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古代诉讼智慧对现代矛盾纠纷化解的借鉴意义

黄建永

一、《周易》解析体例与讼卦的卦象

《周易》的逻辑结构有两大基石，一为阴（— —）阳（——），代表正反或性质相对立的两种物质属性；二为八卦，将阴阳符号三重叠即构成一个卦，八卦中任意两个卦重叠构成《周易》的一个卦（又叫重卦）。《周易》经文是由卦、爻、辞组成，卦共有六十四卦，一卦有六爻，阳爻称为九，阴爻称为六。一般而言，一卦的六爻自下而上代表事物的发生、发展、高潮到终结的过程。初爻是指事物的发生，二、三、四指事物的发展，五爻是高潮，第六爻（上爻）是尾声。下面具体谈谈讼卦的卦象。

讼卦的卦象为“天水讼”，水在下，天在上（初爻、三爻为阴，二爻、四爻、五爻、上爻为阳）。需卦是“水天需”，这两者互为“综卦”。意思是有了物质文明后，经济活动频繁，交易中难免产生了利益之争，争的典型反应，莫过于诉讼。《易经·序卦传》言：“饮食必有讼，故受之以讼”，所以《易经》中需卦（第五卦）之后是讼卦（第六卦）。讼卦是乾（天）在上，坎（水）在下，天从东向西转动，江河百川之水从西向东流，天与水是逆向相背而行的；阳刚之气在上位并往上升，阴柔之水在下并往下降，因此彼此没有交集，象征着人们由于意见不合而打官司。象曰：“心中有事事难做，恰是二人争路走，雨下俱是要占先，谁肯让谁走一步。”

二、讼卦的卦辞解析

讼：有孚，窒，惕。中吉；终凶。利见大人；不利涉大川。

从字面意思看，就是有诚信，要克制，警惕，中途停止是吉祥的，争讼到底有凶险。利于出现大人，不利于涉越大河。

讼卦告诉我们，争讼是坏事，不争讼最好。讼卦不是教人如何争讼，而是如何止讼息争。正如孔子说的，“听讼，吾犹人也，必也使无讼乎！”

首先，不管对方态度如何，我首先要保持内心诚信，尊重事实而不感情用事，这是基本点，这也就是有孚。其次是要堵塞忿争之心，克制这种有害的欲望，警惕一时之忿而失去理智，努力从自己这一方平息争讼。第三，确实非争不可时，也要适可而止，见好便收，最好中途退出争讼，这是最吉祥的结局。如果一意孤行争讼到底，难免劳神伤财，后果凶险。争讼本来就是凶事，无所谓胜败，即使在形式上把官司打赢了，也只能相争结怨，仍然是凶，所以叫“终凶”。争讼之时，能有公平正直的法官（大人）来调停裁决，当然是最为有利。涉大川，指渡过大险大难。涉越大河一定要齐心协力，同舟共济，如以争讼手段而涉大川，人心乖离，纷争不已，不但川不可涉，还会弄翻船的。在危难中的争吵，是最不祥的征兆。

三、六爻详解——诉讼的斗争过程

初六爻：不永所事，小有言，终吉。

第一步，争讼将起，应该做的是友好协商，能调解尽量调解。即使双方小有微词，产生了不愉快的事，或者小的冲突，也不要轻易上法庭。如果能够做到“不永所事”（不要无休止地坚持下去），就可以大事化小，“终吉”。

因为初六这爻属阴，是被动的性质，又因是第一爻，代表争讼还处于最初阶段，所以只是对方采取了对你寄律师信这样的行动，说了“法庭上见”之类的话，或者是刚刚向法院递了起讼状。为什么会“终吉”呢？因为，初六爻代表弱小无力，难以发展，所以代表矛盾不会变大。又因为初六爻对应的是九四爻，是阴阳相合，得到了来自上面的支持，表示法院会进行诉前调解工作，及时化解争讼，所以结果就是吉了。这一爻告诉我们，在争讼开始之时，应当及时去平息纷争，不要让矛盾越“长”越大，尽量使大问题变成小问题，大矛盾变成小矛盾，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所以，这一爻的爻《象》曰“讼不可长也”。

九二爻：不克讼，归而逋；其邑人三百户，无眚（sheng：灾祸）。

意思是说，争讼不能取胜，败诉而归，并且逃到一个三百户人家的村子躲藏起来，避免了一场灾祸。为什么会“不克讼”，因为九二爻属阳，是主动提起诉讼，但九二爻本身是阳爻居阴位，不得位，立场不对，法律依据不足，当然就败诉了。九二爻本是与九五爻对应，但因为都属阳爻，不能阴阳相应，甚至相互抗衡。九五是既中且正比九二更有地位的法官，如果九二不听从九五的意见，提出的调解要求过高，对方不可能答应。为何“无眚”呢？是因为这一爻所在的下卦属坎，有隐伏之像，所以虽然败诉了，但懂得收敛，不再到处去申诉上访，自己主动躲藏起来，因而避免了灾祸。这一爻告诉我们，做人年少气盛时，难免会犯错误（与人挑起不该的争讼），但如能知难而退，迷路知返，是可以避免灾祸的。

六三爻：食旧德，贞厉，终吉；或从王事，无成。

意思是说，六三阴柔自卑，能够秉持祖先的智慧和遗德，安享着原有的家业，坚守正道，不会犯自恃自负的错误，处处小心防备危险，最终能够得到吉祥。因为六三爻对应的是上九爻，是阴顺从阳，而上九爻代表的是事物发展的最后一个阶段，于人就是前辈长者，故而六三爻会“食旧德”。一个老成持重，能够安分守己的人，虽然被动应诉，但因为他心地好，得到领导、舆论媒体的支持，当然就会逢凶化吉了。这一爻告诉我们，虽然诉讼不可避免，但如果自己行为中正，不做愧心事，不怕鬼叫门，自然不会招祸上身。但六三阴柔有余刚果不足，不能成事，如果硬要从事，不会有成就。

九四爻：不克讼，复即命；渝，安贞吉。

意思是说，争讼不能取胜，断然息诉，听候事情顺其自然發展，结果为吉。因为，九四爻虽然理直气壮，但是阳居阴位，立场不对，于法无据；次则九四爻在上卦处于最下位，表示其谋取利益的手段比较低级，作非分之想，所以是不正不中，故争讼不能取胜。为什么“贞吉”？是因为三、四、五爻组成巽卦，有顺风的意思，表示在碰壁后能及时转舵，顺其自然发展。打官司失利后，回过头仔细反思，觉得“和为贵”，于是改变主意，撤回诉状。这一爻告诉我们，即使自己很有道理，但如果做非分之想，谋不当之利，只会败诉。只有坚持按规律、按法律（命）办事，做错事懂得回头是岸，就会公道自在人心，得到好的结果。

九五爻：讼，元吉。

意思是说，中正不偏，秉公听讼，大吉。这是一卦的高潮，代表的人就是法官，这一爻是讲法官如何审理诉讼的。所谓九五之尊，九五爻所代表的人就是刚健中正而居尊位的“君子”，这是一卦之中最权威的人，于诉讼当然就是法官。因九五爻得正得中，所以能秉公执法，公正裁判，故爻《象》曰：“讼元吉，以中正也.” 这一爻告诉我们，诉讼能遇到秉公执法、中正不偏的法官，肯定能做到以理服人，依法裁判，坚持法律效果与社会效果相统一，案结事了，使矛盾得到解决。

上九爻：或裼（xī）之于鞶（pan）带，终朝三褫（chi：收回）之。

意思是说，就象赏赐得到一条阔腰带，却在一天之内被三次收回。这是本卦的第六爻，也是最后一爻。上九爻是事物发展到了最后一个阶段，又是阳爻，经过法官裁决后主动权在自己这一边，所以诉讼得胜而归。胜诉了会怎么样，讼卦这一爻没有明白地讲是吉是凶，而是打了一个很形象的比方，很幽默的讲了一个小段子：某人得到了赏赐的一条阔腰带一天之内又被多次收回（三是多的意思）。这个故事是什么意思？先看阔腰带象征啥，就是面子很阔，一个人拿了胜诉的判决书，大摇大摆的样子，这是面子和荣誉的象征。多形象，多得意。结果呢，人家一天之内多次来收回它，说这份判决书有的地方搞错了，还要裁定补正；判决不能自动履行，还要申请执行；执行还可能遇到执行回转，多狼狈，多被动。这一爻告诉我们，做人做事应该有度，不要做得太尽，得饶人处且饶人，胜诉得到的好处，有时会换来另一种尴尬。从宇宙时空的角度看，发生了的一切都是合理的，因为任何吃亏，可能都是天罚事件。如果一定要觉得自己吃亏了，一定要去寻求所谓的正义，即便成功了，人给了你补偿，天还是要收回去的。与其老想着把吃亏的利益去追回来，倒不如找出吃亏的原因，以后改正自己的不足，就会不再吃亏。

（作者单位：南京大学法学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