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广西,侗族世居三江,这里的农民自然是侗族。从这里繁衍生长出来的绘画,过去叫三江农民画,现在叫侗画。农民画是泛称,大抵出自农民之手的画都可统称农民画,20世纪70年代红透全国的户县农民画,80年代知名于美术界的上海金山农民画,都见证了这个概念的由来。
这个指称约定俗成了,但具体到少数民族的侗族的时候,也可用;但相比历史上的“农民画”就没有了特指性。三江的农民有特定的民族身份,跟通用于全国的农民画有别,故而叫侗画,既泛指了农民画,又特指了民族属性,起码在“农民画”这个层面上没有歧意。进侗乡,看侗画,很自然,叫得也顺口。
历史上有素人画,还有文人画,都是统称,反正作者身份就是专业队伍以外的人。素人画、文人画是美术史上的概念,他们的画自然是艺术。新中国成立以后,农民画也成美术展览、著述叙史的内容,所以侗画当然是艺术,有自己的艺术范畴和特点。
三江侗画历史蛮长了,从20世纪80年代就被政府关注、培育,从县文化馆到自治区群众艺术馆,都倾注了不少心血,做了很多切实有益的工作。这个过程中,侗画已逐渐成为三江甚至广西的地域文化的乡土品牌,其作品、展览早已走出山寨,走向大地方大舞台,乃至更远的国外。
侗乡人的情感、生活和绘画技巧,是侗画的美学范畴,也是他们画画的基础。侗画发展、演进,有其自律性,这种自律的内容,外人不一定知晓,也因此不可避免地会有外力的介入,其中有扶持,也可能有改造,现在漆画的进入就是一例。
少数民族都有自己的文学、音乐和视觉文化,而且有其隐性和边缘的状态。所以长期以来才有采风作业的开进,对此过去的采风工作在这个领域是有不小的成绩的,但时过境迁,物换星移,各少数民族的青年们对这些“乡土文化”有多少了解,笔下的侗画与自己的艺术传统有多少结合与借鉴,我觉得是个促进其发展的考察点。以泛拙论来对待侗画是有问题的。我现在看的侗画,除物理上与侗文化有关系外,造型、构图、色彩与侗家的图案和民族心理,都缺少内在外在的关系。在这种状态下,与其他地区的农民画有同质性。就像各地的民歌都有自己的语言、音韵一样,侗画倘要贴近自己,也不例外。
我过去对三江文化有了解,先是风雨桥,郭沫若那个“艳说林溪风雨桥”的名句太有宣传力了。再就是侗族画家刘克清、杨培述,尤其女画家杨培述,是侗家姑娘、农民,就靠画画走出山塞,成為县文化馆的创作干部,很知名,20世纪70年代漂亮的杨培述的照片还登上过《民族画报》的封面。
对一个地方的推介、宣传,文化是排头兵,尽管经济是基础,但经济本身没有传播力。当年《刘三姐》的形象、音乐、歌声风靡全国的时候,人们对广西的经济状况已忽略不计,也许就乐意沉浸在对其山歌山水文化的喜爱里了。从现在看,三江侗画的生态光景,有几股力量的拉动,政府最大,商业次之,个体几乎是跟着走。其中,无论哪股力量介入大,其作品应该是从民间、从泥土里长出来最重要。清末广州外销画,也是因为有经销环境,才导致成行成市的繁盛,同时又保持了在特定地方土生土长的品质,在这个节点上,买卖、生意都没有破坏它。这点很重要。现在是个信息社会,文化的同质化时刻存在,也是隐患。
所谓土生土长,就是一种自然生长,与当地人民的情感世界息息相关,甚至无缝对接的生命状态,有钱没钱与此没有根本的影响,一如过去那些剪纸的姑娘、老太太作业的平常性,是文化、是生命状态一样。政府、商人只是拨云见山、搭台引戏,如此而已。
在当下的社会语境里,三江侗画从政府到个人都成为致富脱贫的一个方式,这实在是可喜的事。对此要加大宣传的,是新时代侗家人自己创造的新文化和与之对应的经济环境。这其中会碰到的难题窘事,我以为少不了。从小环境讲,要保护好此生态,取决于当地主事人的智慧和素养;从大环境讲,则是人民对乡土文化的认识高度要上涨。
2018年6月6日写于桂林
(刘新,广西艺术学院艺术研究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