权，推动中国石化向高质量发展、高速度增长、高效能成长的道路迈进。

3.4 培育商业领袖，缔造企业文化

企业家是人力资本中最稀缺、最核心的资本，是企业的掌舵人、领路人，是企业文化的奠基者和缔造者，企业家的价值取向、公民道义、经营理念、社会责任感对企业经营效果的影响程度可达82%以上，可以说，企业的成功就是企业家的成功。优秀的商业领袖来自优秀的企业家，优秀的商业领袖、睿智的商业思维、高超的商业模式之间环环相扣、互为成就。作为经济领域为党工作的国企高管，亟需培养和锻造正直、担当、创新等企业家精神的核心品质，在打造国有企业这一经济领域国之重器的历史进程中做出应有贡献。

“借光”是短暂、外在、被动的，房子不能建在别人家的地基上，要实现永续发展，中国石化必须把自己变成“光”、变成“光源”。要充分掌握国际规则、履行商业契约、坚守商业诚信，培养与坚守诚文化；要在商言商，围绕能源化工企业的商业本质思考问题，把最朴素的商业常识做到极致，把对客户负责、对品质追求的价值理念牢牢固化在企业文化中，成为中国石化的文化基因，影响和滋养一代代的石化人。要充分尊重人的价值，尊重价值创造、价值贡献、价值分享的价值链规律，把打造高素质人才与打造高品质产品放在同等重要的位置，让一流的人才创造一流的产品、提供一流的服务、培育一流的客户，让一流的客户与中国石化一起共同缔造具有国际竞争力的世界一流能源化工公司。

注：本报告对中兴事件的分析是基于网上收集到的公开信息，未对报告所提及的目标企业进行实地调研；为便于直观分析，报告选取具有较强对比性的华为作为参照；报告无意于贬薄中兴，而在于希望经由此次事件进行反省、反思、吸取教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