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直君 高梦薇
自中央城市工作会议以来,城市修补作为一种渐进的、微小的、真正有机的旧城更新理念导向,已经在中国各城市有了广泛的讨论和实践探索。将这些探索进行粗略统计可知,旧城中生活社区的修补是业界热度最高的议题之一,主要基于以下几点。其一,生活(包括狭义的居住和与工作相对的游、购、娱)是城市的核心功能,近百年前的雅典宪章已有充分认知。其二,社区是当下中国城市生活功能的基本单元,社区修补正是中国城市修补的基本面[1]。其三,旧城生活社区往往面临着提升人居环境品质的最迫切需求[2-3]。
中国城市人居环境的改善,在近40年间惯常有两种做法:依托房地产开发的地块全盘更新与着眼功能织补的地块局部微更新。在这二者的并行博弈之间,经典邻里中心、社区场所精神、居民自治管理等无不被赋予全新的时代特征和中国特色。随着经济新常态的到来,人本主义成为从中央到地方城市工作的核心共识,社区修补的理念和方法日渐清晰,人居环境的改善被牢牢锁定在了基于功能织补这条人本之路上。以北京、成都等城市为代表,疏解非核心功能、降低开发强度成为新时期城市(或社区)修补的重要举措。而就在此时,中央领导人对城市工作提出了更高的要求。
2018年初,习近平视察成都,要求成都建设“公园城市”。从宏观层面的体系构建到微观尺度的公园设计,成都按照“公园城市”的目标开展了多维度的规划建设探索。与之相对应,在成都旧城的社区修补领域,场景化成为最前沿的关键词。场景化既是落实“公园城市”、建设一个个“公园社区”的有效举措,也可以被认为是在社区功能织补的基础上进一步提升社区活力的重要方法。本文聚焦成都老城的社区修补,以场景化的思路为对象,剖析“公园城市”语境在社区修补领域的内涵表达。
1.1.1 西方的经验
从一个世纪前的“邻里单位”(Neighborhood unit)到半个世纪前的社区规划,从芒福德的“城市是社会活动的剧场”再到芝加哥学派的“场景理论”,追溯西方城市及社区规划思潮的变迁,总能看到“场景”(Scene)的概念在其中发挥着或隐约或明确的作用。尤其是在社区规划领域,通过场景的构建,创造优美且具有个性化的社区场所,在功能织补的基础上进一步提升社会的审美导向,体现出西方规划师们趋于多元化的社会责任心,在满足社区居民的生活需求和情感需求上找到平衡兼顾的规划设计方法。
为了更好理解西方的场景理论,笔者回顾以特里·克拉克等为代表的芝加哥学派的重要观点。他们认为,城市活动与消费行为等是新阶段激活城市空间的动力[4,7-8],在传统城市场所理论的基础上提出了场景的概念。他们发现城市空间与娱乐休闲设施的不同组合会形成各具特色的城市“场景”,而不同的城市场景都蕴含着特定的价值取向[5],这种价值取向又吸引着不同的城市人群前来进行活动与消费实践,从而赋予了场所新的活力,推动区域的发展[6]。因此,场景是具有文化价值的消费实践活动符号的城市空间。克拉克指出场景的几个特征[4]: (1)社区是构建场景最适宜的单元;(2)场景有显著的景观特征且易识别;(3)场景不仅满足人群对城市功能的需求,还激发活动产生,鼓励社会交往。
1.1.2 中国的新关注点
就中文语义而言,“场景”一词可以解构为侧重功能的“场所”与侧重审美的“景观”。这个词语在中国城市的规划文本中出现得并不多。究其原因,可能是由于在过去的较长时期,为了适应快速城市化下旧城更新的迫切需求,中国的规划师在规划社区时将更多的关注聚焦在对场所的构建。其主要的规划思路多为增补社区公共服务设施和小区绿地、增加街巷密度、通透围墙等。以成都为例,无论是15分钟公服圈导则,还是小街区导则,各种量化的指标足以从空间体系上指导社区规划的用地布局。不可否认,这些做法有效提升了社区的功能性,但往往对于响应国民的审美需求还可以进一步优化完善。
在规划实践中,景观规划在城市级的空间中更容易得到体现。而在社区场所的构建层面,随着中国日益提升的经济水平和精神文明需求,景观设计无疑会成为下一步中国城市规划的前进方向。这正是从单纯功能性的“场所”构建逐步迈入突出审美的“景观”营造阶段,中国许多城市已经起步。西方规划师为我们储备了丰富的经验,中国城市社区的“场景化”更需结合中华文化与城市特色,探索全面系统的技术方法。
1.2.1 4个维度的活化
既然场景营造是场所构建的必然导向,那么就提升社区修补的效果而言,场景化有着明确的作用。这一作用可以被称之为“活化”,从4个维度有效提升民众的获得感,即场景化能够丰富社区公共活动、增强社区商业活力、促进社区文化活现、提升社区景观活跃性。
事实上,无论采用怎样的带“活”之词,在规划方法上万变不离其宗,都是利用以人为本的城市设计手法,把规划师心中的景观意象转化为可操作的规划条件,进而有效提高社区修补的特征性、观赏性和活动参与性,不仅成体系地修补原有社区场所的功能,更在形态、业态、文态、生态(或绿化)等维度带来全面的景观价值增益。
1.2.2 活化路径举证
对于活化路径的具体影响过程,本文无意开辟创新性的论述。通过无数的社区规划案例可知,景观化的规划方法在以上4个维度给空间带来的影响,将会导向多种多样、充满惊喜、不可概全的结果。在此仅以场景丰富社区公共活动为例说明。
当前中国城市社区的公共活动,涵盖文化、体育、卫生、教育、休憩等方面,按现代人的生活而言,属于最基本的公共服务范畴。通过诸如社区综合体(成都)或15分钟生活圈(上海)等规划技术措施,将这些单一活动功能的配套设施在社区中构建成空间体系,进而使得旧城的社区修补工作能够有计划地进行设施增补。
运用场景化的规划设计思路,能够在传统的设施功能上获得更好的效果。例如某个社区综合健身馆,在规划中可能独立占地或与其它社区服务设施叠建,2 500 m2建筑面积或更高标准的配建要求只是对服务能级的基本定量描述。倘若对其场地精心设计,结合更为特殊的绿地率、开敞空间边界等要素考量,其所在地块可以具备更宽松的室外空间建设条件,周边地块的功能也可以与之相呼应,那么这个普通的社区综合建设馆及其周边就可能成为吸引社交的重要场所。同样的道理,普通的社区卫生服务中心或许可以与社区公益慈善活动相结合,而普通的文化馆则可能成为社区周末跳蚤市场的最佳场所。
这些社区配套设施功能的叠加和丰富,依靠的正是对场所的景观化处理,创造出能够吸引民众活动的空间意象,场所内涵显得更加丰富。在如前文所提的商业、文化和景观等方面,场景化也能发挥着类似的活化作用。需要指出的是,这些不同维度的活化作用,在社区规划中往往是一举多得的。
图1 成都老城鸟瞰图
图2 老城修补单元图
利用场景化的方法对旧城社区进行修补,是中国许多城市进入新阶段后共同面临的价值选择。成都得益于建设“公园城市”的总要求,在此领域有了初步的模式总结。
2018年2月,习近平总书记在成都首次提出了“公园城市”的理念,提出以人民为中心、以城市环境提升引导城市发展的城市发展新理念。回溯城市规划理论发展历程,相关概念众多,霍华德的“田园城市”和后来的“生态城市”“花园城市”,无不在各自的时代和社会背景下阐释着城市创造美好人居环境的方法。而“公园城市”吸收了这些理念的思想精华,在“生态和韧性,绿色和开放,混合和多元”的基础上,重点强化了对人的感知的重视,同时特别强调了优美如公园的城市景观和景观城市对人民获得感提升的重要性,切实满足民众的精神需求。
以城市规划的语境诠释“公园城市”,突出以生态文明引领的发展观,在传统的生态系统、经济发展和城市社会和谐共进的基础上,更加强调了景观环境、空间形态和城市活动的内在关系,其目标之一是塑造深刻而美好的城市意象。因此,“公园城市”是在传统城市发展模式理论的基础上,重点关注人本感受和人居环境的理论延续。据此可知,“公园城市”与社区场景化之间具有高度的价值传导性,“公园城市”是成都探索社区修补场景化的指导理念。
成都老城区范围主要集中在成都二环路以内的两江环抱及沿河地区,包括武侯区、青羊区、锦江区的部分区域(图1)。
随着城市的快速扩张,成都老城逐渐呈现空心化的趋势,区内的老旧社区普遍显露出:(1)公服设施缺乏,建筑品质低下,难以满足日益更新的生活需求;(2)社区建设无特色,发展趋于同质化,社区缺乏场所感;(3)社区互动性不足,内部缺乏活动空间,社会网络逐步破裂;(4)公共空间品质低下,缺乏空间氛围营造,社区缺乏对各类人群的吸引力等问题。因此,成都老城社区亟待全面系统的修补和更新。
成都老城空间格局清晰,文化底蕴深厚,历史资源丰富,而老旧社区作为分布在老城片区的功能单元,既是织补老城空间肌理的有效手段,也是激发老城活力的关键。为了对老城社区空间建立全面的认识,本文根据老城的历史格局及文化资源分布,按照成都传统的坊巷空间模式,将老城划分为20个修补单元,对单元内的老旧社区进行研究(图2)。研究发现修补单元内各社区的公共空间在多个方面呈现出相似性的特征。
从社区场景化的内涵着手,根据社区活化的4个维度,即丰富社区公共活动、社区商业活力、社区文化活现、社区景观活跃性。本文提取出4个分析要素,以构建老旧社区空间的研究框架。
3.1.1 主要功能
业态的活力是社区可持续性发展的关键要素,而社区的主要功能决定了空间所承载的业态类型以及社区内可能发生的公共活动及消费实践,因此明确社区的主要功能对社区空间的场景构建具有指导意义。在“中优”①按照优化城市空间结构,重塑经济地理的规划思路,成都主要以五环路为界形成“中优”规划范围。设计“11+2”的区域结构,总面积共1 264 km2。发展战略下,成都老城积极推进产业层次的提升,落实非核心功能的疏解。通过梳理发现,从功能上老城社区主要分为以居住休闲、教育科研、会议博览、商业商务、创意活动、文化交流等6大类。
3.1.2 空间特征
图3 典型社区空间特征图
表1 8类典型老城社区对比一览表
社区的空间格局记录了其发展和演变的过程,因此也是社区人群生活价值观演进的空间集合。因此将场景的构建根植于有形的空间格局,是促进空间形态与精神生活达到统一的有效手段。以建筑、肌理及环境要素为线索,对老城的空间形态进行梳理,本文归纳出几类最典型的空间形态。如宽窄巷等社区中由鱼脊状的路网格局和川西民居形成的成都传统的街巷模式;以浣花溪为代表的社区中由水系串联居住组团和公园绿地所形成的滨水空间形态;大慈寺、音乐巷等社区中以新中式院落及开敞空间群等形成的开放共享的空间形态;文书坊、锦里等社区以小尺度,密路网,低密新中式形成的空间形态;以及皇城坝社区由高低错落的建筑群环抱中央绿心而形成的中轴对称的皇城格局(图3)。
3.1.3 文化特色
成都老城范围内现状资源富集,文化内涵丰富。而文化资源是营造社区场所感的核心,塑造社区特色的关键,激发特色活动的枢纽,其所蕴含的文化价值取向是社区场景构建的根本。本文通过对社区文化体系的研究及区内文化资源的梳理,归纳总结出老城社区多以诗词古玩、医疗科研、皇城文化、宗教佛学、市井民俗、蜀汉史学、音乐文创等几类文化为主。
3.1.4 主要人群
研究社区的主要人群即是探究社区场景服务对象。由于场景是汇集了使用者价值取向的空间载体,其不仅具有物质功能,还指向了特定的生活方式。因此,了解社区人群的构成及特征是构建能够吸引人参与活动的场景的基础。
本文通过判别社区空间特征、 主要功能、 文化特色和主要人群等4个特征要素,对老旧社区进行分类比较研究,筛选出最典型的8个老城社区(表1)。
针对8类社区的文化特色、主要功能及主要人群,本文建议以居民为主要人群的社区构建宜居生活场景;以外来游客及消费人群为主的社区宜构建旅游消费场景;以传统文化为主要特色社区构建文化活动场景;以产业为主要特色,以商务办公及商业活动为主要功能的构建商务办公场景。经梳理,我们发现构建丰富多元的社区场景是提升老旧社区形态、业态、文态和生态的有效手段。
图4 浣花溪社区的滨水活动平台打造
资料来源:《浣花溪社区更新实施规划》。
图6 杜诗名篇园(上)唐代文化小品(下)
社区空间的场景构建作为场景化的核心路径,应充分利用城市设计等手段,在形态、业态、文态、生态(或绿化)等多个维度为老旧社区公共空间带来全面的景观价值增益。本文针对上述梳理出的4类社区场景,进一步探究其场景构建的策略。
3.2.1 宜居生活场景
总结浣花溪社区更新实施规划的经验,发现通过景观绿化的植入及活动空间的美化有助于构建绿色生活场景,梳理健康生活新理念。
以穴位针灸式方式植入可进入、可参与、可游憩的景观活动节点,以丰富多元的形式将绿化融入日常活动的空间,构建绿色生活场景,提升社区空间的生态宜居性(图4)。
图7 宽窄巷子的文创产业衍生出新的街道活动
结合盛唐诗词文明之路,改造沿河铺装、增设景观小品等文化设施,以年代为时序展现盛唐时期的大事件,同时增加休息空间、丰富植物季相和层次。以文化元素丰富日常的慢行空间,在构建品质生活场景的基础上鼓励绿色出行,树立健康生活新理念(图5)。
3.2.2 文化活动场景
根据浣花溪、文殊坊、宽窄巷等社区更新的经验,文化活动场景化主要包括场景再现、氛围营造、风貌整治、活动空间等4个主要策略。
例如浣花溪社区更新中,根据景观空间序列分析,在核心节点结合地标、构筑物,建设诗词场景,提供文化活动空间,丰富文化感官体验。同时增加叙事文化小品烘托文化氛围,强化空间意象,增强社区的文化识别感(图6)。
宽窄巷则通过川西民居外立面整改等手段,同时结合街道家具进行风貌改造,重现成都传统市井民俗街巷场景,从而吸引文创企业、传统餐饮、旅游民宿等的入驻,提升业态的、激发的空间活力(图7)。
图8 文殊坊院落空间佛教活动
文殊坊社区更新结合文殊院等历史文化资源形成开敞空间,同时增加环境小品,提高空间的可意象性。为节庆活动提供空间载体,吸引更多人流的到来(图8)。
3.2.3 商务办公场景
商务办公场景应针对不同产业类型,以从业人群的需求为导向,基于社区的空间特征, 从多个维度营造产业氛围,优化产业配套环境,从而促进社区产业业态的提升。
例如皇城坝社区集中布局大量金融总部及高端楼宇,为构建城市核型高端金融场景,塑造地标建筑群,控制建筑形态,强化城市轴线,形成高低错落层次丰富的天际线 (图9)。
音乐坊社区集聚大量文化创意产业,其从业人群多倾向可交流、有活力的办公空间,因此构建能吸引各种年龄段、多样人群聚集的可漫步可休憩的的活力社区场景。设计采用底层开放、1层自由出入、立体分层、多层互动的模式,结合微绿地构建24小时活力开放街区(图10)。
图9 皇城坝社区金融总部地标建筑群
图11 标识系统示意图
图12 皇城坝社区夜景照明系统
在皇城坝社区更新中,通过标识设计可增强高端商务的办公氛围。例如邀请VI设计团队,设计专属LOGO,同时进行标识系统整体设计,统一广告店招、信息标识、指路牌的形式,对文字、图形设定统一规则(图11)。
图10 音乐坊24小时活力街区
分设中景及近景设置夜景照明系统,中景突出城市结构性天际线及重要节点,在高层建筑顶部和街墙线进行线性照明,同时在天府文化公园锦楼、重要风貌建筑(如天主教堂及清真寺等)进行重点照明,采用与历史建筑相契合的暖色系光线。近景强调活跃的沿街店面,在沿街界面设置由内而外的温暖光线,同时在可停留的广场、庭院空间,结合绿植设置灵活、多变的光线,增加场景可识别性(图12)。
3.2.4 旅游消费场景
据前文分析,旅游消费场景是展现社区文化特色,刺激外来游客及社区居民进行消费实践的有效手段,也是提升社区公共活动及商业活力的核心,因此其普遍适用于各类社区。为了充分展现成都老城的历史文脉及地方特色,为了全面化的建设公园城市社区,成都老城旅游展示体系规划以整个老城为研究对象,针对不用的社区特征(即4个要素的组合) 从活动策划及场所营造、文化设施布局、主导功能地块设计引导及旅游线路设计等4个方面,构建全域化、差异化的旅游消费场景(图13)。
梳理及整合上述分析,本文初步归纳总结了适应成都老城社区修补建设的场景化路径框架。即根据社区主导功能、主要人群及文化特色3个特征筛选出适应于社区现状条件的场景类型。再针对不同的场景类型,结合社区现状及其空间特征落实场景构建策略(图14)。
图13 成都老城旅游消费场景图
图14 成都老城社区场景化路径框架
本文从场景理论的内涵剖析入手,分析了场景化与社区修补的关系。提出场景营造是未来场所构建的必然导向,论证了场景化是社区修补的活化路径。随后本文以分析“公园城市”的语境为切入点,将社区场景化的思路引入成都老城的社区修补。根据场景化的内涵,本文以主要功能、主要人群、文化特色和空间特征4个主要分析要素构建了社区分析框架。通过对老城社区的全面研究,梳理出8个典型社区代表。组合4类社区特征,本文提出了4种社区场景模型,即文化活动场景,宜居生活场景,商务办公场景及旅游消费场景。本文结合成都社区修补的实践经验,针对每一类社区场景模型,提出了场景构建策略。通过本文的研究,初步梳理出社区场景化的路径框架,希望为未来的规划实践提供一定的参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