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玉忠,彝族,1984年生于云南牟定。现居昆明。
肉身
嘴巴一张一翕。在农贸市场
没有人懂得那条鱼的语言
我也不懂鱼语
我正饥肠辘辘
“谁都只有一副肉身,没有人
会替别人疼痛”你说:
“这句话连菩萨也未必知道”
观版画展
在漩涡浮动的馆室内,不断变妆
一会儿黑白,一会又五彩
画框中闪亮的雨滴,正落在窗外
像兩个世界之间的光。而你忙着
飞越一座座山梁,在树下摘芒果
或者和墙上的人一起,竖起羊皮筏子
望着茫茫大江上的春秋,洪流滔滔;
与背身而立的画中人,互换身份
又试图悄悄潜入一幅挤满
畸形头颅的冷色调画作,偷听那些
仿达利的灰色喧嚣和密语
此刻,时间和世界都缩入线条中
弧线和暗影,或折叠或支撑
借助于高墙上的一道道小窗
挖掘的人,得以凿壁透气或者借光
亡魂
在乡下,我们朝高扬的灰尘
唾口水,迷信而敬畏
——仿佛其中有隐形人一路跟梢
这么多年,没有人能从风里归来
走散的死了的,说过要来的
终究在风中——尘归尘,土归土
在乡下,风是亡魂的脚步
今夜,风除了带来凉冷,天空细小的眉
森林一样幽深的浪,以及对狼的致意
似乎还有谁在远方一直呜咽
但你看不见风,也看不见人
蝙蝠
整整一个秋天,我昼伏夜出
像一只蝙蝠,守着破绽百出的谜底
夏末残留的绵绵细雨铺陈又潦草
隐藏于黑白颠倒的时光,欲望之锉
钝拙、粗笨,割挫着肉体来来回回
一只蝙蝠漫长的一世,除了丑陋
它鸣声,呐喊,接收夜的暗示
像阿炳交叉的弓弦,我片刻的欢愉
以一世的悲凉为后手和交换
秋天过后,蝙蝠双眼黯淡
被迫做出更多的减法,初冬前
——有人最终破除迷信,离开
记城中一日
春风过境的消息,难免夹带
夭折的银槐——连根拔起或腰斩于市
一棵树参差的断口,像漂白的
箭翎,春风射中的短命人被按下不表;
在西山美人的细腰,一块功德碑被发掘
推算,揣测,年号与被逼上吊的皇帝
有关,与修上山拜佛的路有关;
而在羊浦,人们正试图复原一只
残破的陶碗,年份紊乱的铜钱、匕首
以及悲伤人俑最后的挣扎,徒留锈迹
——泥土的终止符;在假日城市,人们
穿过小区大门去烧香抱佛,严净寺
在高楼的齿影间,溃守拜谒的末路
市中庙宇,仅够一个人抱着自己痛哭;
哦,千万年以后,是不是也会有另外一个人
在光阴栈船上,把这一切重置于一个
阴雨绵绵的仲春傍晚,看落木萧萧
——城中一日事,天上一粒沙,一晃
听雨
万物裹着湿棉,被狠狠敲打
窗帘之外,一声低过一声的闷
让来自天上的水,突然开口
说出无人知晓的高处之恶
以及它腹藏的帛书
在都市行刑场,这冰冷酷吏
砸着磨砂墙、铁皮房和褪色瓷砖
还是喜欢乡下的雨啊——
蛙不言蛾不舞,湿气浸窗棂
断线珍珠沿着瓦缘,一直掉一直掉
寓言
大厦里,女秘书垂着软直发
小短裙暗藏海景房,小跑车——
没完没了的烛光撕扯着没完没了的夜
她早已习惯体内的电梯
——接受生活的上上下下进进出出
哦,这首虚构的诡异之歌
出现在一场暴雨过程中,不被期待
此刻,大厦像一群潜伏中的紫耳麋鹿
墙壁长出千万只耳朵
小丑们隐藏长鼻,尖帽,大花脸
握手言欢,正人君子们
等待着宴会结束,卖掉那个孩子
——听说他来自一个童话,故事与
裸体的皇帝,及障眼的饮食男女有关
关于豹子
肢解一只豹子的过程
类似于削土豆或者剥一个橘子
坐下来,豹子随椅子伏进阴影
先剔掉毛发,皮囊
瘦金体一样的骨头
钢丝一样的肉筋
厨房的洗涤池里,盘子噼啪
面对一些繁琐的日常生活
一个肉身,为什么要
装上一部发动机呢?
当我们搬动家具上楼,或者
在噩梦中突然抽身返回
我们喂养了一只豹子
却浑然不觉它的存在
一辈子太过漫长
而一只豹子的存在
多么可怕
春雷
以春天命名的城市,难抵
冬天数度回访;仿佛雪花的
反刍,倒春寒让黄昏的游子
轻声暗咳。傍晚,雨落下来
银灰色的铁皮屋檐,滴滴答答
一群白光斑,默默打着时光的响指
而天空下坠的凸面鼓上
狼群继续撕咬,春雷辽远且毫无新意
——像隐身巨人随意吐露的一声叹息
你体内的呐喊,似焖锅里炸裂的豌豆
评:
果玉忠的诗歌意象富于变幻,有时甚而奇异拼接,《关于豹子》《春雷》《黑雪花》,都带着几分魔幻色彩的想象,斑驳陆离。能感觉到,诗人在努力寻求语言表达的自由与个性。(朱彩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