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条源自昆仑山古冰川、融雪的宽阔大河孕育出一片独立支撑“死亡之海”塔克拉玛干大漠腹地的绿洲,一个充满神秘色彩的族群在这片曾经与世隔绝的秘境依河而居,生生不息,顽强地生存。没有任何文字记载这个族群的前世来自何方,可探寻他们的今生,你会发现生活在秘境之地的他们与自然相处得那么从容。当地人称这条飘忽不定的河流为克里雅河,与河相伴的族群人喜欢称自己是克里雅人。
这里曾经还有一个名字叫做“通古孜巴斯特”(意为野猪活动的地方),当地人又称它为“大河沿”。19世纪,瑞典探险家斯文·赫定在塔克拉玛干沙漠深处发现了克里雅人,限于当时的传播手段,这片神奇古老的土地及生活在那里的人们,并未因他的发现而让此地变得喧嚣起来。在这几乎与世隔绝的大漠腹地,克里雅人一直被视为“来历不明”的族群繁衍生息着。
直到上个世纪50年代末,新疆于田县人民政府在这里成立了高级合作社,1989年成立了中共达里雅布依乡党委和乡人民政府(下设兽医站、医院、粮站和胡杨林管理站),这标志着现代文明开始走进这片神秘之地,克里雅人由游牧走向定居。
如今的达里雅布依乡,称得上是中國第一乡,虽然全乡只有1 300多人口,近200户人家,但乡辖面积达15 344.6平方千米。
克里雅人世世代代散居在蜿蜒于塔克拉玛干沙漠腹地的克里雅河之畔,用“河畔人家”来形容克里雅人的生存状态其实最为恰当。岁月更迭、斗转星移,这片不老的绿洲,这条激昂的河流,这片多情的沙漠,见证着这个族群的生生不息,令我神往不已。
去年深秋的一个黎明,我和影友一起启程前往塔克拉玛干大沙漠腹地的达里雅布依。
那天,我们一行12人凌晨从于田出发,历时12个小时,行驶240余公里,行进在克里雅河古河床,翻越茫茫塔克拉玛干大漠,历经艰辛,终于在落日时分抵达位于塔克拉玛干腹地的秘境——于田县达里雅布依乡所在地大河沿。这里,也是新疆境内唯一不通公路的乡。
大河沿,是达里雅布依乡政府所在地。从同行的摄影师王万英携带的地图上看,这里距离横穿塔克拉玛干沙漠的第一条沙漠公路“塔中”直线距离仅80余公里,大河沿地处世界第二大流动沙漠塔克拉玛干的腹地。
抵达大河沿,最先映入我们眼帘的就是直刺青天的移动通信塔,经过12个小时艰难跋涉的伙伴们顿时异常兴奋……
如果不是身临其境,很难相信在这“死亡之海”的腹地,能有这么大的一片绿洲。胡杨、红柳、梭梭、芦苇……郁郁葱葱,望不到边。
如果不是身临其境,很难相信,一条宽阔多情且任性的河流从昆仑山到塔克拉玛干沙漠,奔腾300多公里,孕育出这片“世外桃源”后,完成了她生命的绝唱。
傍晚的阳光抚慰着达里雅布依,抚慰着依河而居的200多户人家,抚慰着这里的“大十字”街头,抚慰着高耸云天的通讯塔。相对于达里雅布依乡村民世代形成的散居状况,乡政府所在地的大河沿无疑就是这大漠腹地的一座小小的城。漫步在这被大片胡杨林簇拥的平缓沙地,乡小学、幼儿园、卫生院、村民文化活动中心、小超市、餐馆、家庭旅店、油库、光伏发电站及移动公厕和几十户村民家的庭院,都镶嵌在这被称为“大十字”的方圆1公里多的空间里。我们嗅着烤红薯诱人的香味,伴着克里雅人和蔼的笑容及孩子们“你好”的问候声,走入那条不长的、灯火通明的“大十字商业街”。
这大漠深处的风景,令人惊喜,令人心醉。
依河而居的克里雅人,用极简的生活方式与自然契合,形成了克里雅独有的原生态,“耙子房”是达里雅布依典型的传统民居。这里只有漫漫黄沙,没有泥土和石头等最原始的建材,克里雅人的先民们就用他们的智慧,因地制宜修建起了这种用大漠中的灌木红柳枝编织成的“笆子房”,再取来含有泥土的河泥与杂草、胡杨树枝叶搅拌后砌抹在墙体上,使之密封,起到防风沙和御寒的功能,这种笆子房住进来冬暖夏凉。
抵达达里雅布依乡的第三天早上,得知乡里组织村民在几公里外的克里雅河畔筑堤坝,我们沿着清晰可辨的车辙在胡杨林中、河岸、河床上跑了20多分钟,也赶到了劳动现场。
这是一片硕大的裸露河床,阳光下鱼鳞般的淤泥与沙砾闪烁着耀眼的光斑,肆意流淌的克里雅河在这片宽阔的河床上改变了流向,朝着塔克拉玛干大漠深处而去。为了确保来年春季有充足的水灌溉大漠腹地的这片绿洲,乡里每年都会组织村民在这个族群的先民们选定的河床上,修筑1公里长、1米多高的蓄水大堤。
百余名村民挥动着砍土曼在河床上劳作着,他们干得起劲而认真。乡干部告诉我们,由于达里雅布依乡地处沙漠腹地,大型挖掘机械是给多少钱都不愿意进来的,多少年来,村民参加修筑灌溉大堤的集体劳动,也就成了约定俗成。对于这项工作大家都非常积极,因为生活在克里雅河流域的人们都知道,这片绿洲对他们来说意味着什么。
每周一,乡政府都要在大院内举行升国旗仪式,这一天似乎已经成为达里雅布依的一个节日。
一大早,男人们身着整洁的服装,女人们更是把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从各自远近不一的家中出发,汇聚在这里。
国歌响起的时候,国旗在直插蓝天的旗杆上缓缓升起,参加升旗仪式的克里雅人满脸肃穆地高唱着国歌,他们很多人能用国语唱国歌。
在达里雅布依乡,最平整最大的院落是学校,最好的建筑也是学校,体育设施最全最完善的还是学校。来自全乡的48名孩子在这里读完三年级后,就全部进入县里的寄宿制学校继续学习。
在这里,我们认识了六位从县里来这里支教的志愿者,他们全部毕业于专业师范院校,为了大漠腹地的孩子也能受到良好的教育,他们放弃县城相对优越的工作生活环境,来到这里用知识丰富着孩子们的内心世界。
性格开朗的老师玛依拉很快就跟我们混熟了,还悄悄告诉我们,那个小个子的校长对教学和学校的秩序管的很严很严……
在达里雅布依那片广袤无垠的沙丘间及河岸边行摄的日子,最愉快的莫过于与当地的孩子们交流,此外就是记录克里雅人的生活状态了。同行的摄影家高龙起、丁建斌、徐庆江、张强年、白新建、车静、杨志俊、季节文书、王军、王万英还热心地纷纷为学校和乡幼儿园的孩子们及依河而居的克里雅人家拍照留念,并且当场将照片打印出来分送给孩子们和老乡们。
进达里雅布依之前,就有热心的朋友向我推荐克里雅人最具特色的面食“库买其”。听朋友对“库买其”的形容,我简直是垂延欲滴。
一日,基本完成了当天的拍摄后,我们一行人游荡在“大十字”街头看景,一位经营家庭客栈的维吾尔族女人向我们兜售她家的餐食,她开价150元,为我们做一个带一公斤羊肉馅的“库买其”,我当即同意了。
这个女人手脚麻利,在灶台上生火的同时,和面、切肉、醒面两不误。不一会儿,揉好的面团就被她摊成了两张大大的薄饼,将切好的肉丁平摊在面饼上,再盖上另一张薄面饼,像包饺子似的沿边捏褶,“库买其”便做成了。
“库买其”最具特色的当属它的烘焙焖制过程。胡杨木燃成炭火,将灶台上的黄沙烧得滚烫,分离开炭火与沙子,将做好的“库买其”放置其中,再用沙子掩埋烘焙焖制,大约30分钟后,麦香混合着肉香便霸道地在透光透风的灶房里横冲直撞。撩开沙子,“库买其”被加热的黄沙烘焙成金黄色,散发出的香味也更加浓郁。将出炉的“库买其”拍打、吹擦干净,再用刀分割装盘,一道美食就呈现在我们面前。
同行的摄影家白新建老是记不住这道美食的名字,摄影家徐庆江便用天津话调侃道:“库买其”奏是那肉饼子……
认识阿布都热合曼·买买托乎,其实很偶然。
阿布都热合曼·买买托乎住在距离大河沿70多公里、距离卡子近50公里的克里雅河边。依河而居的克里雅人都是这样,一家一家都相隔几公里远。
那天我们的车辆因故障恰巧停靠在阿不都热合曼家的院落边,帅气的他出现了,话语不多,却有求必应,在我们等待救援需要住在他家时,他默默地安排好,默默地在入夜前变戏法似的为我们拿出了几套崭新的被褥,又默默地搬来许多柴火燃起炉火让我们御寒……那个晚上,阿不都热合曼把家交给了我们,他要回他自己的家看看,一番连着比划的艰难交流之后,我们才明白,这个家是他母亲的家,他自己的家在距离这里5公里的河岸。阿不都热合曼的两个孩子都在县城寄宿制小学读书,阿不都的母亲和妻子都去县城照看孩子了,留下孤独的他,要操心200多只羊和游荡在沙漠里的8峰骆驼和两个家,还要操心着把晾晒好的大芸换成钱……
第二天,太阳升得老高了,阿不都热合曼才骑着摩托回到我们身边。得知我们带的食物已经“弹尽粮绝”,他赶忙和面、劈柴生火,给我们油炸了一大盆“库买其”。我伸出大拇指称赞他的手艺,他朴实俊朗的脸庞上流露出几分得意。
当阿不都热合曼和许多克里雅人一样,默默地坐在屋前的小床上眯着眼睛晒着太阳时,我分明看到了一份淡然、一份恬静、一份超脱……
从抵达达里雅布依的第一天开始,一只黄色小狗就整天跟随着我们,同行的摄影家徐庆江亲切地叫它阿黄。
阿黄是我们在达里雅布依乡见到的唯一的一条狗,温顺的它时而低眉顺眼,时而摇头摆尾又略显羞涩地缠绕在我们身旁,无形中似乎也成为我们团队的一员,我们走到哪里它就欢快地跟到哪里。
那天乡里组织村民去5公里外的克里雅河修筑堤坝,得知这个消息我们驱车前往拍摄。没想到阿黄居然也飞奔着尾随着我们的车来到拍摄现场,看着气喘吁吁的阿黄,我们好生感动,摄影家徐庆江郑重地对阿黄许下承诺:我回到乡上一定给你一斤肉吃。
次日,我们在住宿的小客栈宰了一只羊,大家把碎肉和小骨头都留给了阿黄。看着阿黄心满意足地啃着骨头吃着肉,我们都很开心。我们给的肉和骨头太多了,阿黄根本就吃不完,聪明的阿黄竟然把吃不完的肉和骨头刨坑埋了起来,又用前爪扒拉来胡杨树的落叶盖在上面做了伪装。
待我们结束在达里雅布依的拍摄,准备返回于田县那天,看着我们装车,阿黄似乎也明白了什么,它焦急不安地围着我们的车直转。徐庆江走近阿黄想抚摸它告别,可阿黄摇着尾巴走开了,好像在和我们闹别扭。它和我们保持了一段距离,卧在那里默默地、哀怨地看着我们……
出发了,在起伏的沙丘和河道上行驶了20多公里后,我们停车拍摄,突然发现阿黄居然飞奔而来!看着这情景,我的眼眶湿润了。
任徐庆江怎样驱赶,阿黄都不肯返回。我们又驱车行驶了近60公里,由于車辆故障停在一户农家院落前等待救援,不承想,一个多小时后,阿黄又出现在我们面前!
看着阿黄疲惫的样子,我们的内心都受到了强烈的震撼,被深深地感动了。徐庆江赶紧讨来一碗井水给阿黄,喝过水的阿黄疲惫地躺在沙地上,沐浴着塔克拉玛干大漠上空的暖阳,一直看着逗留在农家的我们,静静地看着我们,看着,看着,它安详地睡着了……
此次秘境之旅结束了,可是我们的心,还留在达里雅布依……
李钟鸣 中国民俗摄影协会硕学会士、新疆摄影家协会会员,新疆老干部摄影学会副主席,乌鲁木齐摄影家协会理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