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螺
知道一些人和事情后活着,与不知道而活着,毕竟是不一样的
《潦草》原来是贾老师在网易微博上的专栏《他们》,跟当初在网易微博上比,删掉了许多读书摘抄和一些不宜刊载的内容,存留的篇目也经过很大改动,和《他们》几乎是两种东西了。
《潦草》的内容,一言以蔽之,就是人间观察合集。道听途说有,亲身经历也有,所见所闻的人间悲欢,咀嚼碎了融进163字里,被编辑分门别类装进九宫格拼盘里,呈上来一些场景,一些断面,一些人生。
我不想用“悲悯”这个词来形容贾老师的写作,悲悯是从上往下的,觉得自己有超越于他人之处的,但是贾老师永远是站在人群中,静静地看这个人世间。他无异于他所观察的人群,他切实地活在人群之中。“同情”虽然已经被用滥,但仍然是最适合他的词汇之一。同情,就是与其他人有着同样的情感,能够感受到他人的情感,其后的各种反应姑且不论,《潦草》这本书,所有的观察,都是基于这一点之上的。在这个每个人的ego(自我)都很大的时代里,真诚的同情是一种很罕见的品质。
贾老师的ego很小,但很坚固。《潦草》可能最明显,他不大说自己的事,表达意见很谨慎,尽量展现描述,但在那些描写叙述背后,能看到一个很完整的人格,判断明确而隐微,因为落字致密而显得一字褒贬。有朋友说是“见其文而能想见其人”的作家,大概真是这样。反过来说,如果不了解其人而读其文,的确会损失掉一些乐趣和隐含的想法。
我认识的贾老师是个独自思考和在饭否上说难懂片儿汤话的反社会隐者,但《潦草》里展现出来的是一个很善于倾听和观察的社会人,有点吃惊,但不算意外。酒量二两啤酒的贾老师前两天发一条饭否:“胃里装满凉水、各种下酒菜和花生米,清醒而无聊地坐在一堆绿色空瓶子和几个歪斜的醉鬼中间时,有一点儿像上坟。”觉得真实而有画面感,也猜测有许多事儿是在这样的酒席上喝着凉水听来的。
贾老师说自己“我对这个世界没有温情”,我倒也蛮相信。君不见地理图似的一溜目录小标题,只有“柔软”还算个正面词汇。人活在世间,本来无资格评判他人活法,但也禁不住有点看法,那么就写下来,让人知道世间有这样的人活过或活着。如果《潦草》读起来很丧,那是因为人世间本来就是这样。但知道一些人和事情后活着,与不知道而活着,毕竟是不一样的。
琴酒老师说“夫大块以载我以形,劳我以生,佚我以老,息我以死。故善吾生者,乃所以善吾死也”是很安慰人的话,我想相比起来,死不太可怕,被活着磋磨比较可怕。《潦草》谈很多被磋磨的故事,看了觉得悲哀,但书里被磋磨的人和书外被磋磨的人仍能活下去,应了南哥讲话,“凑合活得了,还能死不成”。《潦草》是写给那些凑合活着的你和我的书。读完这书,不知道你能得到什么,但希望你能继续活下去。虽然生活的感受无法比较,可是想到有一些人以这样或那样的方式活着,就像是在荒野上遥遥看着远处有人影执灯或摸黑走着,感到一种轻微的安慰。
吹捧的说完了,說点抱怨的事儿。《他们》是一天一条微博,把情绪和语言用时间和日常来稀释,现在变成实体书,又经过修订变得更精细了,还把同种情绪分门别类安置在各个小标题下,让情绪层层堆叠起来,几乎就压迫得人喘不过气。
要是我来做《潦草》,可能适合的体例是最初一天一条的形态,就是日历。一天撕掉一张,一张读过一生,是一个比较恰当的浓度。或者做成那种卡片型的,一条微博一张纸条,放在点心匣子里,随机摸奖,“生活是一盒巧克力”嘛,你从这盒巧克力里摸出来的多半是99%黑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