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传播使“不歌而颂”的赋能够在跨时空中延传。本文从传播学研究的视角切入,将研究时间界定在西汉,以文献记载为依据,将赋分为俗赋、文赋两类,对影响赋作传播的政治、经济、文化因素进行甄别和归纳,论述了俗赋、文赋在西汉的主要传播方式,认为赋作的传播催化了文人创作的自觉意识,促成了文学自觉时代的早日到来。
关键词:赋;西汉;国家;传播;传播方式
中图分类号:I222.4 文献标识码:A文章编号:CN61-1487-(2018)08-0033-03
西汉被称为“富有创造性的赋作繁荣时代”,赋作的传播成为此时期文化传播的重要机体。但西汉赋具备的特殊性就在于俗、文赋的相继与交叉,故本文将西汉赋分为早期由民间上升至宫廷的俗赋和后来者居上的文赋两个主体部分,从传播学研究的视角切入,以文献记载为依据,对西汉时期影响赋作传播的政治、经济、文化因素进行甄别和归纳,探究赋在西汉的主要传播方式。
一、俗赋在西汉的传播方式
程毅中先生将“以‘赋名篇,语言诙谐、多用口语,句式多为民间歌谣形式,而主题与政治教化无关”[1]的作品称为俗赋,郑振铎和容肇祖先生也有类似的表述。作为俗文学,俗赋以讲诵型、游艺型等口头传播为主要传播方式。
(一)讲诵型传播
胡士莹先生曾表示“讲说和唱诵结合的艺术形式,在秦汉时代可能就叫做赋,是民间的文艺,也就是今天称为民间赋的作品”[2]14。汉赋有着鲜明的语言特点,即通篇用韵或韵散结合。据此,汉代徘优们所讲说、唱诵的东西中有一些会是赋类的作品。如王褒 《僮约》中念叨“早知当尔,为王大夫酤酒,真不敢作恶”,这种带有表演性质的讲诵,增添了赋作的趣味性,有利于汉赋的传播。所出土的汉代大画像砖与说唱俑,也一定程度上证明了讲诵技艺那时已流行。
(二)游艺型传播
所谓的“游艺”,便指游戏娱乐。在汉代,流行的游艺活动已丰富多彩,所以它们对汉赋的创作和传播以及题材内容、艺术特质都有重要影响。在游艺风俗的渲染下,出现以辞赋取乐的现象。而后世《论衡》中记载了当时社会脍炙人口的俗语“玩杨(扬)子云之篇,乐于居千石之官;挟桓君山之书,富于积猗顿之财。”[3]123扬雄凭借“善为赋”而著称于世,所以时人所“玩”扬子云之“篇”应当主要是指他所作的赋。由此可见,西汉人被当时辞赋带来的快乐深深陶醉,喜欢在娱乐之中传播前人的作品。俗赋用“诵”的传播方式,保留了赋“不歌而颂”的本色。优人正是利用了这种形式,把它引入宫廷,影响着文赋的创作,使之逐渐文人化、贵族化,从而形成文学史上赋的“雅”“俗”两条线索。
二、文赋在西汉的传播方式
诗、赋之分标志着作家文学特别是书面文学的崛起。作为时代发展的产物,其传播方式受到政治、经济和学术时代环境因素的影响。
(一)政治因素主导的传播方式
一是统治者的价值导向——诏令型、集会型传播。由于统治者和统治阶层作为政治生活的主动者,他們的赋学价值观极大程度上左右着赋的传播命运。
1.诏令型传播。由统治者根据自己的喜好和政治需要,而下令赋家作赋。
初,安入朝,献所作 《内篇》,新出,上爱秘之。使为《离骚传》,旦受诏,日食时上。(《汉书·淮南王传》)
汉武帝诏刘安作《离骚传》(也是后代王逸《楚辞章句》中所称的《离骚经章句》)一直到王逸自己所作的《楚辞章句》,可以看出楚辞的传播主要是在汉朝宫廷的传播。
2.集会型传播。除了最高统治者对赋的重视,地方诸侯也有招赋之举,从而造成从者如流的集会创作,作赋者相互切磋、观摩,事实上都促进了赋的传播。
会景帝不好辞赋,是时梁孝王来朝,从游说之士齐人邹阳、淮阴枚乘、吴庄忌夫子之徒,相如见而说之,因病免,客游梁。梁孝王令与诸生同舍,相如得与诸生游士居数岁,乃著《子虚赋》。(《史记·司马相如列传》)
由统治者和诸侯王组织的文人集会,在相互激励、相互交流的活跃创作氛围内,促进赋的交流和传播。
二是国家的把关措施——交换、上书、进献、选拔、官藏、抄写型传播。本文借用库特·卢因《群体生活的渠道》中所提出的“把关人”——卢因认为将那些能够控制信息流入传播渠道的人或机构,被视为“把关人”。信息内容只有符合“把关人”的价值标准或其对群体的规范才能通过传播渠道继续传播。根据卢因的观点,赋在西汉的传播过程中,其传播内容与模式以及传播的“把关”因素符合上述标准。那么,在中央集权制的西汉,政府作为文教政令的发布者与控制者,成为文献传播的“把关人”。
1.废“挟书律”——交换与共享型。据 《汉书·艺文志》载,秦时有“燔灭文章,以愚黔首”的政策,使得文化的传播受到阻滞。直至惠帝时“四年……三月甲子,皇帝冠,赦天下。省法令妨吏民者,除挟书律”[4]1701。“挟书律”的废除直接畅通了两汉文献的传播渠道,在这样的政治环境下,赋才能够在人际间传阅、赠送、交换和散发。《汉书》中记载,汉武帝对刘安“每为报书及赐”,国家通过赐书之举扩大了阅读者的范围。
2.除“诽谤妖言令”——上书型与进献型。“诽谤”一词由来已久,其意为指责、非议他人过错。文帝昭曰除“诽读、訣言之罪”。此举有利于广开言路,为上书与进献赋的产生和传播提供自由的环境。首先,上书即向君主进呈书面意见。当统治者的行为有悖人心时,赋家开始上书进献。其中最具有代表性的是杨雄,他出于对上层集团的好恶趣尚、行止作为不满,遂时时作赋加以讽谏,连作《甘泉赋》《河东赋》《羽猎赋》《长杨赋》四篇,具有较强的针对性。其次,进献,主动或者由他人推荐自己的赋作给上层人士,具有一定的功利性。《史记·司马相如列传》中载:
居久之,蜀人杨得意为狗监,侍上。上读子虚赋而善之,曰:“朕独不得与此人同时哉!”得意曰:“臣邑人司马相如自言为此赋。”上惊,乃召问相如。相如曰:“有是。然此乃诸侯之事,未足观,请为天子游猎之赋……赋奏,天子以为郎。
虽然在当时的朝廷以察举、征辟为选官的常法,但对于司马相如来说,自己被朝廷征用的直接动因是汉武帝看到了所作的《子虚赋》,或者《子虚赋》让汉武帝知道了司马相如的存在。随后司马相如创作的《上林赋》则彻底征服了汉武帝,铺平了其入仕的道路。
3.选官制度——选拔型传播。两汉的官吏选举制度呈现得较为完备,其形式主要包括察举、征辟、考试、任子及纳货等。虽然西汉并未形成以赋取士的选官制度,但已经出现了萌芽。
(皋)年十七,上书梁共王,得召为郎。三年,为王使,与冗从争,……皋亡至长安,上书北阙,自陈枚乘之子。上得之大喜,召入见待诏皋因赋殿中。诏使赋 《平乐馆》,善之,拜为郎。……为文疾,受诏辄成,故所赋者多。”(《汉书·贾邹枚路传》)
“因赋殿中,诏使赋《平乐馆》”看似平淡,实则标志试赋的萌芽状态。《旧唐书》卷一百六十六《元稹白居易列传》云:“举才选试之法,尚矣!自汉策贤良,隋加诗赋,罢中正之法,委铨举之司。”可看作进一步的佐证。
以上的文教上教政令,實质上是国家因政治目的对赋的传播方向、内容等进行的“把关”行为。这些行为或直接或间接地影响了西汉赋的传播及学术发展。
(二)经济因素主导的传播方式
一是生产——佣书型传播。在初唐雕版印刷术发明之前,我国古代的书籍销售、传播主要靠人工抄写。替他人抄写书籍从而获取一定佣金的活动,在当时称为“佣书”。起初的佣书主要是私人读书治学,但在经济利益的驱动下,“佣书”也开始逐渐走向产业化的经营模式,这种交易方式,使得佣书人实现其劳动价值。如大家所熟知的,西汉末期的桓荣,年少时进入长安太学,但因家境贫困,所以经常替人家抄写书籍,用其获取的佣金来维持自己学习与生活。他以“精力不倦,十五年不窥家园”的(《后汉书·桓荣传》)毅力坚持边读书边佣书,终能学有所成。
二是收藏——私藏型传播。经济的发展,为私藏图书提供了资金物质的支持。景帝的庶子刘德被分封为河间献王,他的藏书丰富,在《汉书·河间献王传》中载:
献王修学好古,实事求是,从民得善书,必为好写之,留其真,加金帛赐以招之。由是四方道术之人不远千里,或有先祖旧书,多奉以奏献王者,故得书多,与汉朝等。
孔安国为孔子的后代,幸从先人那得到藏书,私藏甚多。其私藏的建立与扩大,同样搜集了大量的赋,为赋的传播提供材料。
三是流通——交易型传播。扬雄《法言·吾子》一书曾载:“好书而不要诸仲尼,书肆也”[5]1330,可知在西汉末,已经出现了专营书籍买卖的书肆业。当时的民间书贩将书籍作为商品在集市中摆摊,使得书籍进入市场流通领域。书肆所售文献种类丰富、品味各异,成为雅俗文化传播的桥梁。书籍成为商品,更有利于满足下层读书人求知自学之需要,使得赋在民间得到更多的普及。
(三)学术因素主导的传播方式
创作者的思想与著述手法,很大程度上影响文赋的传播内容及效果,常见的赋家创作的方法有模仿型、校订整理型、评论型。
一是模仿型传播。首先,西汉赋前期的模仿者,也是骚体赋的创作者。宋人叶梦得曾在《石林清话》中批评说:“尝怪两汉间所作骚文,未尝有新,直是句句模仿屈、宋,但换字不同耳。至晋、宋以后,诗人之间,其弊亦然。”游国恩先生在《楚辞概论》中对这个问题做出了更为具体的说明,“《七谏》这些句子是整段的钞袭,或者是零句的钞袭,或但窃其意义,或竟直钞其字面。七章之中这类辞句要占十分之八。”[6]274游国恩先生尽管有否定的评价,但也有肯定的评价。“他(刘向)连接五个‘灵杯,的确表现出一种很深的悲痛”。通过其看似矛盾的评价,可以得出诗句的重复并不是诗歌真伪、优劣的评价标准。
其次,中后期模仿者成名后成为被模仿者。枚乘、司马相如、扬雄、张衡和班固等汉赋大家的赋作,成为文人竞相模仿的对象,成为汉赋经典建构的重要基础之一。
先是时,蜀有司马相如,作赋甚弘丽温雅,雄心壮之,每作赋,常拟之以为式。
《西京杂记》卷二中记载,司马相如的友人向他询问作赋的方法,相如曾答曰:“合綦组以成,列锦绣而为质。一经一纬,一宫一商,此赋之迹也。”由此可以看出汉赋家对司马相如的模仿创作,寻其“迹”,扩大了司马相如赋作的历时性传播。
二是校订整理型传播。除了自身作赋,对前人作品的收录和整理也是表现赋作能力的表现。
至成帝时,以书颇散亡,使谒者陈农求遗书于天下,诏光禄大夫刘向经传诸子诗赋。每一书已,向辄条其篇目,撮其指意,录而奏之。会向卒,哀帝复使向子侍中奉车都尉歆卒父业。歆于是总群书而奏其《七略》……有《诗赋略》。[4]1758
汉成帝责令刘向以及刘歆父子等人典校与整理遗散的古典,其中包含赋的文化典籍。刘向将赋单独分类置于经首,大大提高了赋的地位,从而促进了汉赋的研究和传播。
三是评论型传播。西汉赋家对本时期赋作和著述者的评论进一步明确了汉赋的功能作用,促进其传播:
褒与张子侨等并待诏……上曰:“‘不有博弈者乎,为之犹贤乎已!辞赋大者与古诗同义,小者辩丽可喜。辟如女工有绮,音乐有郑、卫,今世俗犹皆以此虞说耳目,辞赋比之,尚有仁义风谕,鸟兽草木多闻之观,贤于倡优博弈远矣。”[7]45
评论是一种艺术欣赏和价值性判断,有肯定的接受,也有否定的批评。无论接受还是否定,对赋的传播都有一种先鉴和宣传性的作用。
三、赋在西汉的传播意义
赋在西汉经历了“骚体赋”继承、“汉大赋”的繁荣、以及“抒情小赋”的萌生阶段,体现出“文学是历史发展的艺术照”,将汉由弱到强再到低靡的状态反映在赋的语言风格和骨象之中,其发展离不开共时和历时的传播。
赋在西汉的当下和共时的人际传播,滞后和历时的史籍传播,使得赋家的历史地位得到大大提高。赋作的传播催化了文人创作的自觉意识,早日促成文学自觉时代的到来。其中,最重要且明显的表现在文人认识到文学和作家的意义与价值,恰如曹丕在《典论·论文》中所言:“夫文章,经国之大业,不朽之盛事。”南朝宋范晔著有《后汉书》,他单立文苑传,使得文学创作者在史书中享有独立地位,这与赋在西汉的创作和传播是分不开的。
参考文献:
[1]程毅中.关于变文的几点探索[M]//《文学遗产》编辑部.文学遗产增刊十辑.北京:中华书局,1962.
[2]胡士莹.话本小说概论[M].北京:北京中华书局,1980.
[3](汉)王符.潜夫论笺校正[M].(清)汪继培笺.彭铎校正.北京:中华书局,1985.
[4](汉)班固.汉书·艺文志[M].北京:中华书局,1962.
[5](清)赵翼.廿二史札记·累世经学[M].北京:中华书局,1962.
[6]游国恩.楚辞概论[M].北京:商务印书馆,1933.
[7]扬雄.法言·吾子[M]//汪荣宝.陈仲夫点校.法言义疏(上册).北京:中华书局,1987.
作者简介:崔红燕(1993—),女,山东省济宁市人,现就读于中国海洋大学,研究方向为中国古代文学。
(责任编辑:朱希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