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珂
采访地点约在798里面,姚谦在北京时就住在798附近。除了是许多知名歌手的音乐制作人、作词人,他还特别热爱艺术与艺术收藏,前些年他出版的《品味》里就有很多篇关于他对艺术的想法。因为拍摄,与姚谦一起走在798的街巷中,他会时不时记起他曾在哪里喝过很好喝的咖啡,哪里有特别棒的展览,哪里拍过音乐视频。
今年是姚谦特意给自己设定的“不工作年”,或者叫“无收入年”,他愿意无偿去做一件事儿,而不是因为可以得到经济收入才去做一件事儿。上半年,他给自己安排了一些旅行,去了北印度、南印度、乌干达,明又去了希腊。他把自己的时间交给了自己。期间也答应豆瓣开歌词课,答应与新世相合作聊张爱玲,是他愿意做一些有趣的事情。
姚谦说自己其实没有那么文艺,记者也略有感受:流行音乐作品、流行音乐歌手背后的流行音乐产业,姚谦在其中工作了很多年,解释创作常常需要去解释产业的特点。不过当进入交谈模式,他的文艺范儿便自然而然流露。
“查了一些您的歌词,感觉好几首都写黑夜,这是您的偏爱吗?”
“因为我写歌的时间晚上居多。我觉得可能有关系。”
“您特别擅长为某一个人写词,原来歌词可以这么明确,歌词本身跟那个人的音乐气质有很大关系。看您给凤飞飞写的歌词,跟给其他流行歌手写的词就不一样,文字本身就能传达某些气质。”
“其实很少有人提到凤飞飞的歌词,那个算是少数我跳出来写的歌词。凤飞飞是我在读书的时候唯一会听的流行音乐歌手。后来她嫁人了,她完全地退出。她再次出来,音乐制作人是陈扬,找到我写词,我当时特别高兴。我跟她没有太多交流,我根据她的经历来判断写词。我就觉得她是一个聪明的、不感情用事的、理智的女性,她虽然以前唱了很多琼瑶的词,现在应该是更加成熟理智的人,看透很多事情,所以就定义为豁达、逻辑清晰、透彻、利落的音乐。‘世界本来就比天气善变看起来像感伤的、悲观的,其实是豁达。”
姚谦最开始遇到的制作人,像是陈扬、李泰祥,他们更习惯先有文字再有旋律,他们需要文字想象。所以那时的姚谦可以很自由地去写词。他从读过的诗中找寻灵感,将诗歌变得更加白话,更加口语,更加能听得懂……他的成名作《鱼冰花》就是这个时期的创作,先有歌词再有旋律。不过,在流行音乐创作中这样“有感而发”的情况并不多见。姚谦说,本来流行音乐就是以协作为主。
从事歌词创作的人写词的方式至少有两种,一种是有感而发。一种是为某个专辑某个人写歌,也许是为作曲者,有些曲子作出来之后,作曲者还不知道谁会唱,他需要填好歌詞再投稿;也许是为歌手,为制作人,姚谦记得刚入职台湾唱片公司时,正是台湾唱片产业发展壮大的时期,那时唱片业都有对歌手的定位思考,歌手的“性格”鲜明,制作人会根据歌手定位进行音乐制作。
如果说林夕永远就是林夕,他写王菲的歌,写陈奕迅的歌,是王菲来唱林夕的歌,陈奕迅来唱林夕的歌。或者许常德,是许茹芸来唱许常德的歌,苏慧伦来唱许常德的歌。姚谦写词时就会去思考唱歌的那个人。后来他跟赵薇合作。赵薇喜欢写笔记,姚谦就给她一个笔记本,让她将一段时间想到的文字写在上面,姚谦依据那个笔记本写词,所以后来大家会觉得专辑《飘》很像赵薇。姚谦给刘若英写歌,会选择他认识的生活中的刘若英去创作。如今即使歌手定位导向音乐风格的制作方式并不盛行,姚谦也会往这几年的创作中,比如给吉克隽逸写歌,“丢”一些定位导向。
当记者问他,写了这么多年,写词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时,姚谦很快回答,就写词来讲,所有的创作其实都是表达与沟通的方法。所以不能只有表态而没有沟通。
“您是喜欢文字吗?”
“阅读上是喜欢。书写上我倒未必。”
“尽管每次为不同的人写词,但是您的作品还是有个人特点。”
“我没有刻意塑造我是谁,但是我听过人家说我的文字的语法跟我说话很像。节奏感是跟你的语言、你的思考频率紧密联系的,你可以有所调整,但是很难根本改变。就像人家会觉得这个段落的段法和节奏感,就会知道这是谁的诗。我说话其实有一些倒装句,有点像北方语系,也有可能是因为我以前学过日语。”
每隔一段时间,姚谦就会期待往某个方向的写法或者主题去发展。姚谦形容那种有意识的变化:“我们每天都会些微地改变。我说的不只是外表,而是内在。那些改变累积到一个程度后你自己都会惊讶。我们都是在不停改变当中,也许我们的基本调性在那里,但是其实那些改变也会超出我们想象。”
姚谦用外在的变化形容了他看到的自己的改变。他很少在脸书上放照片。最近他放了两张。一张是他在旅行时跟一群人在一起。队友偷拍了一张照片。“那天登山特别狼狈,可是一狼狈就特别清瘦。我发现原来我累的时候倒有一种道骨仙风之感。还是有1,2个朋友认出来。”他说。另外一张是他快30年前在德国去当了这辈子唯一一次best man(伴郎)。那位新郎后来在上海遇到姚谦,给他看了一张当时的合影。姚谦当时特意穿了一套西装,他在那张合影里笑得最开心,众人当中只有他笑的时候嘴巴张特别大。“我已经忘记我可以这么高兴,状态可以是这个样子。”他说。
关于感伤,姚谦说:“的确我年轻时候会表达自己的感伤和软弱面,这个是有的。这也是一种年轻人会散发出的一种讯息,希望让别人感受到。我一直在训练我是一个乐观的人,其实我觉得我这些训练是有成的。例如,让自己更有自信一点,让自己更有计划一点。当你越有计划你就比较不那么心虚。”
姚谦近期分享了一个字多田光的歌词。他被歌词打动,感觉说得真好,被说中了。“那句歌词直译过来大概是,如果大部分的人的每天没有感受到一丝艰辛和寂寞,每天只想着快乐的事情的话,那么爱就悄然离开你了。我觉得讲的真好。我会长期思考,并不是我不乐观,或者我是特别感伤,基本上我绝对不是乐观的人,是因为我比较常思考这些事情。而会去思考这些,不是我是忧郁的,是我很本能地经常去思考这些事情。”他说。
姚谦有时会在“希望写好”与“希望不要更流行”这两个因素间作出选择。“希望望写好就会往‘更流行靠拢。以前我总觉得自己还应该写得更好一点,我看别人的词写得真好,别人的作品那么好,我希望写得更好一点。那我可能就不知不觉往大众流行审美走。这个可能更流行,但是我并不是我要写的更流行。你看有了周杰伦,就会有一堆周杰伦,大家穿着同样的潮牌。当大家都一样的时候,同质化了之后就没有作品了。我还是希望自己有作品,所以去同质化是很重要的。”他说。
姚谦今年在豆瓣有一个谈歌词的课,一半讨论他写过的歌词,一半讨论他喜欢的歌词,总共52期。他发现他在里面重新回顾了一次唱片产业,回顾了自己写歌的状态,再隔10年看他10年前写过的歌,10年前别人寫的歌。“所以我们每天在变。”从过去谈歌词时有些躲闪到现在可以好好谈谈自己写的歌,这大概就是姚谦所说的每天细微的变化最后会带来让自己都惊讶的改变。
“我后来慢慢觉得我就像桥一样是一个过渡角色。100年后,人们说2l世纪华语流行音乐,有些人文字很好,应该不会说姚谦,我想林夕的可能性会高于姚谦100倍。可是我一点都不懊恼。有人说这是矫情,真没有。”姚谦说。
“但是您自己也会考虑过这个问题?”
“因为被问过了。你会希望什么?你觉得你的哪一个会被流传?我说应该没有吧。你会觉得最有价值的是什么?我的回答就是如果有一个人通过我,他得到了认可,或者他发现自己有特别之处的时候,我会觉得最有价值。这是真心的。两个方法让我知道我的歌是被流传的,一个就是版税,一个就是采访被提到的次数。所以我也开始思考你的生命价值是什么。那我就是一个桥。”
之后,姚谦与记者聊起了设计上川久保玲,快20年了,作为粉丝,姚谦每一年都会关注、购买她的作品。“她不只是形式上的解构,而是精神上的解构”、“有些元素现在流行,但是她在很多年前就已经尝试了”、“她有一季作品来源于中国人和日本人被子的制作方式”、“有很多生活细节,很打动我”“皇帝的新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