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继光合成军研究

申勇健

【摘 要】由于火绳枪的仿制和改进，以及传统火器与冷兵器进行改革与创新。从而使军队编制装备发生了新的变革。尤以戚继光创编的合成军最为明显。这种合成军采用新法编制的步兵营，骑兵营，车营，辎重营编成。这不但是军队编制上的一种创新。而且首次把火绳枪手与传统火器融于一军之中，在军事上具有重要意义。

【关键词】车营；步营；马营；合成化

一、合成军编成

1.车营

（1）车营缘起

孙子曰：“凡用兵之法，驰车千辆，革车千乘……”，[1]说明早在春秋战国时代，战车已经被广泛用于战争之中。当是时，“操吴戈兮被犀甲，车错毂兮短兵接。旌蔽日兮敌若云，矢交坠兮士争先。”[2]基本说明了春秋战国时期以战车作为主要突击力量的作战模式。直至两汉，“于是大将军（卫青）令武刚车自环为营，而纵五千骑往当匈奴。”[3] “有巾有盖，谓之武刚车”。武刚车长二丈，阔一丈四，车外侧绑长矛，内侧置大盾。[4]由此可见，自汉以来战车并未从战场上彻底淘汰，相关将领仍在针对实战中出现的问题对其进行改造。魏晋以来，由于马镫的产生以及全身着甲的骑兵的出现[5]，战车虽可以在防御性质作战中起到抵挡骑兵冲击以及为己方弓弩手提供掩体的作用（例如南朝宋刘裕所布之却月阵）[6]，但已经在诸兵种协同作战中居次要地位。

至明永乐以后，由于国家国防战略的改变，迁都北京，其国防重心由西北开始转向东北。有明以来，“元人北归， 屡谋兴复”[7] ，对首都安全造成极大威胁。土木堡之变后，战车作为一种搭载平台，既可以成为战术单元的载具，又可以搭载多种武器，形成一个武器搭载平台重新被部分有识之士所关注。李侃曰：“北虏马健来速，制其奔突， 宜用车战 。”[8]李贤则更明确地指出 ：“中国长策… …唯有所谓战车。”此之为明代车营之缘起。

戚继光到任后，针对当时蓟门一带的地形，北元骑兵的作战特点，吸取了前人组建车营的经验教训，逐渐形成了独树一帜的"戚氏车营"，用以提升北军战斗力。

（2）戚繼光车营编成

其人员装备构成如下：

每两车为一联，每两联为一局，每四局为一司，每四司为一部。满编状态下共计士兵3109人。装备有512支鸟铳，256门佛郎机，大棒768根。火器比重占41%。

通过其人员编制可知，车营的组织结构与步营，骑营有很大不同。骑营，步营局以下编制多为三三制。而车营为二二制。笔者以为，这与戚继光对车营的战术定位有很大关系。鞑靼骑兵的战术是利用马匹带来高速机动性迅速地移动兵力兵器到达指定作战位置并使用冷兵器进行战斗的方法，即为骑兵战术。[9]而车营在整个戚继光合成军[10]中主要承担防卫任务，极少用以冲击敌军。通过车载火器在鞑靼骑兵与明军发生接触之前尽可能的杀伤敌人敌人以减小己方人员伤亡。且结合战车本身特性，其阵型变换较为简单，故不需要太过精细的编制，以达到化繁为简之功效。

（3）戚继光车营意义

在整个合成军战术定位中，车营大多数情况下的战术定位是防御。其主要考虑为北方地形不利于以徒兵为主的明军的大规模机动作战。且北地骑兵主要以袭扰为主，极少与明军正面交锋。但是明军的火器使用比例远高于北地骑兵，而车营的组建，一定意义上为士兵提供了阻挡敌方骑兵驰突的掩体，且车载虎蹲炮及佛郎机构成了由佛郎机—鸟铳—虎蹲炮——快枪（北军）—弓弩组成的多重火力网，是为投射兵器之锋刃，火器之毁伤，战车之坚阵合为一体。其组建思想前承明禁军三大营之神机营，后又有戚继光因地制宜，不拘泥于古法进行改良。其火炮比重达到一比十二（美军二战时期火炮比重也不过一比九）[11]，为当时欧洲各国所不及。

但与此同时也要指出，车营的组建和明逐渐失去对产马地的控制以及明中后期士兵单兵格斗能力降低有极大关系，很大程度上是一种无奈之举。

2.步营

在长达近十年的抗倭战争中，戚继光发现原卫所兵战力低下，风气懈怠，纪律散漫，于是在浙江金华义乌一带募兵三千，结合南方地区地形进行编练，在我国军事史上产生了深远影响。

（1）步营编成

步营下辖三部，每部两司，每司四局，每局三旗，每旗三队，每队满编十二人。全营满编官兵两千七百人，其中鸟铳手一千零八十人，杀手（冷兵器使用者）一千零八十人，若包括火药箭手，则火器使用者占全营的比重为50%，此外还有旗总，队长，快枪手（北军），狼筅手，镗钯手，炊事兵所用之兵器。[12]

冷兵器方面，主要装备镗钯（一种类似于日本战国时期千鸟十字文枪的兵器），上配纸质火门枪。一些研究者认为此仅为火药喷射器，其实并非如此，解放军发行于1981年的《新兵训练手册》将枪定义为口径十毫米以下以火药气体为助力发射弹丸的管状兵器，此之谓枪[13]。并未规定其材质必为金属。大棒，夹刀棍，腰刀，藤牌等。

热兵器方面，主要为鸟铳，快枪（北军），三眼铳（北军），以及其附件。附件包括鸟铳，药管（存放丸状子弹及发射药），子模（用以制造子弹），火箭等。

（2）步营结构解析

公元14世纪，世界范围内，热兵器还不能脱离冷兵器单独成军。以戚家军广泛装备的鸟铳为例。明代火枪形制主要受葡萄牙“麻六甲”火枪与日本鸟铳影响较深。而戚家军主要采用仿制于日本鸟铳的火绳枪。[14]火绳枪具有便于训练，杀伤力强，射击精度较高（以弓箭为参照物）等优点，但火绳枪装填速度较慢，即便是简化流程，也需16步。[15]其射速为每分钟1～2发，若敌军近前，可以说毫无还手之力。为弥补此不足，欧洲瑞典国王古斯塔夫二世采用长矛手与火枪手混编的方式，[16]而戚继光则采用火器与冷兵器结合，冷兵器中远射兵器与近战兵器相结合，近战兵器中长柄兵器与短柄卫体兵器相结合。双方的共同点是，能最大程度的发挥各种兵器本身固有的优势，使其在不同层次上杀伤敌人，是为冷热兵器混用战术的进一步发展。

3.骑营

戚继光对倭寇作战时，以步营为主，水师为辅；故戚家军长于步战短于骑战。但是随着戚继光调任北境，面对来去如风的北地骑兵，戚继光不得不采取防守反击的战术，几次的防御作战也都是以步营，车营防御，待敌军锐气耗尽，然后亲率骑兵反击逐退来犯的敌骑。[17]

戚继光调任北境后，由于“凡军中，唯有号令，一向被混账惯了”[18]故在北方边军骑营的基础上进行编练和整合，由于随戚继光赴任的三千名南军士兵均为南人，不擅策马，故马营兵源多来自原卫所骑兵。可以说，戚继光在北方编练的部队，是由南军与北军混编而来，尤以马营最为明显。

（1）骑营编成

骑营下辖三部，每部两司，每司四局，每局三旗，每旗三队，每队满编骑兵十二人。全营满编状态下官兵两千七百名，其中鸟铳手四百三十二名，快枪手四百三十二名，炮手一百八十名（按装备六十门虎蹲炮计算），冷兵器骑手一千一百五十二名使用火器（含火箭）者占全营的50%。

（2）骑营战术定位剖析

应当说明，戚继光对于马营的战术定位，依旧没有突破明朝对北境一系列军事行动的定位——战略上以被动防御为主，战术上则是在防御的基础之上，进行防守反击，辅之以小规模的主动出击（例如捣巢）[19]，马营同步营一样采用三三制，且采取同南军一致的十二人一队制。在战术定位上，整个戚继光合成军的核心是车营，以车营为中心，马营与步营，车营进行合同作战[20]。与北军旧有传统不同，在经过戚继光重新编组后，大量的火器骑兵的出现打破了传统的骑兵战术思想与观念，使其成为一支崭新的战斗精锐。

但是需要指出，骑兵的优势在于利用马匹在战场上进行高速机动，对敌人实施先发制人的打击，而不是拉开距离在远距离袭扰敌人。戚继光领军时由于明号令，赏罚信，尚能体现出纪律优势。在戚继光去世后，随着明朝廷政治腐败导致军队纪律涣散，士兵战斗力低下，火器骑兵的优势也逐渐丧失。

4.辎重营

（1）辎重营编成

辎重营按营级将官，千总，把总，百总，车正各等官阶对营属战车進行管理。每名营将统领两名千总，千总统领两名把总，把总统领四名百总，百总统领五名车正。车正管理军车一辆，每车载两门佛郎机火炮，编有二十名士兵。满编状态下装备佛郎机炮一百六十门，鸟铳六百四十枝及其全部配件（例如子铳，火绳等）。

（2）辎重营剖析

戚继光创建辎重营的目的在于，非作战状态下为军队提供粮食给养，战时支援作战部队直捣黄龙。与车营相比，重型火器装备数量减少，而鸟铳等轻型火器数量增多。此种编成方式使得后勤保障部队在战地运输过程中自卫能力增强，又能在战斗的关键时刻作为预备队投入战场，为其他部队提供火力支援。这种“养战结合”的后勤部队，在整个中国军事史上都是史无前例的。

戚继光的步，骑，车，辎重各营最大限度的利用了当时最新的军事技术成果，使其根据作战任务既可以集中装备的专业兵器各自为战，也可合编成为协同作战的合成军。其军事思想对后世产生了深远影响。其后的赵士祯，徐光启，孙承宗关于编练车营，步营，骑营，辎重营合编的主张，均有明显的戚氏痕迹。

二、合成军训练内容

戚继光合成军编成后，其作战训练方式也随之发生变革。具体体现在对于各种冷热兵器的使用训练，以及对阵法阵型的操练。这些革新，全面反映了明代后期以戚继光为代表的战术思想，也是明朝后期使用火器同冷兵器相结合战术发展到一个新阶段的反映。

1.冷兵器

戚家军所装备之冷兵器，种类繁多。长者如狼筅，长枪，大棒，夹刀棍（北军装备较多），镗钯，线枪（北军装备较多）；短者如藤牌，腰刀等。碍于篇幅所限，笔者在本文中仅选镗钯，长枪，苗刀，藤牌结合其考核标准加以说明。

（1）镗钯。镗钯考核科目有三，一为平使，二为击戳，三类藤牌，名为“熟舞”[21]平使主观使用者之气力，两人一组，执镗钯平刺，木柄颤动，动作流畅为上等。击戳则是在平使的考核结束后，立即命镗钯手与长枪手对练。镗钯手动作攻守兼备且对于长枪手发动两次攻击且被考核人员判定为有效为优秀，只攻不守为合格，盲目性的突刺为不及格。

（2）长枪。长枪训练方式大体上类似镗钯，仅是考核标准有所不同。其考核标准为“共二人一班，舞过柄颤手熟者为上等。二人相对，分枪即进者为上等。若枪分不知进，歇枪等他入者为下等。生熟例一照藤牌拟之。”

（3）腰刀，藤牌。检《纪效新书》可知，戚家军的腰刀与藤牌为配合使用。腰刀式样似元代之柳叶刀。戚继光提倡“短兵长用”。以藤牌为例，戚继光指出，藤牌“铳子虽不能隔，而矢石枪刀皆可蔽”，且“颇称轻便”[22]。但是藤牌也有“能御而不能杀”的特点。故戚继光规定每面藤牌必须配标枪数枝，夹以腰刀。训练时，先掷标枪，再以藤牌蔽身，持刀突击。由于此种方式对使用者要求较高，故藤牌使用者多为“少壮便健”，而狼筅长牌（长盾牌）等则是“健达雄伟”。

以上训练的奖惩标准为“初试定为上等三则，中等三则，下等三则。再比，仍如原等者，不赏；进一则者，赏银一分；进二则者，赏银二分；超进一等，赏银五分。一次原等，免责；二次原等，打五棍；三次原等，打十棍；五次以上原等不进者，打四十棍，革退。如有不愿打者，每一次追一分，二次追二分，三次追三分，即付武艺考进之人充赏。”[23]

2.火器

自唐末宋初火药应用于军事以来，对8世纪到14世纪时军事领域的各个方面产生了巨大影响，引发了中国军事史中的变革。

武器养护规定。每名鸟铳手单兵装备如下：

鸟铳一支，搠杖[24]一根，锡鳖[25]一个，铅子袋一个，铳套一个，药管三十个，铅子三百枚，火药六斤，火绳五根，药匙一枚。

戚继光对于鸟铳手火药铅子的管理规定颇似日本战国时期稻富流炮术之“早合”[26]。即将所用装药及铅子（弹丸状）按分量装入竹筒。此可视之为早期的子弹带。其他单兵装如火绳不可受潮，火药应当呈颗粒状而无杂质，并无遗失。于入靶场之前检视。若不达标，连同队长一并惩处。

无军事技能考核时，把总管对单兵装备维护情况进行随时抽检。故要求士兵时时检视，发现故障当及时排除，若无法排除，应及时上报。

单兵射击战术训练。鸟铳手射靶是以八十步（120米）距离为标准，铳靶是五尺（160厘米）高，二尺（64厘米）宽的木制靶子，规定鸟铳手三发一中，十发七中为精炼。

奖惩标准。每名鸟铳手共有三次射击机会。三发均中为为优秀，赏银五分。中两发为合格，赏银一分。三枪均脱靶者，打军棍三下，重新考核；第二次若依旧不合格，打军棍六下，若五次均不合格，军棍四十，退伍回乡。若不愿受皮肉之苦，则缴纳罚银，用以犒赏绩优者。弓弩考核标准同上。

三、合成军战术

在战时，车营以战车（南军无此环节）列阵，为其他兵种提供掩体，阻挡敌军骑兵驰突。车营的装备为佛郎機与鸟铳。敌军距己方阵地三百步时以佛郎机炮进行火力覆盖，一百步时则以鸟铳齐射，100步以内，步骑营士兵从车营四门而出，以鸟铳，三眼铳（北军），边铳（北军），快枪（北军），弓弩，虎蹲炮击敌，而后以绵密鸳鸯阵与敌作战，至敌败退，则以骑兵持火器与冷兵器，驮虎蹲炮追歼残敌，直至获胜。

火器自从唐末宋初应用于军事以来，其战术作用不断地被历代军事将领深化认识。在中国有明以来，朱元璋与朱棣创造并发展了将火器与冷兵器相结合的战术，而戚继光批判性地发展并完善了这种协同战术，对后世产生了深远影响。

四、结语

戚继光不仅胸有韬略，熟悉军事，成为抗倭战争中叱咤风云的民族英雄，而且在编练新式军队中，成为重视军事技术和及时研制，使用新式装备的军事家。不仅如此，更为可贵的是他还遗留了有一定理论深度，训练方式有别于从前，规定细致的重要著作，对后世产生了深远影响，在我国军事史上占有重要地位。结合其所处时代来看，像戚继光这样的将领及军事理论家，在当时世界上也是极为罕见的。孙子[27]曰：“将者。智、信、仁、勇、严也。”戚继光较其他同时代将领的高明之处在于，他并不是单纯的依靠兵者诡道，而是依靠将纪律融入训练的练兵之法。正如《剑桥插图战争史》作者杰弗里.帕克所指出“只有两大文明发明了步兵操演，中国与欧洲........在十六世纪末，此期代表人物——中华帝国的戚继光和荷兰共和国拿骚的莫里斯......行军和队列训练成为军队生活一个永不缺少的组成部分。” [28]戚继光对于士兵的心理有着深刻理解。故戚继光冷酷其军纪，温情其团队。他要求，如有士兵伤病，队总每日一探视，旗总两天一探视，百总三天一探视。在宽严相济之间，戚家军成为了一支凝聚力，战斗力极强的军队。在戚继光去世三十三年后，浑河血战；少数戚家军幸存将士不求赏赐，只求再战，最后全体殉国，在那个瓦釜雷鸣的昏暗年代，最后一批戚家军战士的坚守爱国，不禁让人在严寒中感到些许温存。

注释：

[1]孙子兵法[M]. 中华书局 ，（春秋）孙武， 2007.

[2]楚辞[M].中国文联出版社.（战国）屈原.2016.7.

[3]史记[M].中华书局点校本.（西汉）司马迁.2013.7.

[4]后汉书.舆服志[M].中华书局点校本.（南朝宋）范晔.2001.1.

[5]世说新语词典[M].商务印书馆.张万起编， 1993.

[6]资治通鉴.卷第一百一十八[M].北京联合出版社.（北宋）司马光 .2016.

[7]明史.卷九十一[M].中华书局点校本（清）张廷玉.2007.

[8]明实录[M].中华书局.2007.

[9]战术学导论[M].解放军出版社.江林.2012.

[10]合成军：以某一兵种或者军种为主体，同其他兵种或军种协同作战的军队，出处同上.

[11]武器与战争的演变[M].军事科学出版社.（美）T.N.杜普伊.1985.

[12]纪效新书[M].中华书局.（明）戚继光 2001.

[13]辞海[M].上海辞书出版社.2007.

[14]徹底検証長篠·設楽原の戦い[M].吉川弘文馆.（日）小林芳春、小和田哲男.2003年.

[15]東アジア兵器交流史の研究：十五-十七世紀における兵器の受容と伝播[M].吉川弘文馆.（日）宇田川武久.2003年.

[16]武器与战争的演变[M].军事科学出版社.（美）T.N.杜普伊.1985.

[17]明史.卷九十一[M].中华书局点校本（清）张廷玉.2007.

[18]练兵实纪[M].中华书局.（明）戚继光，2001.

[19]皇明经世文编[M].影印本.（明）陈子龙等.影印本.

[20]合同作战指本兵种或者本军团中的的各支部队内部共同作战.

[21]纪效新书[M].中华书局.（明）戚继光，2001.

[22]纪效新书[M].中华书局.（明）戚继光 2001.

[23]纪效新书[M].中华书局.（明）戚继光 2001.

[24]用以清理枪管残余火药.

[25]用以盛放引燃用火药.

[26]图解古铳事典[M].雄山阁（日）所庄吉.2001.

[27]孙子兵法.[M]. 中华书局 ，（春秋）孙武， 2007.

[28]（美）杰弗里.帕克桥插图战争史.山东画报出版社.200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