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俊林
(广西师范大学政治与公共管理学院,广西桂林541004)
广西壮族自治区是全国水库移民较多的省(区)之一,分布在全区14个市111个县(市、区),现有水库移民及涉及人口570多万人,占全区总人口的11%,占全区农村人口的18%[1]。随着大量农村库区原住民的搬迁,水库移民社会适应问题开始显现。水库移民安置属于非自愿移民安置工作,人口迁移的过程不是自愿的,特别是从原居住地迁移到新安置点往往是一个重大的变迁过程。而移民群体的迁移意味着社区的解体和重建,移民的生活方式、生产方式和人际关系发生了巨大变化。这种迁移可能会破坏移民原有的生产系统,使移民失去收入来源,同时新的环境可能使移民面临更加激烈资源竞争以及丧失其优势的生产技能;农村原有的社会支持网络和组织结构被弱化,族群被分化,传统文化、地缘势力及互助合作功能被弱化等[2]。
国外水库移民安置研究较多关注移民安置补偿和移民安置的社会保障体系构建,对非自愿移民的社会适应问题的研究相对缺乏。我国水库移民的社会适应性研究主要集中在对三峡水库移民的社会适应研究,现有研究主要分为两类:一,认为就近搬迁、集中安置的移民在生产和劳动适应方面,近40%的人表现为不适应;大多数移民对安置地的人居环境特别是的治安形势不太乐观;在人际关系的适应方面,近一半的移民仍然受到歧视,干群关系不够和谐[3]。二,以2000年以来的跨省移民为研究对象,研究认为,移民的主要困难是经济压力、生产不适应、语言障碍、生活不适应[4],土地质量好坏、移民安置地政府和居民是否接纳移民是影响移民适应的最重要因素[5- 6],而增强移民社会适应的关键是提高其经济适应能[7]。
相对于三峡移民的研究,我国对广西水库移民的研究始于20世纪90年代末,研究的内容主要集中在水库移民安置地区的扶贫开发[8]、水库移民经济的可持续性发展[9]、水库移民遗留问题的处理、移民民族传统文化的传承[10]、移民的支持网络重建、移民的生活水平及影响因素、水库移民安置与生态移民安置的比较研究等方面[11],目前还没有专门探讨广西水库移民社会适应的研究论文。为此笔者针对广西水库移民研究现有的情况,采用广西467户水库移民的调查数据,以定量方法分析了异地外迁安置、就近安置、后靠安置三种搬迁方式的水库移民在新的安置地的社会适应状况;运用多变量统计分析法探索影响水库移民社会适应的因素,试图在分析广西水库移民影响因素的过程中提出相应的政策建议。
据统计,仅“十二五”期间,广西投入专项资金17.5亿元,实施新村建设工程项目3 652个,建成水库移民新村1 668个,改善1 949个移民村民小组的村容村貌,受益移民群众77.1万人次[12]。水库移民新村的建设已经成为广西水库移民安置工作的重要内容。
根据广西水库移民新村的实际状况,采用了判断抽样的方法(详见表1),调查员对抽取的移民新村中所有的移民家庭进行了调查,当家庭的户主不在场时,则调查他们的配偶或已经成年的家庭成员。本项研究的主要因变量是水库移民的社会适应,在研究中被定义为移民在安置区生活的各个方面的习惯和满足感。这些变量被操作化为几个主要方面,包括日常生活、生产劳动、家庭收入、邻里关系、居住环境、邻里关系等,在每个层次上,把2~3个个人评价和感觉设计为衡量指标。问卷中主要的自变量包括土地质量、搬迁时间、是否为少数民族、年龄、性别、移民政策的实施情况,政府和当地居民对移民的接纳程度、风俗习惯及语言的差异等方面。这项调查通过结构性访谈进行,调查由广西S大学的社会学专业教师、研究生和本科生完成。
表1 广西水库移民调查样本情况
本次调查将通过邻里关系、居住环境、生活习俗、提高收入的信心、生产劳动适应、收入满意度、对原住地的思念程度、对老熟人的思念程度这个8个指标对三种搬迁方式的水库移民社会适应状况进行描述分析,每个指标的取值范围从1分到5分,均值越小表示适应状况越好(见表2)。
表2 三种搬迁方式的广西水库移民社会适应状况描述与比较
表2显示,3种搬迁方式中8 项指标的均值范围基本上都处于2分至4.6分之间,但邻里关系、居住环境、生产劳动、提高收入等客观生活方面的适应状况差异不大;而在生活习俗、经济收入满意、怀念原住地、思念熟人的主观心理适应方面,异地外迁集中安置移民的适应程度要明显要弱于其他两种搬迁方式。从表2中均值间差距的结果看,不同的搬迁方式的均值差别范围是不同的,后靠安置的均值差别范围最小,而异地外迁集中安置的均值差别范围最大;从总体适应状况来看,搬迁方式对移民的客观生活方面的适应状况影响不大,而对主观心理适应性有明显的影响。
为了深入探讨影响3种搬迁方式水库移民的社会适应的因素,笔者选取13个具体指标,如安置地土地状况、住房状况、风俗的差异,语言的差异,以及当地政府和居民对移民的态度等,运用主成分分析法对影响移民社会适应的具体指标进行分析,并运用方差最大化原理对因子负荷进行正交变换,综合考虑移民社会适应的指标,并从指标中提取新的因子(见表3)。
表3 影响广西水库移民社会适应状况的因子分析结果(检验不显著的Beta系数均未列出)
表3的结果显示,13个测量社会适应指标最终被归纳为6个因素。根据每个因素所包含的指标的内容,我们把新的因素命名为接纳因子(当地政府对移民关心程度、移民政策落实程度、当地居民对移民的态度)、住房因子(住房条件差别、对现住房的满意度)、土地因子(土地质量与当地居民比较状况、土地质量与搬迁前比较状况)、语言因子(是否会说当地话、是否听懂当地话)、习俗因子(风俗习惯差别、饮食习惯差别)、交往因子(与当地居民的交往状况、与移民的交往状况)。各指标的共同度都在0.5以上,因子的特征值也都在1.0以上,累积方差贡献率达到77.234%,达到因子分析的要求。
在提取了新的公共因子后,笔者将这6个因子作为自变量,并加入被访者的年龄、性别、民族以及搬迁时间等控制变量,建立多元回归模型,将影响移民社会适应的因素分别带入异地外迁安置、就近安置、后靠安置三种搬迁模型进行分析。结果见表4。
表4 影响三种搬迁方式移民社会适应的多元回归分析(Beta值)
注:本研究选择的显著性水平为*表示p<0.05,**表示p<0.01,***表示p<0.001。
从表4可知,在异地外迁安置模型中,对移民社会适应有显著影响的因素是三种搬迁模式中最多的,包含了接纳、住房、交往、习俗、语言、少数民族和搬迁时间这7个方面的因素;在就近安置模型中接纳、住房、交往、土地4个因素对移民社会适应产生显著影响,而在后靠安置模型中只有接纳、住房和土地3个因素对移民社会适应产生显著影响。这一结果给了我们一些如下启示:
一是,风俗习惯差别与语言方面的差别对异地外迁安置移民的社会适应具有十分显著的影响,而对于就近安置和后靠安置移民来说, 这方面的影响却并不显著。究其原因, 笔者认为就近安置移民与后靠安置移民基本上没有离开本地,安置地也同属一个地区,语言和生活习惯基本相同,适应起来相对容易;而异地外迁安置一般是跨地区跨市甚至跨省搬迁,两地在语言、生活习惯、消遣娱乐、风俗上有很大差异,移民要想融入到当地的生活不是很容易。
二是,对于异地外迁安置移民来说,搬迁时间长短是一个显著的影响因素,而这一因素对于就近安置和后靠安置移民来说却没有影响。原因在于,异地外迁安置移民可谓背井离乡远走他乡,即使是成建制的外迁,移民来到一个陌生的安置地,人生地不熟的最初阶段往往是他们适应新生活最困难的时期,但随着时间的推移, 特别是随着当地政府和地方居民的接纳,移民与当地人之间的交往增加, 他们的适应状况也显著的得到改善。而就近安置和后靠安置,由于基本上都安置在本地,同时是相对集中的安置, 移民的邻里基本上都为同村居民,具有共同语言和相似的处境在自身所形成的移民群体中能够很快获得心理、生活和生产支持。正是在这一相对熟悉的环境的影响下, 移民在安置地初期的不适应并不像异地外迁安置的移民那样明显,随着时间推移他们的心理感觉往往差不多,因此搬迁时间的影响并不明显。
三是,是否为少数民族对于异地外迁安置移民的适应状况具有较为显著的影响。这也是以往水库移民研究还没有注意到的情况。笔者调查发现,广西水库移民地区绝大多数是少数民族地区,因此大多数的水库移民为少数民族。如,岩滩水电站是广西最大的水电工程项目之一,那里淹没区搬迁涉及的人口约9万多人,其中80 %的移民是壮、瑶等少数民族;北海市的移民安置区安置的水库移民2千多人,其中壮族等少数民族人数占比为96.5%。广西的少数民族以壮苗瑶侗为主,是我国典型的农耕民族,农耕民族在文化上具有一些显著特点。如,社会生活比较稳定,人口流动不大,多聚居,村寨的人员结构比较单纯, 相互之间来往密切, 乡土观念重等;所以,从对新环境的适应能力来看,与游耕民族乃至渔猎民族比较,农耕民族是相对较弱的。在其看来,为适应国家水能资源开发、建设需要而进行的移民异地搬迁,是一种极其艰难和痛苦的历程。
调查结果表明,广西水库移民在社会适应水平上存在差异。相对而言,在日常生活领域的适应性一般较好,而经济的适应和心理适应则表现不佳。这一结果既与调查区域和研究样本的性质有关,又具有一定的普遍性。移民对新生活的适应,是先“安身”后“安心”:首先是从日常生活领域开始的,比如居住环境、邻里关系、风俗习惯等;然后是生产劳动、经济发展;最后是包括主观感受、心理融合、社区认同,使移民们喜欢搬迁到新的环境,然后到新居住地安家乐业。这种“安心”阶段的适应需要经历更长的时间,特别是对异地外迁安置的少数民族移民来说,需要花上十几年甚至几十年的努力才能在大量的、连续不断的生活事件、生活经历中逐渐完成。
研究结果还表明,除了住房条件外,政策落实情况、移民所感受到的当地政府对移民的关心情况和与当地居民的交往状况也是最重要的影响因素;并且,相对于就近安置和后靠安置的移民来说,这种地方认同因素对异地搬迁的移民的影响更明显,不仅体现在整体适应状况上,同时也体现在不同的适应方面。因此,各级移民安置部门应该针对这个特点来开展移民安置工作,开展宣传教育,安抚移民情绪,削弱当地居民对移民的排斥;同时,整合社区资源满足移民的需求,向移民宣传国家的移民政策,协助移民建立与当前社会环境各系统的衔接机制,畅通移民与政府的沟通渠道,以保证移民的问题能及时反映到政府部门。
本研究的结果,也给我们揭示了一些今后广西移民工作值得深入探讨的问题:
首先,应重视移民在生产劳动适应过程中面临的返贫风险。早期水库移民基本上是通过就近安置和后靠安置来实现的。这种安排虽然在日常生活、邻里交流、心理稳定等方面具有一定的优势,但不可避免地受到安置地区有限的资源,特别是土地、副业、就业机会等限制,移民在生活的过渡阶段的经济恢复面临着巨大的挑战。研究结果表明,土地质量状况已经成为就近安置和后靠安置移民社会适应的主要影响因素。之前的论述已经提到,广西水库移民中绝大部分人是少数民族,而且多为农耕民族,具有人口流动不大,多聚居,重乡土观念等特征;所以,多数少数民族移民是不愿意离开本乡本土的,他们选择后靠安置或者就近安置,但是后靠安置和就近安置存在土地资源匮乏及生态环境的容量问题,安置地区没有办法提供像水库淹没之前这么多的良田和耕地,这些移民搬迁后,生活环境海拔提高,地势陡峭,耕地锐减,且大部分是贫瘠的旱地。例如,位于岩滩水电站附近的大部分移民的平均人均耕地面积仅为0.02~0.04 hm2,且多为零星的散布于大山之中的旱地[13]。相当一部分水库移民,由于搬迁后生产条件恶化,经济状况没有好转,反而下降了。虽然政府扶持移民发展种植业、养殖业和第二三产业,但对长期种植水稻的移民而言无疑是挑战,如何帮助移民尽快适应生产劳动方式的巨大转变,通过开发库区资源实现移民生计的可持续发展,这既要引起各级移民安置部门的高度重视,也应该成为广西水库移民研究的重点领域。
其次,移民心理适应和归属感的问题。移民“安身易,安心难”,移民不仅意味着改变居住地,也意味着整个家庭的社会生活被移植。之前的论述中也提到了,对水库移民而言,“安身”阶段是短暂的;而“安心”阶段则是一个长期的建设过程。这项研究的结果显示,移民对这一生活移植过程的适应反映在三个层次。相对来说,随着时间的流逝,日常生活适应比较容易实现,适应劳动生产可能需要很长时间;而移民心理适应则不是一个随着时间的推移而完全变化的过程。只有当移民成功地建立了劳动适应和心理适应的归属感,他们才算真正扎根新社区,重建新生活。因此,水库移民的心理归属适应问题,也需要移民安置区政府部门给予足够的重视;而这类的服务恰恰是政府工作的薄弱环节。基于这种需求,移民安置区政府可以分出一部分预算来增加水库移民的社会服务项目,通过向众多的社会服务机构招标,向适合的社会服务机构购买专业服务。政府主要是做好对社会服务机构的监督管理、资源的分配、工作验收等等,而社会服务机构则主要通过专业服务帮助水库移民疏导排解心中的紧张、不满和沮丧等非正常情绪,引导移民理性的面对当前被本地人排斥、生活不适应等问题,帮助移民增强自信,增强自我发展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