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跃红
(序)
倘若不是为了躲避刚才的一场雷雨,也许不会把阿莲和会萍同时赶进一家电器商场,在门口意外相逢。而此次偶遇,竟然促成了日后的同学会。莫非这是天意?
她倆是高中班同学,虽然共处一座城市,因平时各有所忙,很难见面。久别重逢,两人甚为亲热。一阵寒暄过后,谈起了班里同学的近况,深感时光匆匆,转眼间,同学们大都到了退休年龄,自然闲暇日子充裕了,应该聚一聚了。时下临近清明节,将有不少在外地工作的同学回故乡扫墓省亲。高中毕业分别四十多年,何不借此机会,开一次同学会呢!
阿莲原是班团支部书记,会萍以为还是要请阿莲出面牵头较有号召力。阿莲也欣然答应,但提出必须得成立一个会务筹备组。既然要开同学会,就要开得好、开得有意义不是?常言道:“三人一台戏”。可是现在才她们两人,总不能唱“二人转”,演“双簧”吧?这时,她们突然想起来,此店不正是班里同学汪进平的旗店吗?经向营业员打听,汪总今天正巧就在楼上。
平日里这个老板同学是很难碰面的。他的生意做得红火,电器生意在省内外开有连锁店,另外还有房地产开发和其它经济投资,是本地一位事业有成的企业家。她俩决定征求一下他的意见。
见到两位女同学,汪进平笑逐颜开,忙不迭倒茶、拿水果,可谓热情。连说“难得呀、难得,真的是稀客,是什么风把你们吹来的?”
“是春风呗!明知故问。莫非春天还会刮冬风?”阿莲调侃着笑道,“你先别忙乎,我们有事要找你商量。是有关开同学会的事情。”
“好呀!”汪进平眉眼舒展,喜出望外。他早就期盼开同学会了,一直苦于时机不成熟,要么同学们时间难统一,要么没人抓落实。老是眼馋别的班开同学会,心里怪痒痒。眼前见阿莲和会萍为此事找上门来,很是高兴,表现得非常积极与主动。他豪爽地说:“你们需要我做什么,尽管吩咐。同学会的经费你们就不必操心了,全由我负责。”
“汪总真是财大气粗呀。”会萍一旁开玩笑。
“进平你先莫客气。经费岂能让你一人承担?否则,对你、对大家皆不公平。班里同学们的经济条件都还好,当老板的也并非你一个,总得给其他同学一点机会吧?”阿莲认真地说,“曾也有其他同学跟我提出过,今后只要开同学会,一切开销由他们负责,同样我也不会采纳。关于经费的问题,我的意见是不做规定,不定标准,报到时随自愿,有一分热,发一分光。不过机会还是要给你的,如万一有超支部分,全由你汪总买单。”
“好的,好的。”汪进平乐得直点头,感觉好像比他当初做生意赚到第一笔钱还要开心。
接着他们又找来刘国方和朱先良两名热心同学,成立了会务筹备小组,确定了开同学会的时间、活动内容。说干就干,大家分头行动,各行其是,有的查电话号码,给同学发通知;有的联系母校,确定参观事宜;有的订宾馆,安排食宿;有的请摄影师……忙得不亦乐乎。
(一)
接到开同学会的通知,章秀盈一连几天都处于一种极度兴奋与十分纠结的情感之中。整整四十三年了,这可是班里头一次召开同学会呀!
她静静地、久久地凝视着那张用心保存的高中毕业照片。看着上面一张张稚嫩的、熟悉的面孔,仿佛一下又回到了从前。畴昔同学在校园里追逐嬉耍声、教室里的欢歌笑语,顿时在耳旁回荡……
或许是因为对同学的一种深深的思念,或许是因为对青春已逝的一丝伤感,她禁不住泪水慢慢模糊了眼睛。她用手绢轻轻擦拭,喃喃自语:时间怎过得这么快呢?一眨眼,就快半个世纪过去了。同学们见了面,恐怕都不认得了。
她记得他们班的同学是很重感情的。高中同窗时间虽短,但同学与同学之间,建立了非常深厚的情谊。毕业后,大家无奈都各奔东西,去实现同学们在那个年代所共有的“天高任鸟飞,海阔凭鱼跃”的远大志向。有的回乡务农,有的当了知青;随后招的招工,考的考大学,参的参军……一别便是漫长的四十三载。
章秀盈不想失去这个机会。想想当年自己在班里被称为校花,就不免暗自好笑,有那么漂亮吗?她在心里问。可她是当局者迷,不知同学们都背地里一致公认她呢。她人长得漂亮,能歌善舞,是女同学眼里的骄傲、男同学心中的偶像;虽然现已经年过半百,但她只要稍作打扮,仍然风韵犹存,彰显天生丽质。
这些天她与同学们没少通电话,相约是一定要在同学会上见面的。可一想到丈夫李留根生病住院,心里就犯愁,有些犹豫不定。
这日中午是同学会报到的时间。章秀盈将自己精心妆饰了一番。吃罢午饭,便匆匆出了家门。
(二)
阳春三月,街头春风轻拂,空气中弥漫着花草树木的清香气息。她一路预想着去宾馆报到与同学们会面的欢快情形,脚步却不由自主地迈进了县医院,来到丈夫李留根的病房。
无奈祸不单行,去年丈夫才因肠癌做了化疗,上月医院检查,又发现需要做心脏搭桥手术。两人都是下岗职工,本来就没什么积蓄,而花钱治病的事却接踵而至。前面治疗已经欠下亲友一些账目,这次住院动手术又得花好多钱。她曾也想把丈夫送到一些医疗技术条件好的大医院去动手术,那样会安全保险些。可是家里没有条件,想再去筹措一些钱吧,丈夫又坚决不同意。最后只好决定在当地医院治疗,而且昂贵的医疗费压力,使她一筹莫展。
李留根未料妻子中午还会来医院。忙问:“你怎么来了?不是下午开同学会吗?”
不等章秀盈回答,倒是另一张床做陪护的病人妻子嘴快:“同学会没一点意思,我参加过两届了,就是凑凑份子钱,吃喝一顿,唱唱卡拉OK。再就是混得好的同学显摆阔气,炫耀身份,特没劲儿。”
章秀盈瞟了她一眼,没有搭理她,自顾低头清理床头柜,轻声对丈夫说:“我不想去了。”
“啊?”李留根吃惊地张大嘴巴。他想,肯定是刚才边上这个婆娘的话起了负面作用。他知道妻子的心思,为了给他治病,自己舍不得花钱,更不敢乱花一分钱。他爱怜妻子,满脸认真地说:“别小气巴拉的,让人瞧不起。你想想,好多同学远道而来,我们尽地主之谊,也得接待一下他们吧?更何况像同学会这样有意义的重大活动,千万莫错过了后悔哟。”
“这不是家里有特殊情况吗?”妻子皱起眉头,撅着嘴,给自己找理由说,“我会跟同学们解释清楚的。”
“同学们会失望的。”丈夫有点急了。平时喜欢逗弄妻子,即使生病也不失樂观与幽默。只见他冲妻子扮了个鬼脸,怪笑着问:“真的不想去?难道你不想见你的几位前男友?”
“讨厌!”章秀盈白他一眼,用手指轻轻一点丈夫的额头,嗔笑道:“还在吃醋呀?让你得了便宜还说闲话。小肚鸡肠!”
是的,高中毕业后,班里确有几个男同学,先后向她表露过爱慕之情。当时她与李留根同时招工进了县印刷厂,彼此接触较多。天时地利人和,感情交流显然要比外地同学占得更多先机。虽然比自己小几岁,但由于他乖巧,长得帅气,经常到家里帮忙干活儿,颇受她父母喜欢。经不起他穷追猛攻,结果自己让他“近水楼台先得月”。
李留根当然是瞎子吃汤圆——心中有数。他知道过去追妻子的几个男同学,现在条件都比自己好。有的经商发了财,固定资产上亿;有的大学毕业后,要么留校做了教授,要么从政做了官;还有的参军当了师长、团长。可自己啥都不是,没法跟人家比。自已结婚不久就下了岗;后来在护城港边租了个铺面,做点小生意,常被朋友们戏称为“港商”,却挣不了几个钱;托人、找关系,好不容易享受国家特殊津贴,却是个“低保户”。给妻子是要什么没什么。而且随着年龄增长,身上的“零部件”也开始出毛病了。他对自己拖累妻子深感愧疚,唯一所能给予妻子的只有关爱、理解和支持。他转身从枕头底下摸出一个信封,里面是他平时节省的“私房钱”,送到妻子手上。说:“这里有钱,你拿着吧。”
章秀盈怔怔地看着他,鼻子不由一阵发酸,止不住泪水跑边儿。她知道这些钱都是丈夫从零花钱中积攒的。她把信封又推还给丈夫。“不用你操心,我有钱。”她心疼地说。
可是,丈夫接过信封,却执意要陪她去同学会报到。一说是担心怕她中途变卦,当“逃兵”;二说是想见一见几位被他打败的“情敌”。弄得章秀盈哭笑不得。但也只能顺他的意思,心想让他到外面吸吸新鲜空气也好。
(三)
医院门口,章秀盈叫了一辆“的士”。从医院到宾馆,路程并不远,经过几个红绿灯便到了。但她心疼丈夫,怕他走远了身体吃不消。还特意叮嘱他,返回时一定要打车,别舍不得。
“晓得的”。丈夫乖乖地颔首。
这是县城一家最高档的宾馆,汽车不一会儿便到了。只见大厅内全是同学。大家久别重逢,握手拥抱,热情洋溢,一片热闹景象。
章秀盈很快融入到同学们的欢乐之中。她热情地跟同学们打招呼。有的同学她能一下叫出名字,有的却要想一想才能认出来,不免尴尬。
迎面一群女同学围上来,亲热地拉着章秀盈的手,说是都在找她呢,咋才来呢?快想死宝宝了。
章秀盈也笑着扫视大家,一个一个地唤出她们的名字来:张英、毛颜兰、凤姣、菊兰、利群……哈哈,都保养得不错呀,还是原来的样子,年轻漂亮。女同学们也反过来夸她,说她才没变呢,脸上一点皱纹都没有,还那么好看。
在宾馆大厅的沙发上,围坐着一帮男女同学,聊得正欢,为首的是刘会语,绰号“牛皮大王”。同学们给他取这个绰号,完全是出于对他的友好与欣赏。一来他姓刘,“刘”、“牛”同音;二来他名如其人:“会语”,会说话、能说话、好说话,总而言之一句话:能说会道。要说他的本事,同学们还确实领教过。其口才惊人,曾经迷倒过不少女生。可他一点儿也不考虑身边人的感受,饱汉不知饿汉饥地“吹牛”说,这些个小妹妹都不是我的“菜”,如果真要找对象,一定要找高年级的女同学。引得一些男生羡慕、嫉妒与愤懑,一起讪笑他“牛×烘烘”、“重口味”,有“恋母情结”。
“你们傻呀?”他不以为然,反怪同学们不懂生活。他说:“高年级的女生成熟、有阅历、会疼人,是不是?找一个小妹姝,整天娇得让人肉都发酸,受不了。”果然没过多久,他当真不“吹牛”,一个比他高一届、长得十分俊秀的“师姐”,硬是被他弄得神魂颠倒,发誓非他莫嫁!几次约会之后,“师姐”就要跟他回家过年。
想想那时大家多年轻呀!虽然现在并不老,但谈论的话题有所侧重。看得出,刘会语这些年被“师姐”滋养得不错。脸部岁月的痕迹不是太明显,但自然规律是谁也无法抗拒的。他的头发开始斑白了。大概是吸烟过度的缘故,说话时断续带咳嗽。同学们好多年没有听他高谈阔论了,挺有新鲜感。都围着听他谈他的人生哲学。
“我是想通了的呀,同学们。”他说,“人生这一辈子呀,我们都是过来人了,什么理想呀,事业呀,那统统都是儿子、孙子们的事。我们现在最重要的是要做好五个字。”他伸出右手,张开五指,在空中比划着,耸起肩膀,神气不减当年。大家期待着详听下文,他却停了下来,不慌不忙地点燃一支香烟,深吸一口,又长长地吐出。
“快说呀,哪五个字?”“真温!不怕把人急死。”旁边的女同学张碧玉和罗芝兰按捺不住了,使劲催他。
“莫急煞。”他不紧不慢,嘴里冒着烟,眯缝着眼,伸长脖子撅起嘴,头摆得电风扇似的,企图吹散弥漫在空中的袅袅烟雾。慢吞吞地说:“这五个字呀,就是‘福、‘禄、‘寿‘喜、‘财。我对这五个字是理解透了的。一说‘福字,吃好是‘福。要科学饮食,合理膳用,要走出吃好了怕肥胖之误区;其实,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一身赘肉,非一日之馋;想吃红烧肉就吃,怕什么?关键是要选好时间把握度,不要刻意去吃‘忆苦餐,否则就没有生活质量了,亏了自己。二说‘禄字,穿好是‘禄。服饰要讲究质量,追求时尚,最好是买名牌产品、进口品牌;人靠衣装马靠鞍,就是这个道理。三说‘寿字,身体健康是‘寿。要延年益寿,就要加强锻炼,经常唱歌跳舞,向郑春姣和罗芝兰俩同学学习,我听说她俩每天跳广场舞,你们瞧她俩身体保养得多好,一副妖精身材,像个十八、九岁的大姑娘,羡慕死人了。(众人笑)。四说‘喜字。抱孙子是‘喜,天伦之乐是喜,家庭幸福是喜。五说‘财字。钱财乃身外之物也,生不带来,死不带去;要学会花钱,舍得花钱,敢于花钱;多去花花世界看看。要让家里‘红旗不倒,外面‘彩旗飘飘……你们莫笑,别想歪了。没错,这‘红旗就是夫人、就是家庭。平时需要安抚与维护好,别后院起火;这‘彩旗呢,是指旅行社的旗,要紧跟导游手上举着的彩旗,去领略全球的锦绣河山。”
大家听得入迷,突然发现章秀盈几个女同学走过来,都起身互相打招呼。可是,章秀盈看着几个男同学愣住了,一个个大腹便便,脑壳光顶,脸肉膨胀,一时认不出来。她暗暗惊叹人的变化实在太大了。她觉得这“时光老人”就是一个蹩脚的“化妆师”,一不小心,就会被他打扮得面目全非。经瞬间辨认,她很快将眼前的同学,与学生时期的帅小伙一个个合二为一。感到不好意思的是,这里面竟然有曾经她的追求者。
大家谈笑风生,感慨万千。突然,章秀盈好像记起来什么,抬头环顾,连忙朝东墙边的报到登记处走去,被李君和胡蓉俩同学拦住。“秀盈,你好福气呀,刚才那位是你保镖,还是你的秘书?替你报了名,交了费,一信封呢,连点都不点,挺大方的。”
“什么保镖、秘书?一个犟老头。”她莞尔一笑,心里一股暖流涌动,泪水差点溢了出来。不知是感动还是心痛,她止不住鼻子酸胀。
他人呢?刚才只顾与同学们打招呼,却忽视、冷落了他,一个身患绝症的病人。她不顾一切地追到宾馆门口,只见丈夫远去的背影,身子一摇一晃地走在人行道上。她知道他肯定是要步行回医院了。嗐,何苦呢?真是个犟老头!
(四)
章秀盈心挂两头,一边担心丈夫,一边和几个同学来到会议室。
下午是座谈会。同学们陆续进场,但里面已经开了锅。仔细一听,原来大家都在开两个男同学和一个女同学的玩笑。女同学叫毛丽菊,就是当年坐在课堂最前面,那个肤色白净、容貌秀丽、扎一对小辫子的小姑娘。男同学一个叫白明,现任省铁路局某处处长;一个是造福一方的地方官员刘国方。不知是谁爆料,说他俩当年曾同时暗恋并追求过毛丽菊。结果冇鬼用,美女被一个“农家乐”老板“拦路抢劫”,做了“压寨夫人”。
哈哈哈哈,全场哄笑。
白明和刘国方也跟着一起傻笑。连说是瞎编,瞎编,连标点符号都不可信。刘国方以攻为守,说:“你们又不是我肚子里的蛔虫,怎么晓得我的心思?你们男同学都是伪君子,其实班里暗恋毛小姐的男同学大有人在。再不老实,我把你们的名字统统说出来。”
“说呀,你有本事说呀。”大家起哄。
毛丽菊也在笑:“说、说你们个鬼哟,我怎么一点信息都没有?拿我寻开心是吧。”笑声又起。
朱先良正埋头加同学微信群。他好像发现了什么重大新闻线索,猛然抬起頭,一惊一乍:“耶,白明和刘国方的微信名都一样呢。一个叫方叶,一个叫树叶子,都是护花使者。看来二位是心有灵犀呀!心往一处想,劲往一处使;一个感冒,一个会发烧呀。”又引起一阵哄笑。
朱先良在校时就爱好作词赋诗,顿时兴起。他说:“要不我送毛丽菊和两片叶子一副对联,好吧?”
同学们都说好。纷纷低头打开微信。很快一副对联跳入眼帘。
上联:赞绿叶赞青叶赞红叶赞护花叶。下联:爱梅花爱兰花爱桃花爱丽菊花。横批:男生莫抢。
大家看了都会心地笑了起来。
(五)
说笑间,后面的同学纷纷到齐。会议由团支部书记阿莲致词,致词是她的拿手好戏。有她做学生时的语文功底,当学生会干部练就的口才;有她参加工作后,在领导机关办公室当主任的经历;致词当然轻车熟路。
“……同学们,有一种友情,叫‘同学情,她像大海一样博大宽容,比白云还要轻松洁净;那是几年同窗的依恋和友谊;那是这世界上最纯最真挚的感情!百年修得同船渡,六世修得同窗读……”但见她眉飞色舞,文采飞扬。“此次同学会,是同学们一段人生经历的总结;是一次同学友谊的聚会与续缘;是吹响了向新一轮青春期进发的集结号……”阿莲的致词引得同学们一阵阵掌声。
主持人阿亮,一个在学校读书时的调皮学生,参军后居然当上了师长。他虽身份显赫,却没有一点架子,说话随和,不失军人气质和行事作风,言语干练而明了。他说:“下面座谈会围绕‘六个字:‘过去、过来、过后。‘过去,是指学生时代,回忆一下儿时的趣闻轶事;‘过来,即前一段所走过的人生之路,介绍一下自己的工作、学习和生活情况,随意发挥,个人隐私可免(大家笑);‘过后呢,那就是指当下之后。时光荏苒呀,转眼我们龄近六旬,是新一轮的青春期开始,有何打算,何计划,何安排;要做的、想做的、能做的,大家畅所欲言……”
会场上气氛轻松而活跃起来。阿亮说,“下面我先上,抛砖引玉,同学们断后。”
“真是三句不离本行。‘先上、‘断后,乍一听,还以为你在布置作战任务呢。”阿莲笑着说。
毕竟不愧为大校军官,说起话来口若悬河,思路清晰,条理分明,风趣而幽默。他像一个“法师”,把大家的心情调动起来,一会儿来到部队,仿佛跻身军营,摸爬滚打,扛枪野练,体验部队生活,过了一把当兵瘾;一会又把同学们的思绪引到四十年前的校园,唤起了大家对学生时期的美好回忆。
这时,坐在他身边的梅静,一个在某大集团做财务总监的男同学,突然插话,朝阿亮偏过头揶揄着问:“阿亮首长,你还记得你入团的故事吧?”
这一问不打紧,逗得同学们直笑。阿亮防不胜防,迟疑片刻,偷偷地瞟一眼阿莲,很快恢复镇定。
阿亮入团的故事众所周知。那是高中的第三学期,为了纪念“五四”青年节,学校团委组织举行文艺晚会,要求每个班团支部出一个节目。作为班团支书,阿莲找到了阿亮,她知道阿亮是一个调皮、不拘小节又十分幽默、真实可爱的男同学,有文艺特长,会演单口相声,想请他为班集体荣誉争光。不料阿亮却“耍大牌”,不肯答应,急得阿莲直跺脚。其实阿亮从内心里喜欢她,愿意为她去做任何事情,但他故意装着不愿的样子,对她玩起了“欲擒故纵”的鬼把戏。阿莲早就心知肚明,只是不想揭穿,也不好揭穿,因为她同样对阿亮甚有好感。近学年,尤其近期来,有一种东西在她心里朦朦胧胧,是爱恋之情吗?她说不清楚。反正有时想起会脸发红,心发慌。她没料到阿亮竟然不给面子。她撒娇似的摇摆着那副长得亭亭玉立的小身段,嘟着漂亮性感的红唇说:“求你了,求求你了,好啵?”
校园里路灯昏暗。阿亮说话时身子不由自主往前倾,阿莲慢慢地退到了浓密的树荫深处,两人近得连双方急促的喘息气都能互相感觉到。阿亮的心醉了,他觉得全身热血沸腾,有一种情绪使他难以抑制,只觉急切得喉咙发干,连咽几下唾液,声音嗫嚅着说:“那、那你要答应我一个条件。”月光下,一双火辣的眼睛盯着阿莲。
正处青春期的女孩,对异性眼中那种明目张胆的、赤裸裸的“贼光”,是很敏感的。她美丽的脸蛋被坏小子一双火辣辣的眼光灼得滚烫。她怯生生的,却忍不住有那么一点点期待,硬着头皮问:“什么条件?你、你说。”她垂下眼帘,将手上的课本抱得紧紧,胸口呼吸紧促,嘴唇微启,下巴轻仰……
岂料阿亮有心无胆,嘴皮子颤了颤,反而怯场起来。
阿莲有些遗憾,却也轻松了许多。其实阿亮有所不知,眼前这个平时在老师和同学眼里乖乖巧巧、规规矩矩的好学生,早已名花有主。半年前,县城一位领导的公子哥看上了她,托媒人上门提亲。两人虽见过几面,但阿莲至今未允。她说不清因为自己是学生,年龄还小,还是因为男方年纪太大,大七八岁呢,抑或是因为心里对面前这个男生有好感?说不清楚,也许三者兼而有之吧。
世上的事情往往就是这样,充满了玄机和不定因素。婚姻就是如此。姻缘、姻缘,讲究的就是一个“缘”字。尤其是一对心心相印的暗恋情人,如果机会不把握,不去勇敢追求,就会失之瞬間。阿莲和阿亮就是这种状况。假如他刚才大胆一点,说不定两人的关系就会“一锤定音”,那日后双方的家庭成员,可能就会是另外一种组合形式。
阿莲抿嘴微笑,脸颊呈现出一对漂亮的笑靥。她很精明,岔开话题,对阿亮许愿说:“要不这样,你上台演出,团支部发展你入团。”
阿亮心里一亮。不是说搂草带打兔吗?既然草没搂到,打只兔子也好呀。他有自知之明,按表现,自己等到高中毕业也入不了团。于是,他把上台表演节目的任务揽了下来,而且演出非常成功。事后阿莲也兑现承诺,让阿亮填写了入团表,成为了一名光荣的共青团员。
阿亮毕竟是阿亮,他在中越战场能化险为夷,面对梅静同学制造的尴尬场面的化解,更是小菜一碟。他满脸堆笑,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转身对阿莲幽默地说:“阿莲书记,我要好好谢谢你,你为我仕途上的进步铺垫了第一块基石。否则,我不知还要在黑暗中摸索多长时间。”
阿莲落落大方,从容应对,诙谐地说:“谢就免了,如果早知你会这样有出息,就应该发展你入党,这样你在当将军的仕途上,就不至于在黑暗中摸索这样久了。”
“看来文艺界的腐败根源,权色交易,是从43年前我们高二(十三)班起源的,而且是从你们两个开始的呀。”不知是谁插话,又把大家逗得笑了起来。
说来也怪,同学们对这种“权色交易”并非反感,相反十分怀念那时候的人际关系,单纯而不虚伪,自然而不做作,重情重义,即使是用“原则”做“交易”,也觉得不失童趣,合情合理,给人一种自然的、美好的感觉。
(六)
同学发言一个接一个,十分踊跃。每当回忆到过去一些风趣感人的故事,大家笑得拍桌子,擦眼泪,相互递送餐巾纸。
郑春姣是一位当地出色的广场舞教练。在学校读书时,大家没看出她有什么过人的舞蹈天赋,而且从未见她参加过班里什么节目排练或表演活动。没料到她在几年前从工厂退休后,跟着电脑自学广场舞,现在已成为当地盛有名气、有影响的广场舞教练。她的广场舞团队,已发展到了三百多人,就在今天上午,她还带队参加市里组织的广场舞大赛,荣获一等奖,随后又风风火火地赶来参加同学会,连演出服都未来得及换。郑春姣听着大家的发言,也很受感染,一边用餐巾纸按摩眼角,一边笑着说:“咱们班真了不起,出了不少精英人物,就连当年在校调皮捣蛋的故事都别具一格。不要说在全校,即使是在全国其它学校,也绝无仅有。”
郑春姣来得稍晚一点,抢着发言。她很健谈,嘴巴子像打机关枪,什么思念、想念呀,什么感情、友情呀,说了一大堆。但她讲得最多的还是她的广场舞。她建议同学们不妨经常到公园跳舞锻炼,不仅可以跳出好身体、好身材,还可以抛掉体内隐形的魔鬼病灶。讲到最后,她说班里有不少有趣的故事,有三件事给她印象最深:一件刚才已经讲过了,是阿亮入团的故事。另外还有两个故事:一个是“日月同辉”,一个是“猖狂出逃”,虽然已经过去四十多年了,每每想起来,都让她笑出眼泪来。
“日月同辉”的故事,发生在任南同学身上。任南大学毕业后,被分配到国务院某司工作,通过自身努力,现任副部党组成员。因公务繁忙,此次请假未能来同学会现场。但为了表示心意,他特地托人给同学会送来两箱陈年茅台酒。
准确地讲,“日月同辉”一说,是当年任南的自我解嘲,也是他在同学面前的自我炫耀。回忆起来,故事的经过历历在目,让人觉得那时的他,是多么天真可爱。
同学们记忆犹新。当年在校园里,设有一块黑板报,立在礼堂到教务处的路边,是一个人流最多、最醒目的地方。黑板报是学校专门用于发通知或是学校有什么重大事情做告示的。在同一天,任南的正反两个“事迹”,在此块黑板上同时通报。一个是表扬。上午任南在操场捡到一个钱包,主动归还失主。校团委为了表扬好人好事,在黑板的左边一半位置,对他拾金不昧的事迹,在全校给予通报表扬,号召全体同学向他学习,争做一名品学兼优的好学生。另一个是批评。这天中午,食堂改善伙食,给每桌加一道荤菜。那时学校食堂是分桌用餐,任南曾多次因为晚到饭堂,桌上的菜被抢光,害得他无菜下饭而使他十分恼火。他暗想,一定要找机会报复报复。正巧,这天中午食堂给每桌加一盘粉蒸肉。任南得知消息,不等下课,提前撞进饭堂,二话不说,将自己桌上的一盘粉蒸肉端了就跑,一人躲到后山美美享受了一顿。等到后面的同学兴高采烈踏进食堂,傻了眼,桌上的一盘粉蒸肉不翼而飞。校长得知后很生气,让后勤处查明情况,对违纪事件和当事人,要给予严肃批评,引以为戒,以正校风。岂料后勤处写通报批评的老师大意,忽视了左边校团委对同一姓名的同学的表扬通报。于是就发生了所谓“日月同辉”的故事。这一幽默并带有几分讽刺意味的黑板通报,成为了当时全校同学们的笑谈。到底是向他学习呢,还是不向他学习呢?
任性是学生们的天性。小小年纪,无忧无虑,无拘无束。任南就是这样。他那带有孩子气的“报复心理”,“我行我素”,充满了稚气。该做的好事,他拾金不昧,一分不贪;该使的小性子,他一点不惧,不顾后果,符合学生时期的孩子性格,既天真浪漫,纯洁善良,却又有几分顽皮,还有那么一点点捣蛋。唤起大家对学生时期的美好怀念与向往。
(七)
“猖狂出逃”的故事发生在秦吉志同学身上。
同学们把目光一起投向秦吉志。阿亮面带微笑说:“此处应该有掌声。”随后大家掌声响起来。弄得秦吉志怪难为情,连连摆手说:“不用、不用。”
秦吉志是大学教授,研究生毕业后留校,在北方某名校任博士生导师。此刻,他脸色凝重,尚未开口,眼睛红润。他尽力让自己平静,深情地说:“同学们,我在想,假如今天闵老师能来参加我们的同学会,那该多好呀,他一定会很开心的,只可惜他来不了……”
顿时,会场一片静寂。由于受秦吉志情绪的影响,把同学们一下带到了那个学生不怎么爱读书老师却非常敬业、家长们也不必担心孩子补课要交补课费的年代。有人在唏嘘,桌面上响起抽餐巾纸的声音,沉闷的气氛勾起了大家对已故闵老师的深切怀念。
闵老师名叫闵和琪,一位从师范大学毕业的年轻老师。刚走上教师岗位,学校便委以重任,安排他担任他们新高二(十三)班的班主任兼数学老师。第一眼看上去,从他的身材,他的相貌,更像一名公社年轻干部。听到上课铃声,他迈着八字步急行,腋下夹一本教案,像夹一只公文包,右手时不时梳理他那三七开的小分头,不像是要去上课,倒像是要赶到乡下检查工作,或者生怕开会迟到的样子。
头几天,同学们没把他当老师,最多当一个代课老师。教室里闹腾得很,一连几天都这样。他沉得住气,一不生气拍桌子,二不发怒训斥,反正每天重复着上一个内容。他脸上挂着笑,但总给人一种苦笑的味道。他说,同学们一天不安静,一天不搞懂,我就不换新课程。而且每天的晚自习,他照样准时到场,不厌其烦地辅导。这也许就是人们常说的磨合期吧。没过多久,教室里慢慢地安静下来。同学们发现,这个年轻老师非常执著,不仅教学水平高,能把一些难题讲得通俗易懂,而且平易近人,和同学们打成一片。遇到学生弄不懂的、搞不清楚的难题,他会反复讲解,耐心辅导,不厌其烦。遇到同学有困难,他会热心帮助,资助困难学生;同学们从开始轻视他、烦他,到后来喜欢他、敬重他,师生关系十分融洽。
全校有十来个高中同年级班,每次数学测试,他们班及格率排名都第一。只有个别几位同学拉班里成绩的后腿,其中就有秦吉志。他除了上课不认真,还常迟到早退。
一天上午,学校组织全校师生,到县电影院观看朝鲜影片《卖花姑娘》。这是一部新片子,晚上票子很紧俏,学校釆用白天包场的办法,组织集体观看,价钱也便宜。闵老师把秦吉志叫到宿舍,对他说:“今天电影我俩就都别看了,我帮你把前面的课程补习一下。”
秦吉志一听傻了眼,不让看电影,这不亏大了吗?他满肚子不乐意。可是,一看人家老师为了给自己补课,同样放弃看电影,如再执意推脱,也未免太不识好歹了吧!于是他在闵老师的辅导下,一课一题地从头学起来。
转眼到了中午开饭时间。闵老师一边表扬秦吉志,说他脑子蛮聪明的,新课一讲就懂,难题一点就通,干吗不好好读书呢?一边拿餐票往外走。说:“我去食堂打饭,吃完接着学。”并在出门时留了个心眼儿,将房门反锁上。
谁知等闵老师端着饭菜回来,开门一看,房间里空无一人。秦吉志已经翻窗框逃跑了。因“猖狂”與“窗框”近音,即有了“猖狂出逃”的故事,害得老师连吃了两天剩餐。
秦吉志高中毕业后,随潮流下放农村当知青,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两年后,他参加了全国高考,因考试成绩不好而落榜。他痛定思痛,悔不当初,思来想去,拿定主意,到农户家买了一只老母鸡,晚上到闵老师家拜访,请求补课。
浪子回头金不换呀。闵老师喜在心里,嘴上却说:“你不又会翻窗逃跑吧?”两人都笑了。
经过几个月的补习,加上闵老师帮他又找了其他科目的老师指导,秦吉志进步很快。他第二次参加全国高考,以全市理科最高分被北方一所重点大学录取。
大学毕业后,在闵老师鼓励下,他又考取了研究生。也就在这几年,闵老师工作出色,被提拔当了校长。学校在他领导下,连续几年的升学率名列全省前茅。可是遗憾,因忘我工作,他积劳成疾。在得知老师病危消息后,秦吉志连夜从北京赶回,在医院一连几天守护在老师身旁。他眼睛熬红了,泪也哭干了,但老师的生命还是没能挽回。老师在弥留之际,枕头边放着高二(十三)班的毕业照片,他说这是他参加教育工作任班主任的第一个班,感情最深。他拉着秦吉志的手,有些吃力地说:“吉志呀,我一直都看好你们班的同学,也看好你,你们班调皮调得有水平,走上社会后也干得最有水平。吉志——极致,我相信你一定会把事业做到极致……”闵老师英年早逝,走时不到50岁。
秦吉志叙述完,己泪流满面,泣不成声,在场同学有的在哽咽,有的在擦鼻涕、抹眼泪……
突然有人叫服务员:“小姐,餐巾纸。”桌上的纸巾已经用完了。
服务员刚才一直在转桌倒开水,不知什么时候也在边上坐下了,陪着同学们一起流泪。听到招唤,忙起身到房间拿餐巾纸,嘴上连说对不起、对不起。她把餐巾纸摆放到桌上,一边说:“我在这里接待过好多同学会,但从未见过像你们这样的场面。一会儿哭,一会儿笑。真让人受不了。”服务员看了看大家,也挺诙谐,笑着连声说:“惨了、惨了,这次酒店亏大了,餐巾纸都快被你们用完了,明天老板得提前进货了。”逗得大伙儿破涕为笑……
(八)
晚上的酒宴,则是另一番欢乐景象。
包厢里摆放着三张每桌能坐十几人的大圆桌。场内气氛热烈,美酒飘香。上世纪末的陈年茅台,一打开便醇香扑鼻,浸胃诱人。茅台本是佳酿,又是老同学任部长所赐,绝对不会是假酒对不对?谁也不愿放过,都想尝尝。不管男女同学,酒量大小,不管是戒了酒的,还是从不沾白酒的,都斟满了一小杯。
酒宴开始,依然由团支部书记阿莲致祝酒词。但见阿莲红唇启动,神采飞扬,一看便知是常在官宴酒场上打拼的常客,娴熟而老练。她语言表达到位,既有客套敬词,又有同学情意的新内容。只见她缓缓起身,优雅举杯,姿态妩媚地大声说:“各位亲爱的同学,我先敬大家三杯美酒。第一杯:叫‘处女酒。这是我们班同学毕业四十三年后,第一次隆重聚会,有了第一次,就会有第二次,以后还要多次进行。美好的回忆,唤起了我们对过去的无比向往,那是我们心灵洁净的一块处女地。我们要不忘初心,永远记住美好的学生时代。愿同学们青春常在,永葆童心。”
“好!”大家齐吼,一同举起酒杯,“干”!
酒量好的一饮而尽,不胜酒力者随意,无人计较。
接着,阿莲拿起酒瓶,先给身边的同学酌上,然后自己倒得满满。再次举起酒杯,用她迷人的带有磁性的女中音,柔声说:“下面我敬第二杯:叫‘发情酒”。
包厢里顿时鸦雀无声,全都瞪大眼睛望着阿莲,好像在问:没喝醉吧?
阿莲笑着解释说:“请别误会,‘发情酒是简称,全称是:发展友情之酒。”
原来如此。同学“哦”的一声笑起来。阿莲待各位安静下来,又继续说:“这次同学会为我们搭起了友谊之桥梁。我们的同学友情要发展。希望大家多上同学微信群,不忘同学情谊。祝愿我们的同学友情天长地久!干杯!”
“说得好!”大家附和。高举酒杯喊:“干了!”还是酒量大的一口清,不胜酒力者自由发挥,无人强求。
不知是酒好喝,还是话好听,全场士气高昂,兴奋不已。同学们一边伸箸夹菜,一边歪着头倾看阿莲,等待她敬第三杯酒,听她还有什么新鲜敬酒词。
由于酒精作用,阿莲的脸颊微微泛红,一双丹凤眼,光泽闪闪。她从脖子上揭下那条好看的彩色丝巾,露出紫色开领衫,经粉色内衣相衬,显得格外漂亮。阿亮坐在她边上,殷勤地给阿莲夹了一块“东坡肉”皮,说:“猪皮养颜。来,多吃菜,空腹喝酒,会容易醉人的,下杯酒我给你倒少点。”
“你莫管,今天高兴。”阿莲夺过酒瓶,看来并不领情。她给自己又加满了酒,轻声对阿亮说:“还是留着回家去关心你夫人吧,哈哈……”
阿莲双手托杯,第三次站了起来。“各位同学,请端起酒杯,下面我敬第三杯酒,大家別笑。”话才出口,她自己倒捂嘴先笑。阿莲“哼哼”咳嗽两声,调整了一下喉咙,鼓了鼓勇气,说:“第三杯,简称:‘怀春酒。”
场内笑声一片。大家对阿莲刮目相看。感觉她今晚放得开,已不像是过去那个害羞、拘谨、严肃的阿莲。尽管她的解释合理,但毕竟都是些“性感”名词。大家感觉接地气,不矫揉造作,过瘾。
只听阿莲说:“这‘怀春酒,就是怀念我们曾经美好的青春之酒。我们要向苍天呼唤,还我人生最美好的青春!是岁月无情地夺走了我们的青春年华,我们要向老天讨还本该属于我们的宝贵青春!请记住,六十岁是我们人生青春期的又一个轮回,是新的童年开始。在此,我祝同学们珍惜美好时光,永远年轻!请同学们跟我一起呐喊:我真的还想再活五百年……”
酒桌上群情激昂,所有人举杯站起来,一齐高声唱:“我真的还想再活五百年……”互动场景,甚为壮观!不管酒量大小,不分男女同学,统统将杯中酒仰脖而尽。
包厢内高潮迭起,同学们互相敬酒祝福,桌宴席上觥筹交错。
(九)
阿亮看了看时间,拿起话筒,大声说,“同学们静一静,静一静,下面节目继续。”
他讓服务员拿来一只2两半的高脚酒杯,将茅台酒倒满,搁在电视屏边的桌子上。说:“请看电视大屏幕。下面我们开始‘唱老歌,忆当年的文艺活动,以电视上头像滚动被捉为准,谁中奖,谁唱一首老歌。要求是70年代之前的歌曲。唱歌与喝酒。二选其一。”
随之紧张的气氛油然而生。刚才进场时,每人都拍过一张照片的。一声令下:“开始!”只见屏幕上头像滚动……
“停”!阿莲喊。
一位女同学的头像定格在屏幕上。大家一眼认出她来,是章秀盈。都说她运气真好,第一个先中奖,日后肯定要走好运。她听了笑得很灿烂。拿起话筒,唱了一首《红梅赞》:“红岩上红梅开,千里冰霜脚下踩……”同学们跟着音乐节奏拍手,十分开心。歌毕,屏幕上的头像又继续滚动起来,相继又有许多同学先后中奖。有的还连中两三次,把人都笑晕。学生时期的老歌曲,一首接一首,《让我们荡起双桨》、《听妈妈讲那过去的故事》、《毛主席的战士最听党的话》……有电影插曲,有京剧革命样板戏,有儿歌。歌声将同学们又一次带回到了那个令人难忘的学生年代。大家唱着、笑着,陶醉在歌声之中。
中途有两个同学发生了一点小插曲。一个是谢志高,老实人一个,人称“县(现)长”。他大学中文系毕业,参加工作后,几十年如一日,从事的都是同一项工作:办公室写信息。论工作,论成绩,论水平,早应该提拔使用当科长当处长,只因缺乏灵活性,比如阿谀奉承、拍个马屁呀什么的,他不会。还认一个死理:相信组织。真是天真而不烂漫。组织不是人管的吗?现在有的单位的组织可通人性了。朋友都为他鸣不平,因为他长年做的是“现事”,于是有人戏谑称他“县(现)长”。此时他中奖后,被请上台来。他看了看递过来的话筒,又瞟了瞟酒杯,笑得睁不开眼睛。他本来就好酒,岂不正中下怀?说了句“我不会唱歌,认罚吧。”端起酒杯,“咕噜”一口下喉,逗得众人哈哈大笑。
另一位是张英。前面屏幕抽奖滚了好多轮,都被她侥幸逃脱,她乐不可支,说自己今天运气好,如果买彩票,肯定会中大奖。刘会语听了狡黠地一笑,偷偷溜到电脑控制台。不一会儿,屏幕上又滚动起来。张英正洋洋得意呢,她的美女靓照,像节目主持人一样贴在屏幕上。得意忘形了吧,有人“幸灾乐祸”。
张英像小妹妹跟大哥哥、大姐姐撒娇一样,鼓着腮帮子,说:“不行、不行,太不公平了,我准备好的歌全被你们唱完了。就连幼儿园的《两只老虎》、《两个小娃娃》都没给我留下。”
她突然感到有点纳闷。咋这么巧?正当自己自鸣得意,偏偏中奖?她一双疑惑的大眼睛机灵地转动,一眼发现刘会语鬼鬼祟祟从后台出来。她大声喝道:“刘会语,搞什么鬼,是你做的手脚!”
“不可能吧?”刘会语做贼心不虚,两手一摊,说:“我有那技术吗?嘿嘿,外面撒泡尿你也疑神疑鬼。”
“电脑抽奖好做手脚吗?”边上有人疑问。
“咋不行,现在科学发达得很。”有人回答说。“如今懂电脑、密码技术的骗子无处不在,无所不能。”
“那我前天买房子,电脑摇号,难怪中不到,是不是被人讹了?”有人问。
“那你问宗总。他是楼盘开发商。”边上有人说。
宗总叫宗湖军,是房地产老板。他毫不隐讳地笑笑说:“这是营销的一种手段,关系户还是要照顾的。你们要是到我公司买房,选房打折可随心所欲,想抽几号就几号。电脑可控技术很简单,全国通用。”
“他娘的,老子就奇了怪了。”一个叫林朝中的同学气愤不已。他说:“老子买了多年的彩票,从没中过上百元奖。有时想好了号子,你说不买吧,还是个一等奖,让你懊悔不已。你说买吧,连个末等奖都中不到!我早就怀疑有鬼。每期体彩、福彩开奖,为什么都在停买奖票半小时后摇奖?如果拿半个小时用于做手脚,那时间是绰绰有余的。
“这是个敏感问题,我不好说。但是凭现代的网络技术。在摇奖、摸奖上,弄虚作假是很容易的。”宗湖军想了想,安慰大家说:“你们有多余的钱,我以为还是投资房地产比较好。如果一定想靠买彩票一夜暴富,我以为必须得有个好心态,不中只当献爱心。指望中大奖实需要耐心,除非是摇奖机的某个环节出差错,让你捡漏。”
“喂,各位别走神,听张英唱歌了。”有人在喊。
可是张英还在扯皮。刘国方解围说“不唱可以,喝杯酒吧。”
“刚才已经喝了一杯,再喝酒会脸红的。”张英娇滴滴,弄得人身上直起鸡皮疙瘩。
“脸红会更漂亮的,知道吗?”一个在外地当局长的名叫何峻的同学说。
“还会皮肤过敏的,晚上睡不着觉。”张英继续发嗲。
“睡不着,可以打麻将、打歪胡子。”白明逗她。
“那你晚上陪我。坐在边上看,输了钱,你掏。”张英头一歪,撒娇与撒赖并施,吓得白明吐了一下舌头,不敢再吱声。
张英知道赖不过去,她说那就唱一首《不忘阶级苦,牢记血泪仇》吧。
有人反对。说这首歌太悲伤了,建议最好换一首。
算了,让她唱吧,等一会儿她要改唱“天上布满星了”。朱先良一旁讥笑。
“天上布满星”是《不忘阶级苦,牢记血泪仇》歌里的第一句歌词。大家忍不住又笑。
张英泼辣地击了两下掌,要大家安静,然后认真唱了起来:“天上布满星,月牙儿亮晶晶,生产队里开大会,受苦人把冤伸……”大家也一同跟着唱。虽然凄凉悲伤,却觉得异常亲切。
这一晚,同学们放开喝酒,放开吃肉,放开唱歌。度过了一个轻松愉快,心情舒畅,十分美好的夜晚。
(十)
已经深夜,同学们意犹未尽。一些同学酒后兴浓,赌劲十足,挑战打麻将,说是今晚要赚点路费钱,好明天买机票回家。有的还嘴里唱着即兴改词的电影插曲《游击队之歌》“……没有钱、买机票,自有那鬼子送上钱;买机票、需要钱,鬼子送钞票……”,嘴上好强,互不相让,像一群年轻人似的,哄笑着拥进了宾馆内设的棋牌室。
不一会儿,几桌麻将凑齐。张英挤到一张麻将桌前坐下,抬头一瞧,见是几个老板同学,笑嘻嘻着说:“哈,今天我运气真好,碰上几个阔老板,请各位高抬贵手,多作奉献呀?”
坐对面的同学问:“你带了多少钱,输光了可别撒赖,我们要拿人做抵押哟。”张英不屑一顾,说“行呀,跟你们打牌还需要带钱吗?嘿,小儿科。”
但张英很快被眼前的场景弄得目瞪口呆。只见对方三人各自从包里拿出一摞钱,摆放在桌上。她愣了愣神,问:“你们打多大?”
“长沙麻将,扎‘双鸟。一晚输赢上万元。”站在边上的梅静说,并豪爽地将一大叠钞票往张英桌前一拍:“别怕,我给你当后盾!输了算我,嬴了你装口袋。”
“算了吧,我的心脏承受不了。还是梅总你自个儿来吧。”张英连忙起身,一边把麻将位置让给梅静,嘴里一边念道:“打这么大,我怕得心脏病呢,你们这些赌棍,我连看也不敢看,吓死人了。对不起,回房睡觉觉去了,失陪了。”说完,像京剧里的演员青衣进场,踩着碎步离开了棋牌室。
可是她并没有回自己的客房。她左右环顾,神神秘秘地走出宾馆大厅,按照他在微信短信里的约定,朝外面的一片树林走去。这里是宾馆建的花园,人造山坡上种有各种树木花草,边上有一条小河沟,春来树叶茂盛,将路傍的椅子遮挡。张英绕过一座石景,慢慢往里走,突然从树丛中闪出一条黑影,拉住她的手,一把揽在怀里。
“怕你不来了呢,等急死我了。”是一个男人的声音。
“吓我一跳。色胆包天呀你?”张英欲挣脱,肚子却紧贴对方,轻声说:“别、别让人看见”。
“放心,我一直都躲在这里,没有别人。”黑影男人低声说:“刚刚看见几对男女同学偷偷去了那边。你知道都谁吗?”
“不想知道。”张英说:“管那闲事干吗?”
“我看你猜也猜不着。”黑影男人嘻嘻笑,“网上讲同学会、同学会,拆散一对又一对;我看是成全一对又一对吧。”
“就你能说会编。”她笑着,忍不住用手轻抬他下巴,好奇地问:“快告诉我,都谁呀?”
黑影男人脸贴她耳边,将自己刚才亲眼所见,谁跟谁,谁跟谁,一对一对说了出来。张英听完感到十分惊讶,有两个女同学是她怎么也没想到的:一个是当年在班里十分清高的县委书记家千金小姐,成天做出一付高不可攀的样子,让人敬而远之;另一个是长得十分漂亮,从不与男同学开玩笑,甚至连说话都脸红的女同学。过去也没有发现她们有什么蛛丝马迹,怎么也晚节不保了?嗐,她心里暗叹,感情这东西真是说不清楚的,人都鬼得很。她隐约记得一位心理学家所言:有的女人成天把自己打扮得像一朵高不可攀的鲜花,心里却企盼着别人来采摘;有的女人极易害羞,见了异性就脸红,那实际上是她成熟后的敏感和因私心杂念所致;都是一種假相。她理解这“对对”现象,也许有的同学感情是早期建立,时过境迁,心有灵犀,旧情萌发;也许有的是多年积累,暗恋已久,终于有机会,情不自禁;也许有的是触景生情,心生意念,临时动议,即兴发挥;也许有的是长年潜伏,不露声色,暗地交往,不失时机;也许有的纯粹是聊聊天呢?可是时间也太晚了吧……
那么自己属于上述何种现象呢?她觉得应该属于第二种“也许”:“多年积累,暗恋己久,终于有机会,情不自禁。”她承认自己对身边这个黑影男人暗恋已久,要说这爱情的种子在心里已经埋藏了整整四十多年。当年,她崇拜并佩服他的口才和精明能干,并曾不顾少女时的矜持,向他暗示爱恋,可黑影男人当时好像着了魔,一心要追求高年级的女生。而这次约会,却是他主动相邀,尽管她心里明白,或许面前这位是属于上述第三种“也许”:“触景生情,心生意念,临时动议,即兴发挥。”但她也决不会拒绝自己在心里坚守了近半个世纪的暗恋,哪怕只有一个晚上,一个小时,或一分钟,她也愿意付出。
此时,他像馋猫一样,热舌在她脸上搜索,慢慢寻着唇香扫去,同时一只手伸进她的内衣……,她微启红唇,热烈地应合对方的热吻,两人紧搂着,顺势倒在樟树下的长条椅子上……
突然,不远处响起一阵汽车刹车声,两束巨光穿透树叶,将花园照得如同白昼。好在汽车只停了停,放下一人便离去。此人下车抄近道,急匆匆从花园内小路直插而来。他俩燃烧的激情骤然打住。借着地灯看得真,是阿亮,只见他怀里抱个大西瓜,嘴里哼着小曲,径直走向宾馆。
太危险了!张英惊魂未定,边起身坐起,边整衣服,怯生生地说:“不会被发现了吧,吓死人了。”
“不会的。他又不是猫眼,要不我们还是回宾馆到我房间去。”黑影男人说,心里却暗里埋怨阿亮:真像个幽灵,好事全让他给毁了。半夜三更了不知从哪里搞来个破西瓜,真是有心呀!刚才酒宴散时,无意间听阿莲说:酒后西瓜最解渴了。好多同学都听见了,估计阿莲也就这么一说,岂料他竟听进心里去了!
“那不行,”张英说:“说不定明天就会成为这次同学会头条新闻。”她从包里摸出一支口红,熟练地涂在嘴上,然后上下嘴唇抿了抿,说:“不能再向下发展了,否则是真的要出轨了,都快六十岁了,双方冷静一点好吗?”
“我看真的是出鬼了。什么冷静?我都快感冒了,你这话无疑是迎面浇了我一头冰水。”黑影男人十分沮丧。但仍不甘心,继续在表白,伸手搂住她的腰说:“我爱你。”
“我承认我过去爱过你,爱了整整四十多年。但我只能珍藏在心里。毕竟我们现在都有自己的家庭。”她说。
“是有家庭,但这不能成为阻挡我们情爱发展的障碍。”黑影男人不弃不离,一往情深的样子。
“万一让家人发现,还不天翻地覆慨而慷?”她担心地说。
“为什么非得要让他(她)们知道?”黑影男人十分不解。
她觉得一时很难说服他,思考了一会儿,有了一个大胆的设想。脱口而出:“让我们做情人好吗?”
黑影男人突然看到一丝希望的曙光,猛地搂住她,又一次用双唇封住了对方的嘴。她推搡着,却忍不住身体发软,与他热烈回吻……但她有心里底线,在她看来,亲吻只不过是爱慕的一种表达方式,国外不是有这样一种礼节吗?她心安理得。突然,她感觉有只手在向下摸,她本能地一把抓住,连说“不行,不行。你听我说,你误解我的意思了。”她的头靠向他肩膀,轻声说:“你知道吗?情人并不是像许多人想象的那样,互相好感上过床就是情人了。情人是一个很美的字眼,崇高的境界。她是游走在朋友、红颜知己、爱人边缘的一种情。比爱人多了一份浪漫,比朋友多了一份知心,比红颜知己多了一层身体上的信息。真正的情人是距离产生出的美,是若即若离的思念,是无人分享的窃趣,是除了妻子或丈夫以外的唯一,是锦上添花的极致。就像我们现在这样。”
黑影男人听傻了。问:“你所指的是西方哲学家柏拉图式的精神爱情,是吗?你所要追求的是一种心灵上的沟通,反对并排斥肉欲?那人类岂不会断子绝孙了?!”
“钻牛角尖!你不是还有夫人吗?我并不反对你们肉体运动,生儿育女呀?”张英咬牙说,显然带有点儿醋意。她知道自己处在一种传统道义与现实情感之中。她认为自己已经够开放了,本羞于启齿,却又不得不说,她耐心地对黑影男人说:“我指的是婚外情,如果是你我真有那份感情。知道吗?其实从某种意义上来讲,婚外情与婚内情是一对孪生姐妹,它可起到一种和谐家庭,稳定婚姻的调控作用。”
黑影男人无可奈何。他对眼前这个女人不禁刮目相看,甚至多了一份敬重。他的手慢慢从她腰带上收缩回来。虽然心有不悦,但肚里明白,欲要深入发展己毫无可能。与其纠缠不休,让人觉得自己猥琐而相形见绌,还不如就此罢手,赢得长远好感。他说:“我服了你了,从哪搞来的这些歪理邪说?还一套一套的,像个情感专家。”
张英开心地一笑,并主动依偎过去吻他,算是给他的一个奖励吧。温情过后,黑影男人诙谐地说:“今天你让我吃了一个晚上口红。不会有毒吧?”
“有,毒死你。”张英娇而一笑:“你真幽默。知道吗?男人的幽默最迷人,你在学校就有这个潜质。”
两人起身整理好衣服,一前一后走出花园。
黑夜浓罩着大地,给宾馆蒙上了一层神秘的色彩。
(十一)
翌日,同学们起了个大早,见了面都很自然,互相打招呼。按计划,上午到母校参观。大家吃完自助餐,提前到操场等候。趁空闲,同学们分类相聚,喜好麻将的谈麻将,都说昨晚没输赢,主要是自己手下留情。喜欢喝酒的聊喝酒,对昨夜的酒宴津津乐道,有的赞阿莲的祝酒词有水平,有特色,既幽默风趣,又情意浓浓,让人回味无穷;有的夸酒好喝,前年因心脏原因,戒了酒,昨夜不仅触犯了“戒律”,还有超量发挥;有的说自己平时只有个二两酒量,因昨夜贪杯,喝了足有半斤多,早晨起来,头不疼,喉不干,全身舒坦,连说好酒、好酒。大家约好,今天中午同学会结束时,一定要喝个够,不醉不归。
在去母校的大巴车上,同学一路谈笑风生。按大家的要求,汽车先绕老街转一圈。这里曾是同学们儿时生活、玩耍的地方。县城不大,但有历史底蕴,古色古香,分东、南、西、北街道。遗憾的是,有不少老屋、古迹被人拆毁了。相传“南门操坪”,曾是南宋时岳飞统兵操练之地,解放后一直为群众集会场所,场上建有篮球场、跑道,可供居民日常体育活动,但现在宽阔的操场已被建房占用;原縣委机关所在地,是一座高四层的上世纪初的建筑物,院内还有一座明代古庙,楼前两棵粗三米的大古树,现已不见踪影。另外,在城市中心“四牌楼”边,原有一幢有近两百年历史、由英国人建造的“天主堂”,也被拆除,旧迹难寻。此情此景,同学们无不深表惋惜。在怀旧的心里,不免陡添几分惆怅。
据汽车司机介绍,如今县城已扩大十余倍。县城周边方圆二十多里的良田,湖、塘、河沟,都已填埋;有的铺上了混凝土,修建了水泥和柏油马路;有的地方盖起楼房。县政府和县各局机关都搬到新城区,一幢幢豪华办公大楼鳞次栉比,大有攀比之嫌;有的办公大楼有“小白宫”之称。相比较还是老城区热闹一些,居民大都生活在这边,一方面新区房价高,普通群众买不起;另一方面,新区没有生机,缺少人气。老城外大面积搞开发,有不少土地和房屋闲置着,所以当权者没少挨老百姓的骂。斥责当权者只顾个人政绩,不惜牺牲人民群众和子孙后代的利益。群众在质疑,一个县城需要建那么大吗?大面积毁灭肥沃的农田和美丽的湖泊,破坏大自然,简直就是犯罪。但也有人认为是改革发展的需要,是城市化进程中的必然,各执一词,莫衷一是。
大巴车从西门进入新城区。留给同学们儿时的记忆已经不多了。汽车所经过的这条路,现叫水乡街,过去这里是一条沙石公路,公路两旁是一片稻浪翻滚的农田。清清水溪细流,咕咕青蛙欢叫;小鸟轻飞,蜻蜓点水;空气中飘荡着清新的稻香,给人一种无比的自然风光美。可是眼前已经看不见,也感受不到了。不断有人发出叹息声,过去挖莲藕的李家湖、田家湖,早已在版图上消失;儿时游泳的护城大港已不再清澈;当年钓鱼的鱼塘早已被填埋,有的只是街道两边楼房、铺面房,酒店,宾馆……
车内说话声音渐渐变小,同学们都伸长脖子贪婪地朝窗外看,眼睛在搜寻,脑子在思考。一位在环保部门工作的同学说,城市周边的湖泊、水塘、河沟,实际上就是这个城市的温度散热机、空气清新净化器,是美化城市环境的生态源。城市就好比一个大美女,她需要水分来滋润肌肤,否则就会变得干巴巴的,没有生机与活力,失去其应有的光泽和魅力!现在有的领导鼠目寸光,一提要加大城市化进程,就贪大喜功,乱毁良田,不惜破坏自然环境,给未来造成无穷隐患。如此城市建设是好是坏,孰功孰过,且让后人去评说。
说话间,大巴驶过大桥,下坡不远拐个弯,便到了母校。母校的大门已由东南向改到了正南方向。门面比过去大而气派。大门里面,摆放着一架退役的战斗机,其气势就好像要随时准备升空作战似的。估计飞机是部队校友赠送的,有利于学校加强国防教育,增强同学们的爱国主义精神。
离开学校近半个世纪,班里大多数同学,都没有再重返母校,即使在本地工作的,有时也只是经过。因为没事想进校园看看,还挺麻烦,会遭受保安阻止。理由很简单,从这里毕业的学生多着呢,谁想参观就参观,学校还上课不?只好作罢。这次是集体活动,又与校方事先有联系,自然就方便了。保安见校长亲自迎接,连忙给客人打开电闸门,笑容可掬。
在校长的引导下,同学们一边认真地听取他对学校发展情况介绍,一边尽力搜寻对母校的记忆。学校变化很大,过去母校的原貌已不再现。扩建后的校园,比过去增大了几倍。老的教室、宿舍都翻新重建。
走在校园路上,同学们希望能寻觅到自己过去的足迹,可惜已被历史的风尘所覆盖。绕过比从前扩大几倍的操场,眼前出现一幢图书大楼。在阿莲带领下,由10名同学抬着事先购买的五捆书籍,向学校进行了捐书仪式。校长对同学们的爱校情怀,表示了深深谢意。他说,经查历年资助母校建设的“爱心善款”薄,你们班是捐款最多的一个班,仅个人捐款30万元以上的同学就有七人之多。接着,校长领同学们参观了图书馆。图书馆内全是现代化设施,除了有三万余册古今中外藏书,还有电脑储存书库,可提供电子阅读。离开图书馆,又参观了教学大楼;每个教室布有电脑教学器材;装有空调,冬暖夏凉。如今学生的学习条件与生活环境实在优越。作为长辈、老校友,大家都感到非常欣慰。
离开母校时,同学们一步三回头,泪眼朦胧,恋恋不舍。
(十二)
回到宾馆,同学们的心情沉重起来,氛围也不像刚见面时那么热烈。大家知道,午餐过后同学会结束,同学们又将各奔东西。真的是日子好过时间快呀!转眼两天即逝。同学们相聚是欢快幸福的,分别却让人平添几分眷恋与痛苦。大家互相握手,却没有多少言语交流,仿佛一切美好的祝愿和期待,只能通过双手来传递。
餐桌上,早晨几位相约要在中午一醉方休的同学,此刻静静地坐着,没有一点要喝酒的兴趣。难怪有人说,人最大变化莫过于情绪,它是一种自欺欺人的产物,有的人容易表露在脸上,有的人则强作欢颜,心里却十分痛苦。目前场上就是这一局面。
“来来来,把话筒给我。你们都金口不开是吧?我来讲。”刘会语见同学们都郁郁寡欢,想打破沉寂,缓解气氛,拿过话筒,装腔作势,像作总结报告似的,大声说:“我们这次的同学会,是一个成功的大会、团结的大会、胜利的大会。通过同学会,我们的心更近了,情更深了,意更浓了。我发现,同学会实际上是我们一次愉悦心情,消除疲劳,调剂内脏器官的最好疗养;是一次开阔视野,故地重游,心旷神怡的最佳旅游。希望大家牢记会议‘八字宗旨:开心快乐,健康长寿!回家后要抓好會议精神落实:保持联系,保重身体,保证安全;争做微信群里的主人……”他的话像一针兴奋剂,场内情绪开始缓和。
阿莲鼓掌说:“讲得很好。下届同学会,我建议就让刘会语致开幕词。”
“那就算了吧。”刘会语摆摆手,推辞说:“把戏久玩不得,还是由班干部自己来,咱们班的班干部享受终身制。”同学们听了都哈哈拍手笑。
接着,由负责经费的会萍同学,公布本次同学会经费开支情况。她说,首先要感谢各位同学对同学会的大力支持!感谢几位老板同学,为母校捐书慷慨解囊!另外,本次同学会,共收到133931.5元。多者有交上万元、几千元的,少的有千元、几百元不等。支出为零。
于时大家感到诧异。怎么没有支出,而且还有零头?
“同学们,情况是这样。本次同学会,发生了两件感人的故事,在此我必须向大家通报。”阿莲说着,泪眼闪烁。她说:“我们有一位同学的丈夫,身患重病,他为了支持妻子来开同学会,撑着虚弱的身体,忍住病痛,亲自将妻子送来报到,而且是用自己的私房钱交了会费。其实我们对会费根本就没有提出要求呀。更何况他治病正需要钱呢!这是一份多么沉重、多么珍贵的情感呀!打开满满一信封钞票。除有百元、五十元的大钞,另有三张十元,一张一元和五角小票。我们含泪看着零钱,心也碎了……”阿莲抑制不住泪流满面。
同学们都被感动了。一双双同情、关爱的目光投向章秀盈。章秀盈低着头,强力控制自己激动的心情。她从心里感激和心疼丈夫,又有一点点埋怨:咋这么粗心呢!事先应该把零钱清理一下的嘛。
阿莲用餐巾纸擦拭眼睛,稳定了一下情绪。接着又向大家通报了一起刚刚发生的一桩“悬案”。
就在半小时之前,会萍同学去宾馆前台结账,突然被告知,账已有人结算一清。
啊,竟有这等事情?大家面面相觑,满脸狐疑。
“找到人了吗?是谁干的好事?”有人问。
“没有。他没有留下姓名。”阿莲说,“听服务员讲,是一位男同志,只留下三个字:‘请保密!”
同学们的情绪和智慧全被调动起来。太奇怪了,怎么会发生这种事?大家开始为破案献计献策。
“我看绝不是外人。”一个同学自以为是,果断判断说:“肯定是我们同学中间在座的一个。”
“你这等于废话!”立刻被人予以否定,并讥笑他说:“你以为是哪个外人吃饱了没事干,跑来帮你把账给结了?”
大家笑。都说:“还是要让服务员来辨认一下。”
“无法辨认。他戴着帽子、口罩和眼镜。他还有一定的反侦查能力呢。”会萍不无敬佩地说。
“服务台有监控。把视频调出来,不就知道了?”同学中间果然也有高手,挺内行地建议说。
“监控我们全调看了,还是没用。”阿莲说:“结账人从进宾馆到服务台,再从服务台到走廊消失,始终打着一把伞。不过,我们最后在楼梯口终于有了发现,但还是令人遗憾:见伞不见人。”
大家顿感失望,觉得有点无计可施了。很明显,这个“打伞哥”是存心要逃避,怕是很难查得出来了。突然不知谁又想到了一个好办法,他说:“张英的老公不是公安吗?把他叫来破案不就得了?”
张英听了头像摇货郎鼓:“不行不行,他是交警。如果你们想抄车牌、开罚单,可以找他。”她开心得意地笑起来。“你当我们神经有毛病,没事找事呀?”几个男同学笑着起哄说:“你是想让我们帮你老公到年底多发奖金是不?”
这时,服务员送来一封信,说是在服务台刚发现的。信封上写着:“呈同学会阿莲收”。
阿莲展开信纸,上面有几行字是打印的,真有心!写信者好像预料到此刻场景,第一句话便是:“别费劲了,你们不要去找公安来破案,即使请福尔摩斯也是没用的。”看吧,真的神了!令人惊讶。
信接下来写道:“……同学们,对不起,我先下手为强了。其实,大家都有这份心,只是没有我下手快而已。请别误会。做这件事并非证明我多么富有,或者有多么高尚,不是的。而是出自我有多么高兴。……至于所收款项,请会务组处理,既可作为下届同学会费用,亦可用于其它有意义的爱心活动。期盼下届同学会再相聚……”
大家无言以对,你看看我,我瞧瞧你,都是“嫌疑人”……
(尾声)
章秀盈与同学们依依告别,真是相见时难别亦难。相聚时心花怒放,别时热泪两行呀。她走出宾馆,发现门前一辆白色汽车停在坡上。
“秀盈。”只见车窗玻璃缓缓放下,坐在驾驶位的汪进平在唤她。“上车吧。正好顺路。”
汪进平打开车门,章秀盈稍作犹豫,便坐在了副驾座位上。嘴上说谢谢,心里总觉有点别扭。因为汪进平曾也向她表露过爱恋之意,被她婉言谢绝了。不同意的理由非常搞笑,她采取的是她反向思维,把人家的特长当缺点看。当时汪进平是学校篮球队主力队员,他在篮球场上游刃有余,十分灵活,尤其是他的投篮假动作,一晃就能骗过对方球员,还能起跳命中三分球。章秀盈就此感到不安了。心想,一个在球场上那么灵活的人,还会做假动作骗人得分,在生活上的骗术还会逊色不成?在球场上几个人都看他不牢,结婚后她一个人还能管得了?于是,她毅然放弃了这一恋情。
后来事实证明,汪进平是一个有责任心的好男人。那年他被国企买断下岗,自谋职业,开了个电器店,从一家发展到多家,生意越做越大。以后又多管齐下,从事其它经济投资,结果投资就像他投篮一样,一投一个准,赚了不少钱。发财后的他,找对象也很挑剔,全面铺开,以章秀盈为模板,先在市区找,没有中意的,又到乡镇去寻,最后在一个叫注市镇的街头,摘得了一朵“镇花”。“镇花”如花似玉,起初同章秀盈一样,对这个篮球运动员出身的企业家也存顾虑。不管汪进平到哪出差谈生意,“镇花”都要跟着。后来时间一长,“镇花”疲倦了,也慢慢放心了。她发现老公一心经商,并无多少花花肠子,渐渐解除了戒备之心。从此“镇花”马放南山,手拎时髦的“LV”包,穿梭于棋牌室、娱乐场。
章秀盈祝福他们。虽然也产生过羡慕,但并不眼红,更无后悔。人各有各的生活与幸福标准,顺其自然,自得其乐就好。
汽车在医院门前停下。汪进平绅士地下车给章秀盈打开车门。章秀盈脸羞红着连说麻烦了,还让老同学辛苦一趟。她大方地伸手握谢。汪进平也打诨着说,非常愿为老同学效劳,希望以后再给机会。两人笑着告别,汪进平一直目送她走进医院。
在病房,大家问长问短:同学会开得怎么祥呀,有什么新鲜事没有,玩得还开心吗,等等。章秀盈饶有兴致,把同学会的情况向他们一一叙述。
“真没想到,你们班的同学会开得如此有质量,简直太有意义了。”邻床病友妻子的赞美之情溢于言表。
章秀盈模仿着说:“我们这次同学会,实际上就是一次释放生活疲劳,维护心灵的最好疗养;是一次故地重游,重返母校,心旷神怡的最佳旅游。”
大伙儿正开心呢,突听有人敲门。开门进来一群人,领头的是阿莲、阿亮……只见门口全是班里同学。
阿莲手捧一束鲜花,送给李留根,真诚地说:“祝你早日恢复健康!”阿亮也捧有一束鲜花,送给同室的另一位病友,同样祝他早日康复!
阿莲从会萍手上接过银行卡,交到章秀盈手上,说:“这是同学们的一点心意。”
“不行、不行,这不行。”章秀盈使劲推让,将银行卡又退還给阿莲,“你们来医院看望就已经让人领受不起了!”
“这是同学集体决定的,你不能让大家失望。我们知道你遇到了困难,此时同学不帮,那我们还有何情意可言?卡里共有133931.5元,先帮你解燃眉之急。”
章秀盈看了丈夫一眼,难为情地嘀咕说:“都怪他,怎么还会有零钱呢?”
李留根愣了一下,想了想,一拍脑门,说:“唉呀,都怪自己粗心,忘了信封里还有零钱。”
大家都被引笑了。阿莲说:“不是零钱的事。我们同学会早有这个打算,准备以号召捐款的方式,但还是这样好,是多出来的一笔钱。你要谢,就去谢‘打伞哥吧。”逗得满屋笑声。
章秀盈接过卡,心里激动得无以言表。她眼睛模模糊糊地看着同学们,鼻子阵阵酸胀。阿莲上前拥抱着章秀盈,给她鼓励和力量。同学们也一一过来握手祝福。临别时,阿莲递给章秀盈一纸用老式方法折叠的“燕尾”信。
章秀盈送别同学,回到病房,激动的心情难以平静。她轻轻拆开信纸,只见上面写着几行文字:“秀盈:我亲爱的同学!你千万不必介意。同学们帮助你,完全是出自真诚的同学友情。说得更准确一点,那不叫爱心,更不是捐款,因为我们是一家人,是兄弟姐妹,是钢刀斩不断的亲情!……我们已通过任南同学,在北京帮你丈夫联系好了医院和专家。汪进平、梅静等同学,已为你丈夫办理了出院手续。你准备一下,近日我们派同学代表,陪你们一同上北京……”
章秀盈再也抑制不住激动的心情,泪水一下涌了出来,经舌尖溶入心田,咸咸的、甜甜的,那是感动的泪,幸福的泪……
(选自《鄞州文学》2017年第6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