丑角的狂欢

孙晓听

/女巫安息日/戈雅

在古希腊文化中，人们颂扬一切美好的事物，美来自比例的和谐，来自战场上勇士的搏斗，也来自赛场上运动员们矫健的身姿。恐怕没有哪个民族像古希腊人那样迷恋美。传说特洛伊战争起源于帕里斯诱拐了墨涅拉俄斯的妻子海伦，战争胜利后，墨涅拉俄斯本想处死海伦，但当他再次遇见海伦的时候，还是倾倒于妻子的美貌——“爱神阿芙洛狄忒重新燃起了墨涅拉俄斯对海伦的爱慕之情，他怀着胜利的喜悦将海伦带上了船”。类似的故事还有《弗里内的审判》，弗里内是雅典的名妓，因“不敬神罪”被起诉。当庭审即将结束，法官让希佩里德斯为弗里内做最后的辩护时，希佩里德斯扯去了弗里内的长袍，高呼：“上天赐予她如此美丽的身体，难道我们要毁灭掉吗？”弗里内的美震慑了所有人，最后被无罪释放。

什么是美的，希腊人也争论不休，他们似乎认为美与善有关，完美理想“kaIokaqathia是由kalos（美丽）和agathos（通常翻译为“善”，但还涵盖其他诸多正面价值，参考翁贝托·艾柯《丑的历史》）两个词合成的。但美是相对的，哲学家苏格拉底相貌丑陋，却不影响其人格之美。希腊神话中也不乏相貌丑陋、对人类不怀好意之神：戈尔工女神美杜莎长有蛇发獠牙，其目光会把敌人变成石头；幽灵与冥府女神赫卡特是三头三身的形象，她也是古希腊人敬重的泰坦女神，人们常常在解决法律问题的时候用她的名字发誓。夜深人静之时，赫卡特在三头狗和魔鬼的陪伴下出没于三岔路口，因此，每个月的最后一天，人们都要在路口以狗肉向女神献祭。赫卡特的三位侍女更是令人胆战心惊——拉弥亚是喜欢偷吃孩子的食人女妖；莱魔是吸血女妖；爱普莎长着一条驴腿和一条铜腿，依靠吸食人血养生。英国画家威廉·布莱克（1757-1827年）是位神秘主义者，他鄙视学院派循规蹈矩的写生课，只肯描绘自己的幻想与梦境。布莱克的《三身赫卡特》中三身女神面目清秀，她的左手放在了魔法书上，女神的另外两副躯体分别是一个男孩和一个女孩，画中的猫头鹰象征虚伪与哀怨，鳄鱼代表伪善。布莱克笃信宗教，他如中世纪画家一样拒绝模仿自然真实，他的艺术价值几乎过了一个世纪才被承认。布莱克也是位诗人，堪称诗歌界最有才华的画家、绘画界最有灵气的诗人，他的诗歌《天真的预言》为中国人所熟知：“一沙一世界，一花一天堂，君掌盛无边，刹那含永劫。”

/三身赫卡特/ 威廉·布莱克

/查理四世一家像/戈雅

希腊神话中也有一些半人半兽的形象，潘神就是其中之一。潘神长着羊蹄子、羊角和羊胡子，他是酒神狄俄尼索斯的扈从，也是森林保护神、农牧神。潘神的母亲德律俄佩女神发现孩子相貌丑陋，吓得仓皇而逃，他的父亲却欣喜若狂，抱着儿子去见奥林波斯山众神。成年后的潘神没有留在众神身边，而是回到了山林之中。潘神是理性与野性的奇妙结合体，他会在森林中吹笛、牧羊，每当优美的笛声响起，山林女神们就会循声而来，她们围绕着潘神翩翩起舞；潘神也有暴怒的一面，每当炎炎夏日来临，潘神会躲进山洞中避暑，凡是打扰潘神休息的人必将受到惩罚；潘神喜欢恶作剧，吓唬山林中孤独的行人，绘画中的他往往象征着好色淫荡之人。西班牙画家戈雅比布莱克年长11岁，在作品《巫魔夜会》中，画家利用潘神形象塑造了一个夸张的巫魔。月夜下，女巫们围坐在巫魔四周，一个老年女巫向他献出怀中的婴儿，她旁边的女巫抱着婴儿的骸骨，画面另一边的地上也有一具婴儿的骸骨。戈雅是游走在理性与浪漫边缘的画家，他一方面熟悉肖像画传统，为西班牙皇室塑像写形，另一方面又沉迷于巫婆和幽灵的世界之中。戈雅依靠出色的肖像畫技法赢得了皇室贵族的喜爱，但他并不打算取悦有钱的雇主们，他冷静地观察着华丽服饰掩盖下虚伪浮夸的灵魂，《查理四世一家像》正是此类作品的代表。作品描绘了西班牙国王查理四世一家13人，因为数字“13”在基督教文化中为不祥之数，戈雅在作品的最左边补上了自己的肖像。虽然这些权贵穿金戴银，但豪华奢侈的服饰依然无法掩饰他们愚蠢、狡诈的本性：国王查理四世昏庸无能，王后露易丝贪婪狡诈且握有实权，因此这幅画获得了“光辉灿烂的垃圾堆”的雅号。戈雅的版画题材聚焦在幽灵和鬼魅的世界，一些来自艺术家的梦魇，另外一些则反映了西班牙民众的愚昧。

淘气的潘神曾与阿波罗比较音乐造诣的高低，潘神吹奏芦笛，阿波罗演奏基法拉琴。比赛结束后，众神判定阿波罗胜出，唯有弥达斯更欣赏潘神用普通芦笛演奏的音乐，暴怒的阿波罗揪住弥达斯的耳朵，将它们拉得很长，从此弥达斯的耳朵就变成了驴耳朵。芦笛是潘神不幸爱情的见证：由于爱神厄洛斯（丘比特）乱射金箭，潘神爱上了女神西琳克斯。西琳克斯心高气傲，她跟月亮女神阿尔忒弥斯一样热衷于狩猎，常常出没于丛林之中。据说西琳克斯与月亮女神的外表“如同两滴水滴般相像”，只是前者的弓是用牛角做的，而月亮女神的弓是由金子制成的。潘神狂热地追求西琳克斯，西琳克斯无路可逃，请求河神帮忙。潘神追到了河边，没想到揽入怀中的却是西琳克斯变成的芦苇。伤心不已的潘神用几根芦苇做成芦笛，从此以后，悠扬的笛声常常在森林中响起。

/潘神的芦笛/ 沃尔特·克兰