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松的诗

2018-09-19 09:49
滇池 2018年9期
关键词:罂粟肉身菜地

爱松,本名段爱松,云南昆明晋宁人,中国作家协会会员,鲁迅文学院第24届高研班学员,参加过《诗刊》第30届青春诗会,出版诗集《巫辞》《弦上月光》《在漫长的旅途中》《天上元阳》等,曾获《安徽文学》年度文学奖等。

集市

颜色混杂,

在晋虚城集市,

成为买卖的另一番规则。

乐曲的行进,不仅仅是

乐器和音符之间的配对融合,

更多的隐秘交易,在旋律

内声部展开。我的哥哥也不例外,

他选择好的色调,打开了

集市与肉身之间,另一道

欢愉之门。

音符

被时间贩卖的挣扎,

与肉身被集市交换的历史,

一样漫长。

晋虚城赶过的集市,

在乐曲的构架中,

占据了一个显要位置。

这个位置的重要性,

并不是由交易量所决定。

诚如乐曲也不是靠

音符的密集度来衡量一般,

集市上的种种彩色,

在黑与白的交替下,成为

无数肉身栖息发光的壳。

我的哥哥,占据并摆弄着这些,

极其精致细腻的粉末。

每一粒粉尘,都是一只精心

压缩过的眼睛。

它们在集市最阴暗的角落,

扫视着来往人群。

放大之后,这些特立独行的颗粒,

就像哥哥青筋凸露的强壮身体,

摆出肆意纵横的姿势,诱惑着人群中,

另一些因为找寻而饥渴得

幽光青青的眼睛。

旋律,

顺着集市拥趸的眼光,

列队前行。

我的哥哥,把这些

一袋袋准备好的奇异粉末,

放置在身体,每个可能的部位。

白亮晶莹之色,透过这些部位,

展览般炫耀着新老买主,

强大而不屈不挠的决心与购买力。

那是些把名字隐藏起来,

出卖给巫术的人。

他们的肉身,曾经在贮贝器上,

饱食过太阳纹制造的时间之饼;

啜饮着,冶炼术熬制的金属之汤。

我的哥哥与这些人交易着,

每进行一次,他身上的粉末,

便会变化一次色彩;而他的手,

也会在拿捏之间,获得古滇巫术的

一个新符咒。他需要这些符咒,

以便在老屋里,把月光揉进一团团

黑色的罂粟果,继而通过冶炼术中,

变异而成的现代部分,制造出一粒粒

披着外壳,堕落而优美的白色音符。

乐曲高音区的提琴声,

像是涨满风的翅膀,

一边飞舞,一边发出

祈祷般的嘶鸣。

青铜贮贝器在石寨山地底,

也常常发出这种响动。

晋虚城大地,储备了无数这样的声音。

它们借助黑与白交替的力量,

繁衍着贮贝器上,被磨损掉的古滇图腾。

那些消逝于时间世界的密令咒符,

仍然在黑暗中,护卫着地下宫殿里,

大乐队持续的演奏。

我的哥哥接触过那些,

诡异旋律背后的神秘之物。

他似乎正是奉命于集市,兜售一撮撮

汇聚了亡灵厌仄之死的配方。

他显然认为,自己是这个古老配方的主人,

全然忘记了自己的骨头,因为莫名发痒,

而分泌着金属般的汁液,每一滴,

都在乐曲行进中,完成了

定型和交易前的准备。

集市在众多喧嚣掩盖下,

所进行的秘密交易,

不仅让我的哥哥,

把控了集市最有力量的核心部位,

还为现代集市扩张后的再创造,

提供了一次次證明。

我哥哥明白,局限性,

其实蕴含的无限可能,

就藏在集市秘密交易中。

大乐队也十分清楚,最美妙的旋律,

也需要最了不起的黑暗与碰撞。

集市想隐藏我哥哥,但他并不介意,

暴露自己的位置;也不防备,

频繁交易带来旋律音区中,

属于自己的奏鸣悄然失声。

我的哥哥,半隐半现。

像是故意要保留,

我对集市想象的另一半可能。

他摊开双手,

掌心密布着集市交易的纹路,

它们将通往何方?

我不知道。

罂粟

哥哥于我之前,发现了

菜地的秘密。这个秘密,

也许多年前就一直存在。

乐曲中,提琴悠缓深情里,

突然迸发而出管乐的激颤之音,

为这个秘密护卫。就像石寨山地底的青铜,

为逝去的古滇王国守卫一样,旋律的行进,

呈现某种感伤黑暗发出的阻滞之声。

它在与地下宫殿,贯通连接的菜地下,

发芽生根;又在菜地上,

成为新的、不安的种子源泉。

它无形无相,

占据着哥哥的意识。

尽管我从来没有看清楚过这个秘密,

但是它的存在,为日后菜地

暴戾的胃口和激情的变异,

提供了动能。

菜地上和菜地下,

生长着截然不同的欲望,

一种饱含杀戮之气;另一种

隐含诱惑之力。前一种似乎

留给了我,后一种,

则为我的哥哥储备良久。

音符被乐器栽种在旋律的低音部分。

菜地被我哥哥的意识,栽种在

晋虚城南玄村不远处。

他并不像传统的农耕者,

每年春种、夏耘、秋收、冬藏。

哥哥的劳作,似乎是在某种

更为高级的形式下完成的。

青铜贮贝器,保留着这种特别农作方式。

同时,青铜贮贝器在这种方式中,

偷偷播下了古滇冶炼术的阴暗咒符。

这些咒符,在我哥哥的意识驱动下复活。

它们在菜地的另一个面,

即菜地的下层幻化成一粒粒种子。

这些种子里面,藏有时间世界里,

最为艳丽娇媚的花朵。

哥哥特别喜欢这种花,能够被

命名为“罂粟”。这样的名字在乐曲中,

无疑是颤动的弦外之音,号外之旨,

鼓外之力。这是乐曲微妙存在着的

时间差。这时间差,并不随乐曲的行进,

有丝毫流向,它是固定的,

像死亡一样,充盈着

宁静悠远的止息之殇。

它是自己的土壤,

也是自己的养分和水。

它只依靠自己,便可以经历生命的周复。

我的哥哥,热爱这奇妙的植物,

也许并不是植物,它是我哥哥意识的骨架。

它只吸吮他的血肉,而我的哥哥,

俨然成为了一块到处移动奔跑,

被古滇巫术播种着的菜地。

旋律变幻催促着菜地中植物的生长。

它在召唤,菜地丢失在

石寨山地下宫殿的亡魂。

尽管两种并不是一个世界的物类,

它們分别在菜地上下,各自的空间中

一起生长。但从菜地上面,无法观测到

菜地黑暗底下,旺盛得就要滴落的

鲜艳的“罂粟”;而从菜地下面,

也没有办法看到阳光散落下,

各种植物的再次命名与收割。

只有召唤,

迷离的古滇巫术召唤,

把毫不相干的

两个世界里的两者,

揪紧在了一起。

我的哥哥,

也跟随着这召唤发声。

他的声音,来自体内的颤动,

而体内的颤动,又来自骨骼

饱食终日的快慰与负重。

他,

我的哥哥,

一定也在设法寻找着什么。

“罂粟”凋落在菜地,

是令我哥哥

最为兴奋的时刻。

乐曲中的各个声部,渐渐向他靠拢。

“罂粟”花瓣一片片落下的时候,

碰到了菜地地上与地下时间差。

它们在冶炼术的怂恿下,

投身向着有金属光泽的肉身。

这颗时间的果实,我的哥哥,

站在菜地的上面;他的

另一个躯壳,正好埋葬在,

他脚下的暗黑中。

评:

希腊和罗马神话诗中的暗黑质地来自复仇和诅咒的力量,当代诗是否也需要重构这样的神话诗的品质?暗黑之源在哪里?在爱松的神话诗里能看到罗马神话符号、乐章、日常隐秘、与滇青铜文化的混合。(方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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