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建英
一
落日的余晖,显得那么的珍贵。
河水泛濫,汩汩地涌出河床。那么清澈的水,白白地浪费了。我真真喜欢开河的样子,它充盈,果敢,一路向东。
时间不多了,它一定会把我留在黑夜。
天堂,越走越远。长翅的飞鸟,拖着悠长的尾巴。你会听到一两声回鸣,在声箫孤寂的晚风里,它是那么的慰藉与宽容。
一时间,我忘记黑暗的逼近,一路挥霍着意犹未尽的欢娱。
远方的灯火,亮了,像一串闪耀的珍珠。那并不密集的珠宝,淡然地挥洒在天际。嘿!你要去斯卡达罗集市吗?芫荽,鼠尾草,迷迭香和百里香;代我向那里的一位男孩问好,他曾经是我的爱人。叫她替我做件麻布衣衫。
我极少会听莎拉的歌,因为轻灵的沉重,无法掌控。但我喜欢斯卡达罗那不同寻常的歌词,因为轻灵与沉重,并不悖行。今晚,它可以轻易地带我走出幻象丛生的境地……
天真的就黑了下来。远方的灯火,不能照亮我前行的道路。只有星辉的月光,悄然闪出头脚,向它的前沿透析出月华般的光芒。
我看见,在东北方向,一轮蓝石,挂在天空。那轮蓝月,美得刁钻、诡异,但也奇葩得令人惊叹。月晕极好,月纱也极其朦胧。
送我套娃的人。没有看到过,月中月,那洁傲的纱丽。
塔罗告诉我,魔杖的正位,是权力游戏的开始。
我并不为恐惧所恐惧。悲伤的一角,往往也有鳞鱼之美。
在没有遮拦的天空下,是一片沉寂的荒野。被风蚀的土丘,会有些袒露的土洞。多年前,那是被动物们遗弃或寄居的城堡。狐死首丘,代马依风。九尾狐,那只寓意祥瑞的神灵,已被封印者封印。它需要一个出世的理由,以炫耀它高贵的血统。但也不一定,在这样一个嘈杂的人世间。
一只惺忪的旱獭。远远地望着灰色的城堡。它看了我一眼,头也不回地走了。
豆瓣样的女人。穿着棕色的皮裤,一件黑色的薄丝蝙蝠衫。她尖尖的皮靴踩出一行蚕豆般的模具。她一抬手,蝙蝠就跟着飞,血色的却柯克在她身后绚丽地盛开。她飞散的长发,甩出无数颗金色的丝线。她从镶鳞片的黑锦包里,取出一枚口红,月晕讨着好,她的唇性感十足。
她走累了,蹲下身子,清洗皮裤上的污泥。河水极静,桂树在这里闲逛,它什么也没说,只听石斧,喘着震颤粗粝的闷气。
河水里,豆瓣样的女人,鲜艳至极。
踩着月光的盒子,月光里有它的声音。或许,月色并不撩人,但它一定别有情致。德彪西的月光,总是套在套子里的套中人。
此时,万籁俱寂的大地,得到了月光的宽恕。轻灵的梵婀玲,飘渺如梦。德彪西的夜空,一定是面四维多边的水晶棱镜。它灵动,闪耀,并浮升出美的章节。
赤铜色的麦地有些坠落,彷徨着大口大口地吐气。一高一低的豆瓣女人,渐次地模糊不清。
打铁铺的碳火,烧得极旺。打马掌的老铁,一阵紧似一阵。红彤彤的铁钻,拼出两瓣绚丽的火花,飞溅着无数粒火星。嗤的一声,坠入无底的深渊。
它哼了两声,恍如我,十几年前走失的黑豹。
一朵金蔷薇。赏悦它的人,不知道如何馈赠。它可以继续沉睡,直到打磨完成,他对着它温和地笑。
过了铁皮房子,油井的灯光极暗。
另一个梦,不再生成。先前的河水再度泛滥,白哗哗的,淌了一地。丰满的河水,就是那样的豪杰,极不吝啬她多余的脂肪。
我一路追随的,那个豆瓣样的女人。不知何时,已散落天涯……
她要去斯卡达罗集市么?
是的!她是。
二
黑夜,开始沉溺……
希伯来语中,“巴别”的两种语境,截然相反。
河水淹没了桥梁,浅浅的波痕抖展成一匹床单,水中的鱼,甩出一丛尾浪,它刺出一道水线,无声地,潜入黝深的河流。
巴别木塔,像一个沉睡的信使。它并不急于做出解释,在那里,紫蓝色的鼠尾草,在尘埃中静静地开放。
豆瓣样的女人来过。隐匿于河水的末端,伯尔的桥边无从谈起,一个湿漉漉的女人,捏着一张发黄的旧照。她总是牵引我,像一个夜色中无法置换的公式。
这条河水里,浮生着桃花一样的水母。它们聚拢成一朵朵大了的桃花,亲昵于它所际遇的世人,然而,这桃花又会瞬间消散,远远地徘徊。这是一件危险而必须的经过。
我不知道,什么样的衣裳,适合黑夜的装扮。或者,豆瓣样的女人,也已离经叛道。花火在燃烧,仿佛盛开的雨石。
她通常只在夜晚行走。蒲松龄笔下的女鬼,多半对人也并无伤害。她们痴迷感恩或者回报,远比世间的人要可爱得多。他,或许另有隐情,心里藏着无数的秘密。
天空有些诡异。阴阳两界的月光,时隐时现。巴别木塔,奇异而清晰,烟水升起迷雾的时候,谁也无法把握当下。它栖身于河流,隐匿于匆忙的大地。
在塔罗开牌之前,却柯克的花瓣里,是无数种令人步步惊心的平静。
她要穿过枯戈的芦苇,一条冷硬的路,两边是泛着青辉的芦花。路,越走越高,芦花,痒痒地打在脸上。佛陀的世界并不需要修饰,哼哈二将,只是守夜的门神,在讳莫如深的景深之外,一切都显得格外达观。我相信,他们一定是想拦住黑夜中独自行走的人,或皈依佛门,或立地成佛。
然而,那些落没的世界似乎并无烟火。她,拈花而座,掂指一束檀香。
风雅不及禅意,莲静而生。
这些纷纷扰扰的尘世,想必已是物是人非。一步之遥,亦或繁花似锦。她沉溺于梦境,由着她的性子,像只无所畏惧的风鸟,附和夜晚寂静带来的宁静。
河水疯涨后,才有些安稳,人们侥幸躲过一劫。河神酣睡,豆瓣女人支起柴草,在河边煮着豆子。她有一枚陶瓷般的钥匙,开那扇木门,白猫倦意十足,在篮子里安睡。草棚外的花花草草,其实并不重要。她点了马灯,吹着桌边的灰尘。
他,总是出奇不意,封刀隐没在江湖之中。
我是谁,要到哪里去?
花瓣撒落在地上,里里外外的,锈浪一样斑驳。我信誓旦旦的豆瓣女人,一定还在路上。斯卡达罗集市上的那件麻布衣裳,纯白中透着象牙黄色。
斯兰高地,是一片又一片的花海,白水仙,开遍巴别塔的四周。鲜花堆砌的集市,想必已没有什么可值得炫耀。这是一个人的集市,一切与世事无关。
太阳升起,巴别木塔依然耸立。它是一个信使,俯瞰河水两岸荒芜的视界。喜鹊飞过油井,它衔来树枝,一遍又一遍地构建新的领地。
我所记得的那件麻布衣裳,它已遗失在昨夜的风中,在河边的豆瓣里,陶瓷一般的日子里。
剩下的事情,可以一分为二。却柯克在盛开,它渡着金黄的阳光,我一伸手,它就掉了一半。
我要穿过枯戈的芦苇,一条冷硬的路,两边是泛着青辉的芦花。路,越走越高。
在这里,只有车辙的痕迹,才会让你,信以为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