撰文_陆迪
没了烟火气,人生就是一段孤独的旅程。
——《人生一串》
国人在“吃”这件事的追求上,堪称地久天长、永无止境。一代又一代的中国人在天地间升起烟火,几年前,时兴的还是“高大上”,越是远离市井、难以企及、藏在云里雾里的,越是令人心驰神往。譬如不能过夜的菌茸、雪山巅峰的虫草、民间圣手的不传秘技、当地泉水草丛养出的牛羊肉奶……顶级土味,珍馐食材,非本地奇遇不能一尝。现在流行的,却慢慢变成了“接地气”,日常的食物从芸芸众生来,到千家万户去。不再飘浮在半空之中,而是扎扎实实落在了土地上。少了三分珍奇难求,多了几段人间故事。
就像这个夏天口碑不俗、备受大家喜爱的纪录片《人生一串》。这是一部极其接地气的片子,主攻烧烤,市井气息浓郁,讲述的是每个街头巷尾都可以遇见的烧烤师傅和饕餮食客。充满了城市里的寻常人生与江湖风味,
镜头非常忠诚地记录食材采买、清洗、加工、炮制、成品的过程——食材在镜头之下卤泡入味、嘟嘟滚沸、滋滋冒油。油盐酱醋一应俱全、大把大把的葱花孜然蒜泥辣椒,视觉先于味蕾大快朵颐。不仅仅是各地的烧烤风味和食材,镜头更去关注了被烧烤串联起来的“人们”和“人的故事”:饲养的、宰杀的、开店的、饕餮的……这些故事和镜头下的烧烤一样,选材独特,肥而不腻,料理得看似粗暴却异常精细。一炉烤下来,揉着“活气”和“香气”。
故事里的人们如此真实又令人熟悉,仿佛只要扯开嗓子、打开手机,呼唤上两三亲朋,荡着大拖鞋,下楼去就能随时聚上一桌。人们爱这一口接地气的路边小摊味道,那是每个人都熟悉的烟火气息,是下一个路口就会遇见的一桌人间百态。人们爱路边的烟火小摊,不仅仅爱的是它的浓油赤酱重口味,爱的更是团团围坐,竹签锡纸交错,与家人好友共度的烟火时光。
人间有味是“土”味。我们每个人经历过的生活的碎片,是960万平方千米举杯言欢的饮食放肆,是50个纬度不高级也不干净的路边小摊。那是贴着纹路纸的伸缩小木桌,是堆叠的塑料椅,是明炉旺火、烟气熏腾、颗粒粗重的空气,浮在离地一米的夜间大地上。
那里秩序里充满了野性,野性里又有着秩序;那里人声鼎沸,那里的人喜怒哀乐、顺遂失意、啼笑哭闹,血液里流淌的是冰镇的扎啤,每个毛孔都是秘制的孜然。
人们在那里用玻璃的碰撞诉说,用迸溅的油脂流泪,用蒜蓉和葱花腌制喜悦,用辣椒和粗盐包裹悲伤。放得下白昼浮生,放不下手中一红柳羊肉、一铁板茄子。一团一团包裹着的故事在一个烧烤摊奇妙地遇见、或许还会碰撞。在那里都市传说像汁水一样流淌在每一个铁盘上,人间百味滋滋作响在每一片锡纸上。
《人生一串》海报
聚餐的大学生和拼酒的小商贩,满脸青春痘的青年和带着金项链的大嗓门豪迈大叔,谈恋爱的都市情侣和背心大裤衩的城市土著——全都在这里不约而同地碰头,互相侵占着座位,比着嗓门吆喝,食用人间烟火,沾满一身颗粒,泯然隐没进街头巷尾,回归各自的生活。
而人们对烟、火、土味的热爱,来自于原始的记忆和人生的寄情。有人说:“烧烤应该是一个美妙的返祖现象。从石器时代开始,几十万年的进化,人类第一次的快乐或许就是围成一圈,用火烤肉带来的。”
严格来讲,人们对火和热食、肉类的渴望从未消失,算不上返祖。单纯的肉类和碳水在原始时期都可以获取,但是肉类和碳水的结合,糖化反应的产生,却让没有进化出大脑抗体的人类欲罢不能。路边烟火气息熏人的小摊便是如此——蛋白质与葡萄糖的美拉德反应,芳香扑鼻的挥发性香气、糖褐而焦脆的表层、肉质与腌料的甘香,配上沁心镇口的啤酒和豆乳,再撒上一撮半真半假的流言传说,佐上一碗半醉半醒的亲友陪伴。
人类无论进化到何种地步,味蕾都是温度、热量、肉类和碳水的奴隶。无论是几千万年前的原始人类,还是川流不息的现下,给人间一捧热火、几碟小菜,烟气就会冉冉升起,伴随这个广袤大地上无数真实的、坦诚的人间故事。一打人生在路灯下影影绰绰,半杯命运在圆桌上打翻在地,大把人情在吆喝里飘进烤架,几碟辛酸在灼气里翻腾折射。
这几方露天的人间,田间地头、高楼广厦、无名巷尾、繁华市头,所有的人都曾在这里留下过影子。倏忽间,竟像是参透了人间的起承转合,勘破了喧闹里的恍惚命数。比起碰不到摸不着的“高大上”,路边小摊才更具有群众基础,让每个人都能够深深地寄情。能吃到一起的,都是难得的缘分、过命的交情、人生的共享,是不独存于世间的人情羁绊。
就像是回家时,爸爸塞了满满一后备箱的家常食材,妈妈一针一线织出来的花哨遮罩……人活一世,这满满的烟火土气与哭笑不得,那便是多少高大上的“仙气”也换不来的情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